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没回头,这还用问吗?任务需要呗,为了骗取赵四的信任,为了掩护身份,为了保护我免於被其他人干掉……
换了我是他,一样也会这麽干的。
老雷摇摇头,你不会的,我了解你,你下不去那个手。
陈风的手扶在门闩上,沈默了半天,缓缓地摇头,“您错了,人──总是会变的。”
PS──注:本章内容参考了《黑龙江省8.17特大制贩新型毒品案》,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於2005年5月27日公布,在
这起案件中,卧底警察的出色表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搜搜这个材料,很能YY的题目,
‘我在毒枭身边的600天’,篇幅不长,相信大家看完了就能理解楚卫同鞋为什麽能狠得下这个心了。
18
陈风的腰其实是老毛病了,这还是那一年在局子里落下的病根儿,一直就没好利索。理疗科的大夫倒是给陈风开了
个治疗方案,可陈风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在疼得没辙了才想起来上医院,就这麽着,越拖越严重,这一回
大夫干脆罢了工──你这腰没法儿治,另请高明吧!
陈风赖在理疗床上不肯起,大夫您好歹对付对付?
大夫说我对付不了,你这病纯粹是自找的,你要是坚持做理疗能是现在这样子?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懂不懂!
陈风说老──师──,我错了,我回去就把检讨书给您送来,您先好歹给我先对付着,实在不行您打针封闭?打麻
药也行啊,吗啡?杜冷丁?鸦片?海洛因……
大夫气得鼻子都歪了,那东西是能随便打的吗!你不懂就别胡说!
陈风把好话说尽了,大夫终於松了口,对付着给冯陈做了个热敷,扎了几针,别说,效果还真不错,松快了不少。
千恩万谢要出门的时候,大夫说等等,给你开个条儿吧,你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批。
疗养治疗的申请条,大夫说了,你这病,疗养放松比较好,就怕上头不批。
没想到老雷大笔一挥说正好!部里有个业务交流学习班,机会特别好,就在北戴河的疗养院,你手上的案子也结了
,学习治疗两不误,去吧去吧我也落个清静!
部里的业务交流学习班,集合了全国各地市级以上刑警队的精英人物,说是‘学习交流’,其实也就是给大家一个
公款旅游的机会。当然了,场面话不是这麽说的──领导同志们在开学典礼上郑重强调,这是给我们的学员提供一
个互相学习互相交流的平台,在学习和交流的过程中,共同进步,共同发展……学员们在底下直撇嘴,发展个P,
又不是两口子!
课程很枯燥很无聊,基本上是老师在上面照本宣科学员在下面聊天睡觉,倒也互不干涉相安无事。不过这样对陈风
的伤病倒是很有帮助,经过一段时间的上课睡觉下课理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一块儿上课的大夥儿都是同行,凑在一块儿逗嘴皮子也能有的聊,聊起案子来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磕巴的。必然的
,也就聊到了前些日子那个毒品大案,聊到那个22号──那个传说中的、神秘的、神奇的,22号。
大夥儿都说那个22号一定很厉害,一定是身怀绝技,飞檐走壁上天摘星下海捉龙天文地理无所不通文韬武略应有尽
有……总之,厉害,很厉害。
每到这个时候陈风总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说什麽,只好听听罢了。
第一个月发补助的时候,班里来了个新老师,讲刑侦理论的,叫周正。陈风初听这名字直觉地以为是‘周郑’──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的那个‘周郑’,被大夥儿笑话了一顿──“把两个姓儿凑一块儿,有叫这名字的吗?人
家那个‘正’是‘正常’的那个‘正’!”
陈风一点没觉着这个名字‘正常’,却也懒得较真,於是打了个哈哈,干笑着点点头,是,是,哪能有两个姓儿凑
成的名字呢……
开课的第一天,这个周正走进了教室,高高的个子,黑黑瘦瘦的,戴着副深茶色的墨镜,貌不惊人,基本上搁进人
群里就捡不出来。可是,所有的人──包括陈风,都皱了一下眉,邻桌的扭过脸来说,“我怎麽觉得背上毛毛的?
”
没等陈风回答,後面的也搭了话,“这人不对头,我也觉得头皮有点麻,鼻子发痒……啊嚏!这……这家夥别是杀
过人吧?有杀气,还有血腥味儿!”
陈风抬头瞟了一眼,“你看他那样儿……像吗?”
“看模样倒是不像,可谁说得准呢是不是?我上次抓住的那个,比他还不像呢,看着连只鸡都不会宰的,宰了六个
人!”──说这话的是邻市的老刑警了,曾经凭着第六感就抓住了个连环杀人犯。
一直没说话的班副老白也搭了腔,没头没脑的四个字,“他整过容。”老白是医学世家出身,家里开着整形医院,
曾经热情地邀请全体同学去免费整容,被大家夥狠克了一顿。
“不会吧?”老刑警开了个玩笑,“整完了也才这德行,没整的时候得多难看啊?”
陈风又抬头瞟了一眼,想说什麽,又咽了回去。
周正说,上课!点名!
