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景悠然

大同小异，人云亦云。毕竟在没上战场之前，所有的对策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电子信箱"叮咚"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邮件的来源竟然是内部邮箱。眉心微蹙，齐皓随手点开，仔细看了一会儿，

眉头渐渐舒展开，嘴角也挂上一抹微笑。

一个月之後，温氏没有什麽动作，反而齐氏下属的一个分公司差点被恒天收购。之前和恒天向来没有生意往来，却

没想到对方会趁乱突如其来摆一道。

大小股东这才开始慌忙把注意力投向这边，齐皓看准时机，拿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及时解决了这个危机。

会议室里，看著周围的人一片讷讷不言，齐皓笑笑，"其实这次事出突然，大家没有注意到也是情有可原。不过这

次能化险为夷，还多亏了一个人......"

他转头对秘书Sarah道："去把凌南叫来。"

齐皓等她带著凌南回来，示意有些惊讶的凌南坐下，又道："如果不是凌南及时提醒，我也不会立刻就注意到恒天

的异动，而且作为一个新人，他的观察力敏锐，遇事沈著冷静，所以我想，由他担任市场部副经理这个职位，大家

都没有异议吧？"

在场的那些决策失误的股东，虽然心里极不情愿，却又都无话可说。齐皓暗自好笑，嘴上却说，"既然都同意的

话......"

"齐先生......"

不大的清软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齐皓略微一惊，转过头望向自己身边的人，"林助理有什麽意见？"

"凌南的确很有才干，但刚来我们公司不久，很多业务想必他还不够有经验，市场部副经理毕竟不是一个小职位，

不如再让他熟悉一段时间也不迟......"林洛宁认真地看著他，语气诚恳。

周围的人也都一个个点头附和。

当众被一个小小的助理驳回了意见，齐皓心里有些恼火，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就再考虑一下。"

眼看著凌南被硬生生叫进来又尴尬地走出去，齐皓强压著怒火走进办公室，狠狠把门甩上，闭著眼睛靠在椅子上平

息怒气。

门轻轻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齐皓不必看也知道是谁，除了那个人，也没有谁有这个胆量未经过他的允许就擅自

闯入。

"......你在生气？"过了许久，林洛宁才小心翼翼地问。

齐皓睁开眼，"怎麽你还会顾及到我吗？"

林洛宁歉然地低下头，"我知道不该在那麽多人的面前反驳你的意见，可是如果不那麽做的话......"

"不那麽做的话，凌南就一定会得到提升......"齐皓心里倏地变冷，"你就非要针对他不可？"

面前细瘦的身体一僵，林洛宁睁大了眼睛，"我没有......"

"你知道吗？这次如果不是凌南，齐氏会有多大的损失？给他相应的奖励，又有什麽不可以？"

"奖励是应该的，但是副经理这个职位真的很不妥。当初破格录取他的时候，公司里就已经有人觉得不服气，这麽

短的时间内，要是再提升的话，於情於理都不合适......"

听著他平静陈述的语调，丝毫不像自己这样气愤激动。齐皓冷冷一笑，"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假公济私了......如果

真是如此，你和凌南也没有什麽两样。"

眼前那人的脸蓦地变色，呆呆地站了半天，发白的嘴唇里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齐皓心里也是一阵郁滞，挥挥手让他出去。

林洛宁静立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齐皓，其实他并不像许熙。虽然外貌相似，但是他没有许熙的单纯。"

"是吗？"齐皓紧紧盯著他，怒极反笑，"你是在嫉妒吧......"

听到这句话，细长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愕，旋即黯淡下去。林洛宁苦笑著垂下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身体虽然极力

抑制还是禁不住微微颤抖。

这样脆弱的神态看得齐皓有些不忍，心里也有点懊悔，想要开口的同时，林洛宁却打开门，转身走了出去。

过客（三十二）

火气一过，静下心来的齐皓立刻被内疚後悔的情绪所包围。

其实心里清楚林洛宁的话不无道理，况且也都是为了自己。可在所有人都同意的情况下，齐皓真的想不到，身边最

亲近的人竟然会提出反对。

从来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

以为无论自己说什麽，做什麽，他都是无条件支持的那一个，就像以往的许多年一样。

这次是真的伤了他的心吧。

明明知道他为这份工作付出了多少汗水，却还是一句话就把他所有的努力都抹煞。

明明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却又拿这个当作伤害他的利器。

齐皓微微叹了口气。

若是放在从前。自己还可以假装不知道他对自己的心意，可那天的话，却摆明了告诉他，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一连几天，和他仅有的接触，都只是在公司。

林洛宁好像比从前更清瘦了些，脸色也有些苍白，但做起事来还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偶尔还会对著同事们笑一笑

