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时候把你夸得跟朵花儿似的,真的!”
“我明白。”冯陈的态度很合作、很诚恳,怔怔地瞪着天花板,语气平稳得像是念悼词,“有个线索……也不知道
用不用得上?楚卫的那两把匕首,据说是他师父留给他的,也许能借此查到他的来历。”
“两把匕首?我们在现场就只找到一把啊──就是扎在你胸口的那把,技术科已经拿去鉴定了,听说那匕首上还刻
了楚卫的名字,CAO!就好像生害怕别人不知道那一刀是他捅的!”
那一刀,不偏不倚地正中胸口,冯陈疼得难以自制。
“还好你小子命大,这一刀居然能避开了主要的血管和神经,连抢救你的大夫都说万幸,简直就是拿尺子量好了的
……”
拿尺子量好了的……那天晚上,楚卫曾经在他胸口画了又画,真的只是随便划划麽?冯陈自嘲地摇了摇头,真的也
好假的也好,都已经无所谓了。
“不过你也别掉以轻心,大夫说你伤口发炎很严重,烧也退不下来,还得多养几天。”老雷同情地拍了拍冯陈的胳
膊,“知道麽?你发烧的时候,一直在说胡话,唉。”
老雷今天叹的气,比过去这几年里冯陈见过的总和还要多。
“我说什麽胡话了?”冯陈又阖上了眼睛,恨不得连耳朵也阖上。
“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清,算了,别想太多了。”老雷说得含糊,冯陈也懒得再问。
只是一个念头忽然涌进脑子里,冯陈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终究还是克制不住,把那个念头说了出来──“也
不知道,死掉的那个‘冯陈’,有没有人给他收尸的……”
老雷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冯陈的意思,“有的!他妈妈,从老家赶来,一个普通的下岗女工,哭得
都晕过去了。”
“那就好。”冯陈显得很欣慰,“也是组织上安排的?”
“是。”老雷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下去,“不光这个,还有记者采访通讯报导呢──关於‘
一个满是理想和抱负前途远大光明的城市青年,是怎样失足沦陷走上犯罪道路,从偷窃到贩毒,最後死於同夥的内
讧和自相残杀……’,啧啧!令人深省,发人深思啊!”
冯陈苦笑了一声,“谢谢,组织上考虑得真周到。”
老雷说你还是别笑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人看着难受。
“有那麽难看吗?”冯陈皱皱眉。
“有。”老雷肯定地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唉,别难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後福,看开点儿吧,这事儿……怨不
得谁,别钻牛角尖了。”
冯陈说我没难过,真的,不难过,谁说我钻牛角尖了?
说着话冯陈拉上被子盖住了头,给老雷下了逐客令,“你回去歇着吧,好不容易任务结束了,该休息一下了。放心
吧,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老雷探头看了看,“那我真就走了哦?”
“罗嗦!”冯陈不耐烦了,“你废什麽话啊。”
老雷啪地一拍枕头,“放肆!居然敢这麽跟上司说话,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想哭哭想睡
睡,想抹脖子上吊都随便你。三天以後,你得活蹦乱跳地给我站起来,该干什麽干什麽,听见没有!”
啪!老雷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枕头,威风凛凛地调头出了门,留下冯陈躺在差点散架的床上发呆。
冯陈在床上呆了很久,什麽也没想,就是发呆,脑子空空的。慢慢地,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来,然後是第二滴、第三
滴……不停地滑出来,顺着脸颊落在枕头上,很快地,打湿了枕头。
没有声音,病房里静极了,没有人知道,那个躺在床上蒙住了脸、安静得像是睡着了的男人,是在哭。
……
冯陈在三天後出了院,老雷开着破吉普来接的他。出了医院的大门,冯陈才发觉不对劲,“这是哪儿?”
老雷开着车,白了他一眼,“忘本了不是,连自己个儿的老窝都不认识了?这是M市啊!”
M市是冯陈的原籍所在地,当初从警校毕业,冯陈一门心思地想回老家,却被到警校来挑人的老雷一眼看中,直接
挑走当了卧底──说起来冯陈也是实在人,就提了一个要求:任务完成後要回原籍。老雷也是个痛快人,一个字,
行!
好几年过去了,冯陈早把这茬儿给忘了,没想到老雷还记得。
老雷说你受伤以後就直接转到M市了,主要是为你的安全考虑,那个‘冯陈’已经死了,如果让赵四他们发现你的
身份,肯定要报复──更何况,我早答应过你的,任务完成後,送你回原籍。
冯陈说你怎麽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回家养伤了,想死我娘的酸辣汤了。
老雷又白了他一眼,“行!有精神了,知道想吃想喝了。你打算就这麽带着伤回去看你爹妈?你不怕老太太心疼死
!”
