“我知道。”冯陈闷闷地回答,仍然没回头。
“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要确保万无一失,千万别错了!”楚卫不放心地又叮咛了一遍。
冯陈警觉地回了头,刚要说话又意识到了什麽,放松了身子往沙发上一歪,很没正形地斜睨了楚卫一眼,“你说话
的口气不像个毒枭,倒像个警察。”
说着话又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楚卫也跟着打了个哈哈,“说不定……我真是个警察呢,你信吗?”
“信!你说什麽我都信,你说警察局是你们家开的我都信。”冯陈哈哈大笑,随手抄起茶几上的酒杯,把昨夜剩下
的半杯红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楚卫也笑,“我也是开个玩笑,逗你玩呢。”
冯陈把杯子放回原处,站了起来,拍拍裤子,“我说,下次请人喝酒的时候,记着上点儿好酒。住的是这麽高级的
房子,喝的是18块一瓶的红酒,你不觉得掉价麽?”
楚卫怔了一下,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谢什麽?咱俩谁跟谁啊。”冯陈推门走出了房间。
一整天楚卫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连午饭都是在房里吃的,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冯陈顾不上关心这个,他最後一
次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所有的材料,又最後一次确认了一遍晚上的作战方案──时间、地点、联络方式、行动暗号
,要确保万无一失。
这次的交易量很大,赵四不放心,要亲自出面──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对谁都信不过。这也就给冯陈和他的战
友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机会,上面已经下了死命令,见机行事,一网打尽!
按照计划的部署安排,冯陈应该是属於被‘一网打尽’的对象,老雷传达指令的时候就说了──不能暴露。
这也就给冯陈的行动带来了相当的难度,因为指令里并没有明确指示冯陈的任务角色。虽然上级说‘到时候会有人
掩护你的’,可是这麽含糊不清的一句话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不管了,硬着头皮上吧,成不成的也就这一锤子买卖
了。
这其实又是一个错误──这样的心态,很容易就这样一锤子把事情搞砸。
……
事实上冯陈并没有把事情搞砸,至少没有搞得很‘砸’-──毕竟警察不是吃干饭的,毕竟方案是一堆警察研究了
好些日子才制定出来的,毕竟所有的材料都是非常周详的……毕竟,冯陈这些年来,等的就是这一天。
等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冯陈走出房间,远远的那一头,楚卫的房门仍然紧闭。冯陈走过去把耳朵趴在门上偷偷
地听,一点动静也听不到,那‘纯手工’的地毯隔音效果实在是非常地强。
房门突然打开,叫冯陈猝不及防,楚卫冷冷地瞪着他,你在干什麽?
冯陈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说,想问问你晚上交易的具体安排,眼瞅着时间快到了,你怎麽什麽也不跟我说?
没什麽可说的,楚卫皱皱眉,去接四爷的船,这次是个大买卖,四爷很重视……事成之後,会分咱们一份货。
货,海洛因?你可想好了,咱们之前倒腾的也就是冰毒麻黄碱摇头丸什麽的,风险还不是太大,这要是再沾上海洛
因……算了,我不劝你,我也劝不了你,我知道,你不会听我的。冯陈叹了一口气,你说吧,怎麽干?
我知道这次风险大,楚卫闷闷地摇摇头,可是不干不行。四爷今天晚上会多带几个人手,他手下的几个得力干将全
都会带去……
冯陈心里一阵激动……全都会去!
楚卫似乎没有注意到冯陈的心理活动,自顾自地说下去,咱们得带上几件趁手的武器防身……你有麽?
没有。冯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确确实实没有武器。
楚卫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对匕首,把其中一把塞给了冯陈,“拿着吧,算我送你的,别搞丢了,这是我师父当年留
给我的!”
师父,怎麽听着像武侠小说呢?冯陈觉得有些好笑,接过匕首看了看,赞了一声──好刀!我说,这就算定情信物
了吧?
楚卫白了他一眼,大麽指往旁边一指──卫生间在那边,里面有镜子。
意思很明显,叫冯陈撒泡尿照一照。
冯陈於是真的去照了照镜子,对着里面的那个帅哥笑了一笑,顺手掖一掖缝在衣领里的微型窃听器……楚卫站在门
外敲敲墙,臭美够了没有?
没有!冯陈大声顶了回去,仔细地端详着手里的匕首──看起来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不过真是锋利,寒光闪闪
。看起来,像是手工货,比一般的匕首细且长,可以很方便地揣在袖子里。冯陈想起来,刚才,楚卫好像就是从袖
子里抻出来的。
刀刃靠近鞘把的地方,刻着小米大的两个字,实在是太小,卫生间的光线又太昏暗,没等冯陈辨认出来,楚卫在外
面已经不耐烦地砸门了──快点儿,该走了!