，轻轻浅浅，从容淡泊。

这些，都是齐皓透过百叶窗帘看到的情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

他知道自己的的脸皮还没有厚到不羞不惭装作若无其事再去林洛宁家的地步，而即使在以前，林洛宁也没有主动来

过他家。

只有在会见客户或者处理文件的时候，两个人会有短暂的视线相交，却也都是轻轻一瞥，对方便不留痕迹地转换了

方向。

下班之後他会在停车场里多等一会儿，尽管知道那个人不会过来上他的车，却还是会等到写字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

多了才发动引擎。

不知为什麽，齐皓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也许他们之间就会这样冷淡下去，不需要任何言语来表明，渐渐地，就成为这个城市里陌生的两个人。

又或者，自己应该跟他道歉，求他原谅，然後日子重新回复到从前。

可一次又一次循环，自己能够保证不再犯这样的错误吗？

齐皓不知道。

因为没有爱的庇护，任何联系都只不过是细细的一根丝线，一碰即断。

独自一人的周末无聊至极，买了几张DVD碟片看到深夜，齐皓才迷迷糊糊靠在沙发上睡著。即便是梦里他也不安稳

，乱七八糟做了许多个梦，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闷得喘不过气。

正兀自挣扎间，手机铃声及时响起，猛地把他拉回了现实。

摸摸额头上，已然一片冷汗。

齐皓定定神，这才接起电话，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麽齐大老板这麽大了还喜欢赖床啊，日上三竿了还不起来？"男孩子嘿嘿地在那头取笑，声音清脆而愉悦。

齐皓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也笑道："怎麽现在你的任务还负责叫人起床？"

"现在都下午两点啦，就算是这样也应该是提醒你吃午饭比较合理吧......"凌南的声音像是好气又好笑，"朋友给

了我两张嘉年华的票，原本还打算约你一起去玩，这样看来是用不上了......"

"要约我怎麽不早点？到了下午才约一定是没人肯陪你去了才来找我......"

"谁说的？！早上给你打了三遍手机，你都没接......"

齐皓皱皱眉头，把手机拿到眼前一看，果真有三个未接来电，竟然都没有听到。

"你也不用道歉啦，请我吃饭赔罪就好。"

"没问题，什麽时候？"齐皓笑笑说。

"啊，你还真请哪......"凌南赶紧在那边笑著解释。"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上次害得你那麽难堪，本来也是应该的......"

"既然你这麽说，那我就不客气啦，就定明天晚上吧。"凌南似乎很是开心，语气都放肆了许多。

放下电话，齐皓心里安稳了一些。

看来凌南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耿耿於怀，还是像以前一样开朗洒脱，活泼自由。

明天......一定要好好请他吃一顿，补偿一下自己先前的过失。想到就要看到那张和许熙相似的笑脸，微笑就禁不

住渐渐浮上脸庞。

沈闷的工作时间因为有了晚上的期待而变得不同，以往压抑的心情也轻松了些。吃过午饭，闲来无聊的他轻轻掀开

百叶窗的一页向办公室外看去，却看到一群人都围在林洛宁的身边，说说笑笑热闹非凡的样子。

心里莫名就一股别扭，齐皓拉开门走出去，故意咳嗽一声，一群人立刻作鸟兽散。

林洛宁抬头向他这边望了一眼，清澈又无辜的眼神让齐皓一阵心慌，忙快步走到Sarah跟前，板起脸来催促刚打好

的文件。

无意间一转头，目光立刻被陈列台上满满的一大捧白玫瑰所吸引。大概是九百九十九朵，看那包装的品味，绝对不

是一般花店里能办到的。

不知道又是哪个女职员正在被追求，如此大手笔，只怕没有不动心的吧。

齐皓鄙夷地笑笑。这种俗气又老套的事情，他向来都不屑去做。

过客（三十三）

回到办公室不一会儿，就有人轻轻敲门走进来。

齐皓刚安下心查看手里的文件，头也没抬便说："Sarah，去给我倒杯水。"

那人静静地拿著杯子出去，很快又回来，把杯子端放在他的手边。

埋首於案前的齐皓自然而然拿起来，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紧接著皱起眉头。"不是说了我只喝凉水的吗？你怎麽

又......"

他抬起头，在看到眼前人的同时愣在那里。

"现在天气还凉，温水养胃。"林洛宁微笑地看著他，仿佛之前所有的不快都没有发生过。

"嗯......"

