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给他老哥房间的钥匙,禁止他看电视。今天早上说考完试了可以让看,就把哥哥房间的钥匙给他了。
“可惜你家的电视是黑白的。”威猛见到那台简陋的只有八个台的黑白电视,摇了摇头。
“你都不认识德国和南斯拉夫的人,你看什么比赛?”容若一边调台找福建台,一边说。
“你要看小神龙俱乐部啊?”郭越识破容若心机。
“一个月没看了,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
“什么啊?”
“就是夜行神龙啊。”
“你搞错了啦,现在小神龙俱乐部已经播完了,六点半就没了。”郭越想起了什么似的说。
“骗人吧?以前都看到快七点的。”
“太久没看你忘记了吧?一直都是六点多就没了。”
容若想了想,好像总是看到一半就被强迫去吃饭,怎么也没看到什么时候结束的。有可能郭越说得对。
“你还看这种动画片啊?都快高中了也。”威猛从来不好此道。
“就你不看啦大家都看。”郭越道,“你已经没有活力了,老头子。”
“也没什么好看的吧,很幼稚也。”威猛的话已经带上了他老爸的口气。
“足球也没什么好看的吧,跑来跑去的,半天也进不了球。”郭越对足球十分没有兴趣。
互相瞪眼的二人马上就是眼熟的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时候,大门传来吱呀的声音。
“老爸他们回来了。”
老爸是那种尽管很穷还是时不时要阔绰一下的人。老爸原来在城建局工作,前几年下海了以后经商屡战屡败,屡败
屡战,近两年又迷上炒股,有段时间赚了点钱,还给容若卖了捷安特,不料去年股市大跌,甩掉了老妈好几万的积
蓄,还有一个造假的股票叫什么“琼民源”的,套住了两万多出不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要回来的机会。于是他们家
突然之间变成了赤贫加负债状态。去年老哥上大学的学费还是跟邻居借的,也不知还上没有。
穷了自然日子不好过。每次买米买油的时候老妈都会念叨几天怎么东西这么贵,天天涨价。以前他们家还见过那种
桶装的植物油,最近半年只有猪油了。小时候吃的就是猪油,特别香,因此容若也不认为从植物油吃回猪油是一种
退步。老爸的观点和老妈有点区别,他总觉得吃就应该吃好一点,尽管穷了,还是时不时买点鱼,牛肉之类的,买
回来就会被老妈训。今天去买的卤料就是他们家最高级的食谱了。老妈跟着一起去,想必是要防着老爸一个高兴买
多了。
恐怕是和老妈央求来的啤酒吧,老爸满足地喝了一口,打了个饱嗝,说:“容若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我考得不好老爸不就白请客啦?”知道老爸是故意拿此事当借口开荤解馋,容若道。
“那要是你考得不好到时候要倒回来请我。”老爸的酒是很便宜的那种夏仙啤酒,跟隔壁的小卖部买的。容若喝过
,很苦。
老妈给威猛和郭越夹菜,问他们考得怎么样,结果都很谦虚,说:“一般吧。”也不知道是谁下午说的“我是没问
题啦。”
“高中要是一起考上就是校友了,看看能不能分一个班。”老爸说着这种近乎白日梦的话,把一支啤酒都喝完了。
当晚嚷着要看球的威猛不到十一点就睡着了,倒伏在老哥的棉被上一边磨牙一边打呼噜,郭越则是一早就去容若的
房间睡觉了。
开到近乎无声的电视在比赛结束后就变成了彩条,容若把电视关了,古老的黑白电视关机时中间闪了一下一个亮点
,然后渐渐熄灭了。
灯早就被威猛关了。容若从床上走下来,眼睛还没适应黑暗,被横在床前的床头柜绊了一下,使得爬向厕所的过程
变得很艰辛。
容若也不太热衷足球。小学的时候学校的操场很小,也没哪个小学生买得起足球那种玩意儿。虽然家附近有个体育
中心,当时还是完全开放的,容若他们去到那儿也仅限于互相追打或者比比谁跑得快而已。
篮球因为可以用橡胶的打,小的时候也偶尔玩玩。真正开始打篮球还是初二以后,个子终于突破一米七了之后。三
班的毅哥那里流传过来一套漫画叫“篮球飞人”的,看了之后热血沸腾,便开始和毅哥他们一起打篮球。威猛平常
看足球比赛,在学校里反而是打篮球的,他初一的时候个子就比较高,很早就被老大他们拉去打球。
把足球比赛看完完全是性格使然。容若不喜欢事情做到一半就停下来。就算是不太有兴趣的东西,一旦被人拉去做
了,不到结束他也不会要停止。
老爸也曾经很感慨的说,小儿子虽然不是什么聪明过人的人,冲他的脾气,要有出息也是有可能的。
容若很认真地问了老爸:什么叫有出息?