陈风的名字排在第一个,他懒洋洋地举手答了到,周正皱了眉,“起立!”
陈风於是站起来,“到──”仍然是懒洋洋的口气,周正点点头,没再挑眼,坐下吧。
周正的课讲得很一般,节奏慢,内容也枯燥,於是,在陈风的带动下,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在睡觉。周正倒也不在乎
,照样上他的课,书页哗啦啦地翻了过去,日子也哗啦啦地翻了过去。
不过在私下里这个老师和大夥儿处得还不错,虽然话不多,但是人很随和,不摆架子,态度也好,被捉弄了也不生
气──这和他给大家的初次印象完全是大相径庭,有时候大家回忆起来,都觉得很丢脸,居然会把一个好好先生看
成连环杀人犯,警察的第六感看来也不那麽可靠。
每天黄昏的时候,大家总是凑在一起打篮球。球场的栏杆外面就是海边的沙滩,景色很美。周正偶尔会出现在球场
边上,看学员们打篮球,大夥儿客气地请他上场,他总是笑着摆摆手,不行,我不是那块料。
可是有一次,陈风一个传球没找准,皮球奔着周正的脑袋砸了过去,周正利索地双手一接一抛,很像样的一个三分
球正中篮框。大夥瞪呆了眼,硬拉着他上了场,结果……周正真的不是那块料。
散场的时候周正坐在场边,揉着腿抹红花油,同志们纷纷过去表示慰问,周老师怎麽了是风湿还是扭伤了还能走路
吗……周正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一点小毛病抹点药就好。
陈风站在人群外面远远地抽烟,烟雾缭绕遮住了他的脸。远远的,月亮从海的那一边慢慢地爬上来,惨淡的,没有
颜色。
人群散了很久,陈风仍然在篮球架下抽着烟,已经数不清楚是第几根了,烟蒂散了一地。
“少抽点吧,你已经抽了快有一包烟了。”周正在身後叹了一口气。
陈风回过头,客气地打个招呼,转身走开,“谢谢周老师,我不抽了。”
走出去很远,陈风还是忍不住回了头──球场那端的篮球架子下,一个黑色的人影,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弯着腰
,一下一下,清扫着那散落一地的烟灰和烟蒂。
月光打在那个人的身上,像一张剪影。
这才感到一阵刺痛,陈风低头一看,手已经被紧捏在掌心里的烟头烫了个泡。
19
回到宿舍已经很晚了,看看表,还有十分锺熄灯,陈风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战斗澡。水很烫,胸口的伤疤被蒸汽熏成
了粉红色,陈风用手轻轻摸了摸,没什麽感觉。
擦干身子走出来,手机在桌子上响得正欢──《铃儿响叮当》,这是老雷的专属铃音。
陈风深吸了几口气,对着镜子努力地挤出一个笑脸,接了电话──哟,师父啊,我想死您老人家了!
老雷在电话那头早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没好气地骂了一声滚蛋,你少叫我师父,你叫一次我减寿十年!
陈风说您别吓唬我,我要有这能耐早调国家计生办当主任了,为减轻人口负担做贡献。
老雷说不用你调,我现在就先把你调了,省得在我眼前捣乱!
行啊,调哪儿去?咱坚决服从组织安排,保证不跟您老人家捣乱!陈风嘻嘻哈哈地表了态,刑侦人员岗位轮换是常
事,反正到哪儿也是干这行。
老雷反倒支吾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地换了个话题,嗯,那什麽……前些日子不是破了个大案嘛……
陈风的情商指数立刻降到了冰点,再也没心思强打精神,哼了一声,前些日子破的大案子多了去了,您说的是哪个
?
老雷没有戳穿陈风的明知故问,苦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咳!管它是哪个呢。是这样,C市东城分局的事儿翻了,
从上到下折进去好几个……
该!早TMD该进去!陈风咬着牙骂了一声,C市,就是他两年前呆过的地方。
别打岔!老雷接着说下去,现在那边要选拔接任的中层干部,组织上的意思呢是‘空降’,从咱们市调人过去,机
会很好。你呢对那边的情况比较熟悉,上面也来人考察了……
我不去!陈风冷冷地一口回绝,我舍不得我妈,我让她担惊受怕好几年,我得陪着她。
你再考虑考虑?老雷叹着气,大不了把你妈妈接过去嘛,C市是大城市,机会比这边多,待遇比这边好,离省厅也
近……
我不去,您就死了这条心吧。陈风扣了电话,往床上一躺,睡了。
梦里,又回到了那个地方,两个人坐在桌子边,中间是围了一圈白蜡烛的生日蛋糕,楚卫哈哈笑着把蛋糕砸在他的
脸上……忽然!蛋糕变成了一把匕首,不由分说地就插进了胸口!