15
一路上很顺利,前後一共两辆车,赵四和几个手下坐在後面的车上,另外两个手下带着冯陈和楚卫坐在前面的车上
。虽然从出城以後两辆车就各自分道扬镳,不停地绕路,但是很明显,车子越来越靠近城南30公里开外的废码头。
天色已黑,看不清楚窗外的景色,其实不用看冯陈也知道,一片荒凉。这条路他已经很熟悉了,这是赵四等人交易
的秘密接货点之一,也是最为隐蔽的一个。从一开始掌握这里的情报,冯陈就已经偷偷来踩过好几次点,基本上把
每一条岔路、每一个路标甚至每一棵树都牢牢地记住了心里。
楚卫坐在身边,闭目养着神,一副对什麽都没兴趣的样子。冯陈看不下去,捅了捅胳膊肘,醒醒嘿,你不是说要警
醒着点儿麽?
楚卫睁开了眼睛,到哪儿了?
冯陈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路!
哦,楚卫向外瞟了一眼,快到了。
那辆车怎麽还没跟上来?冯陈也向外瞟了一眼,明知故问,他知道,赵四的那辆车绝对不会轻易出来。
楚卫没回答,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船该来了。
果然,就在几个人到达码头不久,一条小船出现在视线里。楚卫拿出手电筒冲对面晃了几下,对方很快有了反应,
一盏小灯亮了起来,灯光下,是三条人影,其中一个人手上还提着箱子。
冯陈没有动,他知道,这条船应该只是打前站的,就像自己和楚卫,也是打前站的。如果楚卫和这条船没出问题,
真正的交易人──赵四,才会出现。
小船很快靠了岸,船上的人跳下来很警惕地四面看了看,楚卫懒洋洋地摇摇头,放心吧,平安无事。
当然是平安无事,正主还没有出现,老雷他们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的。冯陈打量着小船和刚跳下来的三个人,心里盘
算了一下,後面那条船上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再加上赵四这边的人,差不多能有十来个,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部抓捕
归案!不知道老雷那边人手够不够,真是的,这次行动保密工作做到家了,连冯陈也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安排,其他
的,什麽也不知道。想到这里冯陈有些着急了,怎麽这麽半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老雷他们到底按计划埋伏了吗,怎
麽什麽也看不出来?是埋伏得太好了?还是……
冯陈埋着头胡思乱想,楚卫已经接过了对方的箱子,动作轻飘飘的,冯陈看出来,那箱子里八成什麽也没有。
“想什麽呢?上车!”楚卫不满地踹了他一脚,“警醒着点儿!”
这一脚正踹在踝子骨上,登时疼得汗都下来,冯陈一言不发地上了车,偷偷弯腰揉了揉脚踝。楚卫没注意冯陈的动
作,倒是另一个夥计问了声,冯哥,咋的了?
没咋,鞋带开了。冯陈轻描淡写地抬起身子坐直了,看看窗外,车子已经调了头,开到了一棵树後躲了起来 。
把火熄了,谁也不准出声!楚卫沈声命令,注意观察,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放过!
卜──冯陈放了个屁,很无辜地看着楚卫,抱歉,我确实没想出声的,没憋住。
楚卫气得脸都红了,打开车窗用手扇风,另外两个人捂着鼻子偷笑,啥也没敢说。
没人再出声,几个人小心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刚才的那条船应该也正隐藏在附近,冯陈忽然感觉很紧张,心仿佛
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楚卫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低头看表,差不多了,联系四爷,可以出来了。
很快地,另一辆车出现了,越来越近,冯陈敏锐地发现──车上少了一人,老奸巨猾的赵四不在车上,很明显,不
到最後关头,他是不会出现的。
冯陈的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
果然,就在那个‘最後关头’,当双方的大BOSS都放下心来露了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当口,忽然间,大批人马
神兵天降一般把码头围得水泄不通,水陆空三面全都是全副武装的警察!正在边数票子边做梦的一帮人这才如梦方
醒,反应迅速地拿出了武器负隅顽抗。
冯陈也掏出了那把刀,躲在树後占据了有利地形,他听出了老雷的大嗓门──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争取宽大处理
!
“楚卫?怎麽办!”冯陈向楚卫喊起来,“中埋伏了!”
“怎麽办?凉拌!”楚卫恼火地骂起了脏话,“TNND,跟他们拼了!”
“不行!他们人太多了!”冯陈朝楚卫靠拢,压低了声音,“快跑,趁着他们还没摸过来,咱俩水性都不错,从水
里游出去!”
“不行!”楚卫拒绝得很干脆,“保护四爷!我不能不讲义气!”
“这不是讲义气的时候!你手上连把枪都没有,怎麽跟他们拼!”冯陈恼火极了,恨不得一榔头砸晕了楚卫抗上就
跑!
可是来不及了,水警的船已经包抄了过来,探照灯照得水面灯火通明,灯光下,众人的脸惊慌而绝望。
“放下武器!争取宽大处理!”老雷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
“咱们投降吧,楚卫,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冯陈叹了一口气,狠狠地挥着手中的刀。
赵四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亮家夥!跟他们拼了!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俩赚一个,要是今天咱们能活着出去,
我赵四不会亏待弟兄们!”
