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去搜集你的消息,慢慢地,生活里多了那些人为的你的痕迹,最后,那些你的痕迹太多了,多到把心都一层一层
包裹住了。从这样不断积累的量变到质变,有时候不过一秒钟那么简单。……至于欧阳,不可能有人替代他,我也
从未想过要找一个人来代替他。”
方禹宣似乎有些明了他这般的执着,思咐良久后,才低声说道,“樊砾,你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不是靠坚持和拼
命就能够得到的。譬如欧阳对于你来说,无论再怎样渴求,都越不过血亲那道鸿沟。而对于我而言,不是你爱我,
我就一定要等同地爱上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说实话,我想,我并不会爱上你。”
樊砾点点头,脸色虽然苍白,神态却出乎意料地平和。
“以前对你做的那些事,我很抱歉,对不起,樊砾……”
尽管又一次表明,无法给予同样的爱情回报,方禹宣不自觉地抚弄额头,心中却感到一丝寂寥。
039
那天之后,彼此很有默契地不再提感情的事,平淡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去年秋天,两个人之间互相依赖的,或许也
只是身体而已。
“怎么搞的,伤口为什么就好不了呢?”
沉闷的晚餐过后,樊砾躲入自己的卧室,慢慢拆去纱布,然后苦恼地瞪着还在化脓的手指。
距离那次意外烫伤已快半个月了,可水泡破掉后一直化脓不止,而且伤口还越来越碰不得,疼痛得厉害,这两天索
性连笔也握不住了。
“难道,是天天洗菜洗碗的缘故吗……”
嘴里嘟囔了一句,樊砾咬住牙,忍痛往上面涂了层双氧水。
刚想重新包扎起来,却突然被喝住了。
“你在干什么?……别动!”
正巧方禹宣推开门进来,看见他扭曲难受的表情,忍不住喊了一声。
“我没什么。”
樊砾立刻听话地停在那里,脸由于紧张而红了。
方禹宣走了几步坐到床上,有些用力地抓起他受伤的手,仔细端详着,“怎么弄成这样?不是都很多天了吗,还没
好啊!……你就连养个伤都不会吗?!”
搞不懂对方这算是责备,还是关心,樊砾依然纹丝不动地定住,愣愣地望着他严肃的脸。
“到医院挂急诊看吧!”
放开肿胀丑陋的手,方禹宣紧绷着脸说道。
“不要!……嗯,我是说,不用了。”
樊砾小心地碰了碰他的手臂,“去医院看病什么的,得花很多时间,我要赶不及交明天的稿了。”
“工作比命还重要?也难怪你会去自杀呢!”
果然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樊砾无法再硬着头皮抵抗,还不得不在他严厉的监督下,草草将桌上的画稿收拾了一下,便急匆匆地穿好外套,逃
去医院了。
之后又是免不了被医生一通训话,什么不透气、长时间浸水、用力过度……,关键是竟然还不来医院及时治疗,非
得等手指报废啊!
自知理亏的樊砾只能无措地连连点头,然后飞快地跑去付钱、拿药,好快点回家熬夜赶工。
走出医院时犹豫了一会儿,想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睡觉的愿望还是占了上风,他伸手拦下计程车,一路疾驶回去。
心急火燎地撞进朝北的小房间,却发现屋子里居然有人!
——身着睡衣的方禹宣正背对自己,似乎在书桌前埋头……看书?
樊砾疑惑地走上前,默默站定在一旁。
渐渐地,心随着不断晃动的画笔,一点点跳动加速,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原来,堆在书桌上的稿子,他一张张都认真修改好了,甚至自己才起了个头的内页插图,他也全部绘制好了,此刻
,好像正在做最后的调整。
“哦,你回来了?”
可能是听见了他细微的喘息声,方禹宣转过头,自然却又有些倨傲地说,“不用担心明天被老板骂,你的事我替你
完成了。还有那个,你的手,医生说什么了?”
樊砾眼眸晶亮地凝望着他,说话的声调多少有些不稳,“只要按时打针、换药,我的手没事……”
他张着嘴,一副还有话要说的样子,却“我,……我……”结巴了半天,也没挤出第二个字。
等不及他后面那句完整的话,方禹宣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要是想说谢谢,我心领了。你自己好好看看,
还有哪里要修改的?”
“很好。”樊砾顺了口气,垂眼轻轻说,“谢谢你,……我觉得很好。”
“怎么看都不看就说好?”方禹宣却像是不满地注视着他,“对工作你就这种态度?不负责任!”
“我知道你画得好。”
樊砾低头笑了笑,“以前我见过你画的素描,很有功力。”
“什么素描?”