以前也是这样，除了夏天，林洛宁从来都不许他喝凉水。曾经因为酗酒而变得脆弱的胃，在这样的悉心保护下，总

算没怎麽折腾他。

"有事吗？"齐皓放下文件，示意要他坐下。

林洛宁抿著嘴唇看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轻轻摇了摇，脸上慢慢泛起淡淡的红晕。"晚上......你有什麽安排麽？"

明显是邀约的语气让齐皓拿著杯子的手一颤，呆呆地愣在那里。

他不会再原谅自己了不是麽？可这样仿佛回到从前那般温柔腼腆的表情，又要如何解释？

下意识地想要应承，却突然想起昨天和凌南的约定。

齐皓真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上天对他的捉弄，每一次都注定要面对同样的选择。

他犹豫片刻，垂下眼睛。

"抱歉，今天我没有空。"

上次因为升职的事情已经让他对凌南有些愧疚，而现在，他不想再爽约。

林洛宁像是没料到他会拒绝，怔了怔，随即露出释然的样子。"没有关系，那改天吧。"

"嗯。"

话题结束，眼前的人却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齐皓不得不开口问道："还有什麽事麽？"

"关於那个......谢谢你，我很喜欢。"小小声说著，林洛宁嘴角微微翘起，眼睛波光荡漾，仿佛满载著羞涩和幸福

。

"什麽？"齐皓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皱起眉头疑惑地望向他。

看到他的反应，林洛宁也有些愣怔，"那个难道不是......"

声音戛然而止，林洛宁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原本明亮的眼睛倏地灰暗下来。淡淡的红晕渐渐退去，重新回复到了

苍白的颜色。

"洛宁，你没事吧......"看得心惊的齐皓慌忙起身扶住他，对方却像被电到一样飞快地挣脱出去。

"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的林洛宁木然地转身走出去，没有给他任何询问的时间。

和凌南吃过晚饭，又一起去看了新上映的一部动作片，男孩子的兴奋程度丝毫不亚於屏幕上打斗的那群人。

被林洛宁白天那反常举动弄得有些沮丧的心情，也随著身边人的开怀而逐渐好转。

能够给自己带来快乐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喜欢的吧。齐皓心里想。

再次独身一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开著车子回家的路上，寂静得令人不安。齐皓随手打开车载收音机，有趣的节目

也都到了尾声，开始播报第二天的天气。

"......七日，晴，北风三到四级......"

刚要把radio转成CD，手却突然顿住。齐皓一个急刹车，掉转车头，飞速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林洛宁对於他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惊讶，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问，就侧身让他进了屋。

桌子上摆放著一碗清淡的面，大概是放得太久的缘故，已经变凉粘在了一起，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齐皓把手里的盒子轻轻放下，尽管打开包装的动作很小心，可里面的蛋糕还是变了形。

"对不起......怕错过时间，我跑得太急了些......"

他说著抬头，却发现墙上的表已然走过了十二点。这一年的这个日子，确确实实，在他的忽略中过去了。

无法挽回。

林洛宁俯下身，静静注视著那个不成样子的蛋糕，笑容淡得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谢谢。"

心痛只是一瞬间就攫住了他。

"生日快乐。"齐皓拉过他始终冰凉的手，凑过去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吻。"分开吧，洛宁。"

过客（三十四）

怀里的人轻轻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又或者，即使自己不说，他也会替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

齐皓闻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喉咙被一种强烈的感觉哽住，隐隐作痛。

他想要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做出这个决定，是怎样的艰难。

他想要告诉面前的这个人，分开，只是为了不再伤害。

但除了刚才的那句话，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给不了他要的爱，却又强占著这满是柔情的关怀，这样的事，自己已经做得够久。

想不出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无怨无悔地包容著自己的任性无赖，贪婪索取。也许早就该离开的，在他提出要搬走的时

候，在他不愿和自己纠缠下去的时候。

给了他错觉和希望，又用现实和失落带来沈重的一击。

齐皓不想再继续错下去。

再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和无动於衷，就只能亲手把羁绊剪断。这是对自己的惩罚，也是对对方的公平。

无法回报的感情，他不忍再掠夺。

眼眶渐渐发热，齐皓努力微笑著伸出手，轻轻抚摸著他的眼睛，脸颊。

因为从这一秒开始，自己就再也没有了这样做的权利。

看著那双清澈的眼睛微微弯起来，同样的微笑在那张始终温和的脸上漾开，齐皓转身，从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走

了出去。

门在身後缓缓闭合。

心里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钝痛，他坐在楼梯上，狠狠呼吸几口，才慢慢平复下去。

夜晚的寒意袭来，指尖残留的冰凉湿意渐渐风干。

他知道自己一定失去了什麽，甚至是如何後悔都无法挽回的重要的东西。

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不是麽？

他认定自己无法在爱著许熙的同时喜欢上另一个人，却难以忽略身体里这痛彻心扉的伤痛。

面前歪歪扭扭的，是自己喜欢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关上灯，林洛宁静静地从包装盒里抽出一支细小的蜡烛，轻轻插

在上面，点燃。

小小的跳跃的烛光，看似脆弱却又顽强地散发著自己微弱的光芒，不一会儿就使得滚烫的一滴烛泪滑下。

叉了一小块蛋糕放入口中，香浓柔滑的口感甜而不腻，一如以往。

以前，齐皓第一次得知他的生日的时候，买的也是这种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