赵老四的话的确够具煽动力,话音未落,一帮人已然清醒过来,纷纷掏出了家夥负隅顽抗──黑洞洞的枪口在灯光
的映照下,格外令人胆寒。
冯陈目瞪口呆地看看手里的匕首,冲楚卫怒吼:“你还犹豫什麽!你看看到底是谁不讲义气,你一心一意给他卖命
,他正眼瞧过你一眼没有!你看看,他根本信不过咱们,连枪都没咱俩的份儿!”
楚卫恼火地给他吼了回来,“你胡说八道什麽!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计较这个!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保护四爷出
去,走东边,那边有一条便道,快!”
“不行!”冯陈已经气得快发疯了,若不是之前老雷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许暴露,他非亮明身份把楚卫活捉了不可
!“逃不掉了,投降吧,他们要抓的是赵四,咱们犯不着给他卖命!”
说着话冯陈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楚卫就往安全地带扯,子弹在耳边呼啸,可是顾不上了,他只是一心一意要把
楚卫带出去。
忽然胸口一紧,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地勒住,紧得喘不过气来,手上一松,匕首落了地,冯陈难以置信地低下头─
─
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楚卫的那一把匕首。一点血慢慢地沁出来,像一朵小花。
楚卫一把把他掀翻在地上,大声向其他人嚷嚷:“你们看清楚!这就是叛徒的下场!我楚卫今天把话撂在这儿,谁
要是敢投降,我第一个饶不了他!这个软骨头就是你们的榜样!”
冯陈倒在了地上,仍然是难以置信,他不相信,楚卫怎麽会捅给他这一刀?怎麽会!
可是楚卫已经俯下身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冷得像冰──你昨天不是问我‘明天是否依然爱你’麽?实
话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这才觉得胸口撕裂一般地痛,痛得话也说不出来,冯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最後看了楚卫一眼,没看清。眼前一黑
,什麽也不知道了。
枪声更加激烈了。
……
16
冯陈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他躺在床上,胸口扎着绷带,鼻子里插着输氧管,手上挂着吊瓶,身上还绑了些乱七
八糟的电线,连着滴滴叫唤的仪器。冯陈悠悠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还活着。
老雷站在床边,低头看着资料,听见动静抬了下头,打了个招呼,“醒了?”
“嗯。”冯陈想点头,头却动不了,脖子又僵又麻,像石头一样。
“我睡了多久?”冯陈皱皱眉,问了一声。
“不长,三天半。”老雷扬扬手里的资料,“知道这是什麽吗?”
“什麽?”冯陈又闭上了眼睛。
“你的死亡证明、丧葬手续、火化证明、销户材料……全套的,都在这儿,从今天起,冯陈这个人就从世界上彻底
消失了,恭喜!”
搁谁听见这话也得吓一跳,冯陈立刻睁开了眼睛,“什麽意思?!”
“没什麽意思,你的任务结束了──确切地说,是你作为‘冯陈’这个身份的任务,结束了。”老雷敲了敲冯陈的
手,“从今天起,你恢复你本来的身份了,所以我说,恭喜。可惜的是你不能暴露身份,否则的话组织上连追悼会
都替你开了──英勇牺牲的卧底警察,多光荣啊。说不定你还能应邀参加自己的追悼会,这种体验一般人大概很难
经历哦……”
“任务结束了,”冯陈喃喃地重复,头有些疼。“都抓住了?那楚卫……”
老雷摇了头,“行动失败了,虽然我们抓获了大部分的人,可是,赵老四和楚卫,跑掉了。”
“失败了?怎麽会!”冯陈着急地要爬起来,“不是计划得很周密的吗?所有的路口都埋伏了人,你拍着胸脯跟我
打包票说是万无一失的啊!”
“他们从水路跑了,楚卫在河汊里藏了一条船,那种很小巧很轻便时速非常高的小快艇──藏得太TMD隐蔽了,水
警那边压根儿就不知道那里还有条小河汊!”老雷忽然话锋一转,矛头直指过来──“这麽重要的情报,你事先怎
麽一点没掌握?你们不是搭档吗!”
“是我失职,我检讨,给我什麽处分都行,我都接受。”冯陈抱住了脑袋,像一只鸵鸟,楚卫,瞒了他这麽多!
“唉,你这检讨还真得往深刻了写,你知道上面怎麽评价你的?说你──保密意识不强,感情用事,鲁莽,冲动,
还缺乏起码的防范心和责任感……总之,一无是处,根本不具备做卧底的条件!”
“我承认,是我错了。”冯陈没抬头,仍然抱着脑袋。
老雷不落忍了,叹了一口气,“唉……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也不知道上面怎麽会给了这麽个评价,我跟上头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