陈风睁开了眼,很平静地爬起来上厕所。这个梦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早先时候他总是吓出一身的汗再也睡不着,现
在已经无所谓了,习惯成自然,这差不多就是个起夜撒尿的信号而已。
夜已经深了,很安静,远远地一阵似有似无的音乐响起来,陈风侧耳细听,却是那首童安格的老歌……
午夜里的旋律,一直重复着那首歌,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
猛然间,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冰冷的,残忍的──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
傻得像个瓜……自作多情的傻瓜。陈风笑着摇摇头,关紧了窗户。
……
一大早起来得到消息──部里为了表示他们‘的确’很重视这个所谓的学习班,特意请来了德高望重声名显赫威风
八面远近闻名的梁老来给大家开一堂讲座,同学们要珍惜这个机会努力学习争取更大进步……鼓掌!
陈风一边拍巴掌一边低声问老白:这个姓梁的老头是什麽的干活?来头好大!
老白说那当然!别看人家已经退休了,凭他那身份,这要搁古时候,人家出门就得八抬大轿鸣锣开道,黄土垫道净
水泼街闲杂人等一概回避,你想瞧个热闹都难……哎,不对吧,你怎麽连梁老都不知道?你小子没见识也该有点常
识吧!
‘肠石’没有,胆结石倒有几颗。陈风有点挂不住,嘟囔了两句不敢再发言,竖起耳朵听大家聊八卦。
敢情这当警察的嚼起舌头来一点也不比家庭妇女差,一个个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陈风听得津津有味──当一个又一
个共和国惊天大案的名字从大家嘴里蹦出来,陈风终於反应过来:哦!原来就是破了那个、那个还有那个案子的那
个谁谁谁啊!
大夥儿说可不?就是那个谁谁谁嘛!
陈风转身抹头就跑,不行,我得回去拿个签名本去!
锺声响起,那个‘谁谁谁’走进课堂,看上去比传说中更加威风八面──花白的头发一根根竖得张牙舞爪,让人一
下就想起那个成语:怒发冲冠。眉毛倒是又黑又浓,长长的直直的横在眉骨上,一样也是张牙舞爪。脸部线条很硬
,像花岗岩。眼睛很黑很亮,眼神凌厉得像刀……不知怎的,陈风一下就联想起了那把匕首,冷冷的,寒光闪闪。
刀一样的眼神从左至右扫了个来回,教室里一下安静下来,同学们刷地冷汗贴背,汗珠子掉在地上摔成八瓣,吧!
嗒!
忽然一声门响,就像凌晨一声惊雷,砰砰砰,大家夥条件反射地差点蹦起来!
周正站在门口礼貌地敲门,报告,我能进来麽?
刀子一样的眼神转向了门口,大家夥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吁……
冷冷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责备,“怎麽搞的!”
周正扶了扶眼镜,“抱歉,昨天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晚了。”
大家夥一口气还没吁完,一下子又提起来,一个个面带同情和恐惧地看着周正,如同看着革命义士登上断头台。
陈风也不例外,他目瞪口呆地瞪着周正,感觉周正今天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却又说不清楚哪里不一样。
刀子一样的眼神又转了回来,声音依然冷得像冰,语气却柔和了许多,“你们谁给你们‘周老师’让个座啊?”
‘周老师’三个字咬得很响,陈风敏感地听出了一丝调侃和揶揄,就好像平时老雷捉弄他这个弟子的时候,嘲弄中
却带着欣赏和得意。
一屋子人齐刷刷地站起来,立正,绷得像上紧的弓弦一般──除了陈风,他坐得很稳当,如同老僧入定。
‘刀子眼’於是手一指,“都坐下吧,那个坐着的,你站起来,自己再去搬把椅子去!”
‘周老师’客气地推辞,不必不必,我站着就好了……‘刀子眼’说那你们干脆合着坐吧,反正这椅子满宽敞!
陈风弹簧一般跳起来,我搬椅子去!
20
梁老先生名不虚传,一堂讲座惊四座,观点新颖思路出格,别开生面别具一格别有特色别出心裁别别别……同志们
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除了陈风,他一直在走神一直在走神,甚至不知道老先生讲了什麽,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下课了。
班主任领着大家向老头致谢,说是眼看学期快结束了大家一块儿聚个餐,梁老一定赏光啊一定要赏光……同志们鼓
掌!
陈风被掌声拉回了思绪,赶紧跟着大家一块儿拍巴掌,聚餐?哦,好,好!
梁老说行啊,今儿个高兴,不醉不归!
陈风偷偷跟班主任请假,我就不参加了吧,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准出事儿。
班主任说行啊,算你旷课,不发结业证!
……
聚餐搞得很热闹,菜色一般,酒却不错,红的白的黄的,管够!看来真的是打算灌倒几个,来个‘不醉不归’了。
陈风坐在角落里,看大家举着酒杯笑着闹着,敬酒、划拳、讲笑话,甚至还有说荤段子的,热闹极了。
陈风就那样看着,笑着,喝着酒,一杯一杯又一杯,猛然瞥见周正正轻手轻脚地顺着墙根儿往後门走,很明显,是
要找机会偷偷溜号。
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陈风抓起酒瓶子就冲了过去,周老师别走!来,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