冯陈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报到,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杨柳区分局刑警大队副队长。”老雷拍拍方向盘,“我就不说恭喜高升了,加油
吧,好好干!”
冯陈苦笑一声,“您就别寻我开心了,再高升也轮不到我头上啊,上面不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麽。”
“我也纳闷啊,”老雷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说哪有这样子的?一边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边不声
不响地就提拔了,这叫我怎麽做工作!可是上面说,你虽然干卧底不合格,当警察还是一把好手,行动失败了也怨
不得你,正好分局刑警队也缺人,所以就……”
冯陈冷冷看着老雷越来越不能自圆其说、越来越尴尬的样子,哼了一声,“您就编吧,别着急,喝口水,慢慢编。
”
老雷急了,“什麽话这是!我编什麽编了?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冯陈淡淡地摇头,淡淡地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再也不相信了,任何人,任何话,都不信了。”
老雷被噎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悲天悯人地看了他很久,又叹了一口气,“唉,你啊……”
车子停下来,杨柳区分局,到了。
17
……
两年後,M市公安局。
……
市局刑警队长陈风走进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雷波的办公室,“雷局,昨天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写好了。”
老雷正低头看材料,随口说了一声好,手一指沙发,坐!
陈风摇摇头,“腰扭了,坐不下去。”
“怎麽搞的?”老雷很关心的样子,沏了两杯茶表示慰问,“查案子累的?”
陈风还是摇头,“不是,昨儿晚上请哥儿几个喝庆功酒,没留神喝多了,给他们表演空翻,一跟头摔地上了。”
老雷噗地一口茶全喷在了桌子上。
陈风面不改色心不跳,“茶太烫了?慢点儿喝。”
老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不会帮我把桌子擦擦!”
陈风说抱歉,“腰弯不下去,您自力更生吧。”
老雷被气得乐了出来,“你啊……都三十出头了,就这硬胳膊硬腿儿的你还空翻呢?你也不怕把命翻出去!”
陈风也乐,“那不是喝醉了嘛,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多准出事儿。”
“知道喝不得你还喝!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老雷一边擦桌子一边抱怨,“不就是破了个案子嘛至於吗你……
不对!光为案子你绝对不至於!说吧,为什麽喝多了?”
陈风皱了一下眉毛,“真是为案子,他们非吵吵着要我请客……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没错,不光是为案子。
”
“那为了什麽?”老雷擦好了桌子,干脆抬起屁股倚在了桌沿上,“得!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陈风上眼皮一夹下眼皮,就说了仨字──随便你。
老雷倒也不介意,掏出一整盒没开过封的香烟丢过来,“拿着,昨天开会我特意给你留的!”
陈风倒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撕开包装抽上了,也没给老雷让一支,他知道老雷是早戒了烟的。
老雷看着陈风贪婪地一口就嘬下去小半截,叹了一口气,“你现在的烟瘾越来越大了,再这麽下去身子骨还要不要
了?唉。”
“干这行的烟瘾都大。”陈风说的是实话,当刑警的生活不规律,精神头儿全靠抽烟顶着呢。
“屁话!”老雷一点没给面子,“老子干这行的时候你小子还穿着开裆裤呢,我怎麽就能戒了!”
“我能和您比麽?您那是有人管着,”陈风开了个玩笑,“我要是有个像嫂子那麽会疼人的老婆,叫我把饭戒了也
乐意。”
雷波的一张老脸居然透了一点红,笑骂了一声‘没大没小!’,顺手把手里的材料砸了过来。
陈风接过材料抖了抖,“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看看人家,比比自己,能不喝多了麽?”