这下换成方禹宣困惑地皱眉。
“一张范先生的素描,不小心落在客厅的角落里,我捡到的。”
抬头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仿佛正打算狠狠摔门而出时,樊砾突然生出一股自虐的快感。
040
方禹宣却只是稳当当地站着,一步也没挪动。
“我从来都不喜欢画人物素描。……那大概是我画的,仅有的几张阿纬的人像。”
他冷静地看着樊砾,由于搞不清状况而抿紧的嘴唇,稍微显出点红色来。
“想来,我还真要感谢你。看不见、摸不到的人,只能靠画笔来怀念,你真是激发了我的潜能。”
那抹鲜红悄然没了踪影,微微张开的唇又回复以往的淡色。
“……对不起。”
樊砾细如蚊鸣地道歉。
方禹宣一伸手推开他,“以后我不想从你口中听到,任何有关阿纬的事情,你觉得自己——还有资格提起他吗?”
樊砾的脸愈加苍白,低下头,难过地后退到床边的角落里,“我知道了,对不起。”
“我们相互容忍的日子,剩下的也只有几个月而已,我并不想做恶人,还是平平稳稳地熬过去吧。”
冷淡地说完,方禹宣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樊砾茫然地抬起受伤的右手,眼前那赫然醒目的白色纱布,仿佛是紧裹在心口上,或许那里,才是更需要包扎的地
方。
忽然,就在这一霎那,连他也忍不住嘲笑自己,那样傻到可怜的坚持,那样毫无底线可悲的忍耐,……早已没有意
义了!
无从体恤人类的情绪,时间按部就班地流逝。
慢慢地,逐渐回暖的天气带来了春的景象,沿着山坡一点点往上走,樊砾发现路边已有樱花悄悄绽放,零星的白色
小花在风中飘摇,很有些楚楚动人的味道。
“休息日,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写生?”
只是脑子里才有个念头闪过,然而他竟已生出几许期待了。
或许,听见他祈祷的上帝心情也很好,四月的第一个周末,晴朗的天气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节。
清早一打开窗,清爽的空气夹带着白色的物体,飘落到樊砾的肩膀上。他随手取下来,原来是一片薄薄的樱花瓣。
趁方禹宣还在享受惬意的春眠,想要去“探望”那些花朵的念头蠢蠢欲动。
樊砾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走出门,拽紧装满写生工具的书包,一路小跑着往那片山坡而去。
在春风的抚慰中,樱花已璀璨盛放。
位于城市郊外的山区异常静谧,满目盎然的绿意很容易让人心醉神迷。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坐在一旁的草地上,飞快地在画板上勾勒春日曼妙的线条。
沉浸在自己独特的世界里,完全遗忘了时间,也根本觉察不到身边的动静,樊砾只能顾及手中的画笔。
“啊,……终于完成了。”
收完最后一笔,随性地将画板一扔,他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呀?”没想到,探伸的手臂竟然撞上一个硬梆梆的物体,他惊诧地转过头,“方禹宣?”
面色阴沉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方禹宣似乎心情不佳地开口说,“字条也不留就偷跑出来,你连普通的礼貌也没有
吗?真是麻烦!”
“你在担心我?……特地来找我吗?”樊砾顺口问了一句。
方禹宣却不耐地摆手,“我可没那么多空闲到处找你!开车经过这儿,正巧看到你而已。”
樊砾抬头,果然看见那辆路虎停靠在路边。
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失望,或者很想不开的感觉,他只暗中叹了口气,便安静地收拾起一地的杂乱。
方禹宣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心中突然串出一股焦躁之气。然后还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丢在一边的画板就已
攥在他的掌中。
嗯,……很有生气的漫画。
樱花树、石拱桥、神情温柔的情侣,背景却隐约是商务高楼的轮廓,浪漫中透出些摩登的气息。
灵机突然一动,他干脆地说,“这个留给我,正巧符合乐新这一季的卖点,与自然融合的时尚商业广场。”
“不行。”樊砾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欧阳,……他,不会同意你用我的画,对不起。”
“他怎会知道?”方禹宣不以为然,“不署名,但报酬按实支付,如何?”
樊砾为难地移开视线,“不关署名的事,欧阳一看就知道。……那么多年,早看惯了!”
胸口顿时像被什么堵住了,方禹宣无言地将画板塞回到他手中,郁闷而不甘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强烈。
041
“这个周末,我要回家待两天,你……”
仿佛对自己内心的不安感到气恼,方禹宣弯下腰,伸手拍了拍沾着草屑的裤腿,“你就随便吧。”
用力拍了好一会儿,却还有一根干草芯倔强地粘在上面。他发火地跺了跺脚,依然没甩掉。
“……我来!”
