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争呢?大胤男儿,只有凭勇力才能获得威望。而我,除了血统高贵,一无是处,柔弱得连把弓都开不满。母妃,你叫我拿什么和四弟争呢?
“炎哥哥,为什么人人都喜欢你呢?”小毅打断了他的思绪,眨着大眼睛,扳着指头算了起来:“大伯一进宫就来找你,五叔有了好东西都只给你不给我,惠妃娘娘也老是拉你到紫阳宫说话,敬嫔一见你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还有刚才那个大哥哥……”
风炎不欲他提到刚才的事,打断他的话道:“那你四哥喜不喜欢我呢?”
小毅脸上浮现出像是吞了只死老鼠一样的表情,皱一皱小鼻子:“哼,臭四哥,我最好这辈子都不要见他……”像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他一咧小嘴,伏在风炎肩膀上哭得抽抽噎噎的,眼泪鼻涕糊了风炎一身。
风炎知他又想起了上次被人欺负的事,又气又痛,忙不迭地柔声安慰。好不容易才哄得他不哭了,摸摸他带泪的粉嫩小脸,风炎眼里闪过一抹决断的痛烈。
蹲在他脚边的小白狐像是察觉了他的心思,忽然啾啾哀鸣起来。
第二章
“哇,这些花好漂亮。”从惠妃的紫阳宫出来,顺路经过御花园。小毅望着白玉栏里的花朵,拍着手大跳大叫。风炎笑笑,虽是秋日,宫中倒也有不少奇花异卉竞相开放。折一朵想是不打紧的吧。弯腰折下一抹浅紫,递到小毅手里。孩子却缩手不接,反而一下扑入他怀里:“小毅说错了,花儿虽然漂亮,炎哥哥却比花儿还要漂亮。”虽是四五岁的孩子,却也觉出兄长适才刹那的拈花微笑,足以魅惑众生,不由地产生了害怕失去他的感觉。风炎亦知自己生的俊秀文弱,所以平生最忌讳的就是他人评论自己的相貌。今日说这话的若不是小毅,他必定不顾对方脸面,当场拂袖而去。只是小毅一向是他宠溺惯的,又是真心赞美,他亦不忍苛责。弯腰摸摸孩子的小脸,略过心中隐隐的不快。
抬头却听见一阵急烈的马蹄声。不用说,公然在宫中纵马狂奔,气焰嚣张竟一至于此的,除了四弟,也不敢做第二人之想。招手将站在四五步开外的小太监叫来,叮嘱道:“把九殿下抱回去,剥些细巧果子,好生哄着。”一面说着,一面把小毅抱起来交到他手里。小毅却任性,扯了他的衣带怎么都不肯松手。风炎怕他又被惊着,狠下心来掰开他的小手,目送着他在那小太监怀里又踢又打的去远了。
一回头,却见四弟风御在马上懒洋洋地斜睨自己。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风炎不禁退后一步。“四弟今日好兴致。”
风御心道,这样的好消息,我的兴致怎会不好。邪佞一笑:“三哥大概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风炎一呆,“今日?是初一。”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每月初一,皇子之间都要比试,以考较上月武功进境。自然,也是四弟名正言顺的折辱自己的好机会。这两日他心上有事,竟把这日子给忘了。
风御看他脸色,知他心中已经了然,微笑着又添了一句:“三哥,忘了告诉你,五叔昨晚上染了风寒。今儿可不能来了。”
风炎知他言下之意就是你今日可没人护着了,心道:左不过是一番折辱,顶多厉害些。我不信你还敢把我生吞活剥了。脸上神色不变,道:“四弟先去吧。我换衣备马后即刻就来。”风御道:“不用了。三哥的马,我过永安宫的时候顺手给牵来了。至于衣服,也不用换成什么重甲了,免得到时候跑不快。”分明是讽刺他每次比试都只能落荒而逃。
风炎知他有备而来,淡淡道:“难得四弟这样替我着想,就依你说的办吧。”翻身上马,跟着风御出了皇城。
当日那片荒原现下聚集了不少人。无非是年长的皇子们和各府的武士。看见两人进场,董氏黑鹰旗下的武士齐声欢呼,声震云霄。皇族的武士们却一个个万分尴尬地低下了头。风炎不由微微苦笑。