老爸仔细一想,说:一个人活着从来没想过死了更好就是有出息。
容若当时心里想:老爸的定义真奇怪。那样的话,很多人都很有出息的了吧。
后来他才知道,按老爸的定义,有出息的人还真的不多。
4
暑假了暑假了。
那个时候的容若,没有想过有一年自己会没有暑假。长大以后想想,那也是理所当然的。老爸老妈都没有暑假,阿
嬷也没有暑假,为什么他就觉得暑假一直会有呢?小孩子的坚信还真是奇怪。
容若一直期盼的台风放了他一个月的鸽子。因为都没有台风,自认为很热的容若把自己的房间地板拖得干干净净,
打赤脚进房间,在地上铺上凉席睡觉。中午睡午觉的时候,还把嬷的蒲扇拿来了。其实回想起来,那个夏天一点也
不热。没有怎么出汗。只是那样做很舒服罢了。懒洋洋地赤身躺在地上,摇着蒲扇。太阳晒进来,被窗棂的影子挡
住了部分光线,在容若身上落下格子状的阴影。
下午的时候,睡醒了以后,往往会接到威猛的电话,找他去游泳或者打篮球。8月初的时候,他们已经都知道自己
考上一中了。威猛照例在下午四点多打电话给他,问他要不要去游泳。
“我没钱了也。”进强游泳池门票一张要五块钱。暑假以来去了五六次,把他的积蓄都花光了。厚着脸皮地找老哥
要了一次钱,老哥跟他说他也没钱,上海生活费超贵,他打工的钱刚够吃饱而已之类的。他也就没好意思再缠老哥
了。老哥回家以后除了走走亲戚,去了几次同学家玩,白天在鞋店打工,晚上就在家里看书。老妈说老哥本来也就
好静,大学回来后更是如此了。容若觉得还是因为没有钱,不好意思跟同学出去才老是呆在家里了。
“我借你。”威猛财大气粗。
“我还不起。”
“那我请你好了。”
“不要,我才不想让你当债主。”
“喂,你忘了你已经欠我五十块了啊?”
“……”
“……你真的忘了?”
“我还有两块钱,你要是不嫌远,我们去水泥厂游。”容若岔开话题。
“太远了吧,还都是上坡,骑车骑死。”威猛哀叫。
“你不是喜欢骑上坡的?”
“谁喜欢了?我就是不喜欢上坡要停下来啊。”
“那我们走路去。”
“那就天黑了呀老大。”
威猛喘着气把单车蹬上了水泥厂的最后一个坡。容若已经停好了单车在那儿瞅着他。
“你还能游吗?”
“废话。”
“废话能还是废话不能?”容若取下挂在单车头的泳裤和浴巾,想了一会儿,问。
所以他的头又被人拍了一下,不过很无力。
“哦,是不能啊。”
事实证明威猛同学不负他的美名,体力超群。当威猛从泳池这边游到那边,又从那边游到这边的时候,容若漂浮在
水面上,任凭水波将他推动,毫不使力地顺水行躯。
傍晚的时候,太阳已经晒不到这个泳池了。可能因为引用的水是地下水,比较冰冷。因为在近郊,加上从城里过来
的话无论怎样都要骑上很长一段的上坡路,这个泳池的人出奇的少,而且一般是吃饱没事做的初中生。
嗯,严格地说,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初中生了。
容若的成绩在班上不是一流的,但也在前十名。基本上他没有考虑过不上高中要去干什么。上高中,然后上大学。
像老哥那样。就是那样。虽然没有特别期待,也不是特别排斥。反正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嗯,不过要是有钱可以在想游泳的时候就游泳也不错。
可能是因为水很凉,仰望的天空蓝得冰凉,透明,头要是稍微转向西边,就可以看见混杂着金色的红霞涂抹在山边
,那边的天空也批纱似的朦胧。那是容若最喜欢的傍晚的天空。
轻微滑动的手忽然间拍到了什么。容若正过身子踩着水,一个人从他面前的水中钻出来。
“靠,你不长眼睛啊,打到我了也!”黄头发的。
混混怎么也来做这么健康的运动。
“对不起啊。”容若道着歉,觉得眼前的混混有点眼熟。
混混恐怕也是觉得他眼熟吧,看了一会儿,问:“你哪里的?”、
“隔后的。”
“哦,那你是五中的?”
“不是的,我是一中的。”
奇异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他们都想起了对方是谁。
那个紫色闪光衣的混混。
容若转身想开溜,一把被抓住了泳裤。
“什么事?”容若装傻中。
“陪我上去走走。”紫色闪光衣混混拉着他的泳裤就往泳池边游去,容若只好扯着裤子跟了过去。
威猛已经游到了遥远的地方,压根没看见这里发生的事情。
单车棚边。
“我去拿一下浴巾好不好?好冷啊。”容若看着聚集过来的三个混混,说。
“等一下就不冷了。”紫色闪光衣混混看起来是个说话很讲究艺术感的人。当混混真可惜。
“等一下!”拳头招呼过来的时候容若大叫。
“给你一分钟。”
“为什么打我?”容若真心诚意地问。他确实对此非常不解。
混混们面面相觑。最后紫色混混露出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说:“你是不是一中的?”