“你是说22号?”老雷愣了一下,点点头,“是够厉害的,後生可畏啊。”
陈风手里的那份内参材料,是部里传达的一个大案情况的通报──在公安部禁毒局的指挥协调以及多地公安机关的
配合下,我公安卧底人员经过精心部署,打入国际贩毒组织内部,巧妙周旋取得组织头目的信任,最终一举破获特
大国际贩毒案件,掐断了三条国际毒品走私线路,组织成员一网打尽,号称世界排行前十名的大毒枭被成功抓获…
…该贩毒集团的交易份额占了国内毒品市场的三分之一,该组织的被摧毁直接重创国际毒品交易链,这是我国近年
来打击毒品走私案件最为成功、成绩最为显着的一次行动。
卧底的公安人员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22,从内参上看,很年轻。所以陈风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最厉害的是最後一页,”陈风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毒枭被抓获时候的现场照片,右上角半个非常模糊的背影,“那
个人,我认识。”
老雷惊奇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靠!这样你都能认出来。”
“扒了皮烧成灰我也能认出来,那个人是楚卫,”陈风显得波澜不兴,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楚卫,就是22号。
”
陈风的话很肯定,老雷愣了半天,知道瞒也瞒不住,终於点了点头,有些心虚地解释,“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
道……”
陈风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果然他比我更适合做卧底。”
是的,陈风,就是那个‘根本不具备做卧底的条件’的卧底──冯陈。在两年内升了官,从分局刑警副队长到队长
,再到市局刑警队副队长,用老雷的话说──干得还不错;用上面的话说──虽然干卧底不合格,当警察还是一把
好手。
老雷有些过意不去,语无伦次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实,你干得还好……还过得去啦……”
这种安慰还真是不如没有。
陈风说你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老雷很认真地把两根手指竖在耳边立正,“要不要我给你起个誓?”
陈风摇摇头,“不用,你起誓我也不会信。”
“靠!你也太矫枉过正了吧?什麽都不信,信仰危机啊你。”老雷骂着粗话抱怨了一句,没了语言。
“昨天看到这份内参的时候我才明白,那个时候我有多麽笨,明明我早该看出问题来的。不怨谁,怪我……当局者
迷吧,嘘──”陈风自嘲地吹了声口哨,脸色一变,“所以我不信,你不可能是前几天才知道!”
“到底是我信用太低还是你神经偏执!”老雷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是不是谁说什麽你都不信了?是,之前我是
有怀疑,那次任务的时候,上面有很多别的渠道来的第一手情报,比你我知道的要详尽的多,所以明摆着那任务还
有别人也在参与!再加上上面对你的情况摸得比我还透,所以我怀疑是楚卫,除了我只有他和你走得最近!可是我
能问吗?这种事情再怀疑也只能在心里头压着,我能去跟上面求证吗!明告诉你,我确实是前几天才知道你爱信不
信!现在,你TMD该干什麽干什麽去,少在我跟前晃悠,我看着闹心!滚蛋!”
啪!老雷把帽子甩到了陈风的脸上,甩得陈风愣了很久的神,很久,才低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
老雷的眼睛有点红,过了半天才挥了挥手,勉强笑了笑,算了。
陈风咬咬嘴唇,“师父,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
老雷说知道就好,滚吧!
可是陈风不肯滚,咬着牙在沙发上坐下来,跟老头磨叽,一直把老头磨得不耐烦了,举着双手投降,行了行了我真
不生气了,再生气你是我师父,行不!
陈风说不行,我没那麽老!老雷生生被气乐了,咬了半天的牙,叹了一口气,“唉,其实我真後悔,当初挑上你去
办那个案子……”
陈风垂头丧气,我知道,我不是那块料。
不是,你干得挺好,真的,搁今天我一样是这话,你干得真的不错。老雷又叹了一口气,我後悔的是──两年了,
就没见你真心笑过,当初一见我就笑得一口白牙的那个愣头青,怎麽就成了这副鬼模样子!
陈风呆了一下,笑了,笑得很开心,师父,您放心,我这就好了,您看,案子破了,我也就不用钻牛角尖了,您说
是不是?
老雷却显得没什麽信心的样子,但愿吧,唉!
“我就有一点想不通……”陈风还是笑,手指间的烟已经熄灭,只剩下淡淡的一缕烟,总也不肯散,总也不肯散,
“楚卫,怎麽能戒得那麽容易,说断就断了,呵呵……”
陈风说的是楚卫的毒瘾,也许,还有别的,只是,谁都不肯说破。
断了,就断了。
老雷冷冷地说他有当着你的面吸过那玩意儿吗?
陈风又呆了一下,是啊,每次楚卫都躲在卫生间里不给他看到,只留下一股子怪味儿……於是陈风又笑了,很自嘲
,很开心,“他说的一点没错,我TMD还真就是块切糕,被人捂在屉里蒸的主。”
老雷说你看你看,刚说了不再钻牛角尖了,又来了。
陈风扶着腰爬起来,对对,我又错了,不想了不想了,您继续工作,我告个假,上医院做理疗去。
临出门的时候又被老雷叫住了,“你怎麽不问我……他为什麽捅你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