樊砾蹲下身,轻轻拿掉了它,然后顺便抓起自己的书包,“回家记得好好休息,路上开车也要当心一点。那么,我
先回去了。”
抬头温顺地笑了笑,他便转身往山顶走去。
像突然被人掐住了颈脖,方禹宣凝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沉闷在胸膛迅速扩大,让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双
手。
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樊砾泡了杯茶走进卧室,敞开的窗外有一阵阵微风吹来。
半躺在床上随意翻看画册,感觉着柔软的风和温暖的阳光,他像受到诱惑般地慢慢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浅眠被外面传来的声响吵醒了。樊砾警觉地跳下床,悄悄打开房门,已是暮色沉沉的客厅中,
有人靠坐在沙发上,稍显嘈杂的对话,正是从他对面的电视里发出来的。
“是你?”樊砾惊讶地问了一句,“……不是说不回来吗?怎么……”
方禹宣转过头看着他,却没有开口回答,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综艺节目的俗套笑料梗在两人当中。
“是……家里有事?”望着他有些凝重的脸,樊砾无来由的一阵心慌,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
“我是过来送这个的,今天刚拿到。”
好像总算找回了一贯的冷静,方禹宣从茶几上取过一个信封,向他示意了一下,“还给你的借款支票,八百万加利
息,还有那辆车的钱,你看看——数目对不对?”
脑子就像猛然被雷击中了,皱着眉心想了半天,樊砾整个人还是混乱一片。
“因为父亲的公司运作得不错,所以能提前还款。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在最危难的时候伸手帮了我。”方禹
宣见他一直茫然失神地愣在那里,不得已,只好起身走过去,将装有支票的信封,轻轻放进他僵硬的掌中。
“现在,请你还给我自由吧。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
低沉而冰冷的恳求,如同刀一样插入心上,疼痛的感觉令人渐渐无法呼吸。
——原来,是他要走了。
胸口冰冷得就彷佛冻结一样,樊砾机械似地攥紧信封,“你今天,……现在就要走吗?”
方禹宣点点头,随即只瞥了他一眼,就沉默地想要往里走。
樊砾突然伸手拉住他。
……然而,一心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像是被严重的呼吸困难夺去了表达能力。
方禹宣停下脚步,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忿然甩手,他第一次很有耐心地等待对方开口。
终究,樊砾还是无言地松开手,然后木然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分开,不是迟早的事吗?彼此之间,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关系!尽管也曾经幻想过,日久生情这种不切合实际的
事,但事实证明,自己完全是疯了才会那么想。
方禹宣最后是何时离去的,樊砾一点也不知道。
或许他推开门招呼过了,……或许根本连再见也懒得说,就那样急切地走了……
反正这些都已不重要了。
“我们之间,不应该再有什么……”
耳边不停轰鸣着这句话,眼泪终于崩溃而出,樊砾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始终无声而颤抖地哭泣。
042
缩在房间的一角,直到眼眶逐渐干涩,樊砾才昏昏沉沉地站起来。
回到客厅,看见夜色中露台上随风轻飘的衬衫,他慢慢走过去,将这些洗净晾干的衣物收下来,隐隐还能闻到洗涤
剂混合着残留的香水,那种独特而熟悉的味道。
泪水迸涌而出的宣泄后,整个人仿佛失去了一半的活气,四肢都沉甸甸的没什么力气,指挥行动的似乎已不再是大
脑,而几乎出于自身本能。
樊砾从壁橱里取来烫衣板和熨斗,然后机械般地将衣服摆在板上,插上电源。……当熨斗轻轻压住衣领的时候,不
知怎么搞的,忽然有水滴落在白色的衬衣上,滚烫的熨斗碾过水滴时发出“吱”的一声,旋即,除了洁净而平整的
布料外,已化作蒸汽的眼泪,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这个周末余下的时间,樊砾的思绪总好像漫游在不知名的空间里,正常的三餐也完全忘了要吃,屋内的电话像是响
过几次,却根本没有什么心思跑去接听。
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周一的清晨是个好天气,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受到阳光的包围。然而这样美好的一天,
樊砾依然在忧郁的茫然中度过,傍晚离开杂志社零乱的办公室,他拿起都没怎样动过的背包,黑色陈旧的手机不小
心掉了出来,低头捡起,他突然犹豫了一下。
“喂,哥哥吗?我是砾砾。”
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决定,使得樊砾还是选择拨通电话,“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能不能到我这里来一趟,有要紧的
事和你说。”
回家推开大门,樊砾发现欧阳哲已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想来是他一接到电话就立即赶来了。
“怎么,这里只你一个人?……砾砾,你没什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