容若摇摇头。
“你刚才还说你是一中的。”
“我毕业了嘛。”
紫色混混抓狂了一秒钟,硬生生吞下怒气,挤出平静的声音:“那你是不是以前是一中的?”
“你们因为昨天的我是一中的就打今天的我?”容若摇摇头,“万事万物都是在变化的。昨天的我是一中的,今天
的我是二中的话,你打不打?”
紫色混混的拳头比原先更快地招呼了过来。容若闪躲开了。
“一起上。”
“早说嘛,你们是想打我,跟我是不是一中的有什么关系。”容若碎碎念,“人要擅于面对自己内心的欲望,不要
找借口。”
拳头总是碰不到容若的混混们由于空抡了很久开始喘粗气了。紫色混混猛虎下山般扑过来,试图抓住容若,容若轻
轻一闪,混混便摔了个狗吃屎。
余下两个混混见状,叫着“阿金”,不敢上前。
容若蹲下身子,把阿金扶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打一中的?”阿金甩开容若的手,容若问。
“你们的人抢我们老大的马子。”阿金流着鼻血,只好仰头。这样子也没办法再打人了。
“你们老大的马子是你们的马子吗?”容若再度真心诚意地疑惑,“你们干嘛那么生气啊?”
“阿金,他是白痴。”另外一个混混小声说。
“还有啊,女人被人抢走了,只能证明自己魅力不够;被抢了马子就找一帮人去干架,只能证明他懦弱。”容若非
常诚恳。
“不准说我们老大坏话!”阿金不顾自己留着鼻血扑将过来。被容若用同样一招勾倒在地。
容若再度扶起阿金,用手掸了掸他脸上的灰。
“要是你们对老大这么好,就不要在外面敲他的字号了。他肯定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被人抢了马子,更不想让
人以为他胆子这么小。”容若顿了一顿。“不过,我怎么都觉得你们这样好像一群人抢了一群人的一个马子……那
女人魅力还真大。”
阿金们往着更衣室方向去了。容若沿着单车棚要绕过小卖店的弯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那里的刚才他口中的那个
魅力不够又胆小的人。
穿着泳裤,看起来也是从游泳池出来的样子。但是身上的水已经干了,看来也在那儿站了许久。
白的人就是白呀。全身上下都是白的。容若毫无意义地在心里感慨了一下。
“我叫谢敏,你呢?”原本以为马上就要被拳头招呼的容若很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笑着进行自我介绍。
“我叫容若。”
当天没有发现,谢敏个子很高,高了他至少十公分。当然也没发现,谢敏身材很好,就像练跳水的一样。
“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那个容若?”
然后他又发现了,谢敏语文也很好。
因为至今为止,谁也没发现他的名字中潜藏的老爸的浪漫,要不是老爸经常性的,强迫性的“亲切交谈”,容若也
不会知道。
容若点点头。
谢敏道:“我考进一中了,下学期就是同学了。”
“恭喜恭喜。你怎么知道我就也考上了?”
“我看了放榜名单。”
名单上有五百多个人呀。
“那,开学见。”谢敏朝他挥了挥手,转向更衣室。
嗯,穷凶极恶。容若再度泡在泳池里的时候这样想。翻了个身,从仰泳变成自由泳,一口气游了五十米以后,心里
想,纵容孩子的大人就是穷凶极恶。
5
那一天,台风终于来了。容若去粘着嬷,在她房间和她一起看电视的时候,听到了复数的窗户和门被重重关上的声
音。
“台风了。”嬷放下手边编的菜篮子,“衫尚未收。”
“我去收衫。”
衣服都晾在四楼的阳台上,容若爬上四楼,衣服被吹得飘了起来。阳台上种着的三角梅是开过了老久的,青绿的长
枝被吹得随风摇荡。容若收下那些衣服,小跑着下到三楼,丢在沙发上,又跑上阳台。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云层浓厚地聚集着,已经有细小的雨丝随着风扑落在脸上了,夏天的那种由温暖变成冰凉的
风,前后不过短短一瞬,世界已经改变。
容若站在风的边缘,仰望迅速自头顶涌过的黑白不均的云团。赶集似的。
云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聚集了以后就变成雨消失了。好似就是为了雨才存在的,一种中间形态。雨也是一种奇怪的
东西,从天上掉到地上,也消失在水里,存在的过程也只有那么短短的一下子。风是更奇怪的东西,明明看不见的
,没有形状的,却有很大的能量,可以摧毁很多强壮的东西。房子,墙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