风御见他神情,心中得意,将佩刀解下扔在地上。“今日我不用刀,你逃命的本事一流,我的刀术奈何不了你。”说着他转身取过铁弓。风炎心念电闪,未等他开言,一提马缰,纵骑疾驰。他的坐骑踏雪也颇是神俊,后蹄在地上微微一撑就窜出丈余。转瞬就去远了。
风御微微冷笑,提鞭追了上去。反手抽箭,引弓,三百斤的铁弓被拉成满月。
箭如流星,插进风炎左肩。鲜血飞溅,白绫织金的大氅瞬间开出一朵血花。
场外的众人齐齐震惊。惊了却是无声。那可是被折去锋芒的箭!何等力量,何等威仪!风御勒转马头向黑鹰旗下微笑致意,众武士又是一阵欢呼。皇族众人为其威势所劫,竟不敢妄动。事实上,也确实有不少人心下看不起那个没用的主子,懒得去招惹正在风头上的四皇子。
风炎纵马狂奔,他知道自己已落进了一个圈套。这是一场众目睽睽下的猎杀,他是猎物。四弟是猎手。下意识的抓紧缰绳,背后有风声渐近。他侧身避过。未料接着又是一箭,正扎在背上,入肉寸许。血不停地流着。他的神智渐渐远去,感觉后背冰凉一片。箭扎上去已麻木了,只有钝钝的疼痛。也不知拼力捱了几箭,他俯身抱紧爱马的脖子,喊出一个名字:“小宁……”
却正在这一刻,在风御正冷笑着扬弓搭箭时,一支利箭破空而过。“铮”的一声,弓弦一折为二。众人一齐倒抽一口凉气。
意识终于回来了,风炎低低呻吟着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风御恶毒的笑容。他厌恶的转过脸去,发觉自己正俯趴在长草丛中。还没离开这个伤心地吗?从九岁习武开始,这个地方带给他的,就只有耻辱了。
风御蹲下身,轻佻的挑起他的下巴:“三哥,你长得还真不错呢。身为皇子可真是浪费了……”不知道他下面又会说出什么侮辱的话来,脑中有个声音在怒吼着:住口!住口!心里却木木的,很难过,他抬起头,失神的望着这个仇人一样的四弟。风御伸出手抚过他纤细的腰,“啧啧,好诱人的身子,如果是某个权贵的男宠,也许更能体现它的价值吧。”云淡风清的语气,他颤了一下,呆望着四弟恶魔一样的笑容。周围的武士在哄笑。
比武的规矩,胜者可以随意侮辱失败者不是吗?
他握紧拳头,指甲抠进了手掌,血顺着细细的手腕蜿蜒而下。从来没有像今天那样痛恨自己孱弱的身子。如果有足够力量的话,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甚至将那张笑脸踩在脚下,踩碎。如果有足够力量的话,小毅也不必受那些委屈。如果有足够力量的话……脑中忽然一阵眩晕。小毅天真的笑脸忽然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不可以昏过去。他一咬下唇,一阵剧痛传来,脑中却清醒了。他缓缓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向场外走去。
几百道目光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风御圈转马头,举起铁弓,引动了场外又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现在是到了哪里呢?朝阳殿。离永安宫不远了吧?太监宫女们惊异地望着满身鲜血的三皇子,一个个走避不及。在这董后的势力占了绝对优势的后宫,有哪一个不要命的敢多事?他望着四散奔逃的下人,冷冷的笑。喉咙口忽然一阵甜腥,伸手捂住嘴。温热的血,一丝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滴落在地。
“主子……”一个小太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递上一块雪白帕子。“主子千万要保重身子。”居然真的有不怕死的。
“你是哪宫的?”
“回主子的话,奴才是二殿下书房里掌书的小执事。”
“二殿下?”老二是个孱头,这样硬出头的事,借他个胆子都不敢。
“那位主子说了,不叫奴才提他的名讳。”
“他还说什么?”
“主子既然问起,奴才就照实说了。刚才奴才去御膳房传膳。经过朝阳殿门口的时候,那位主子把奴才拦下来,拉到个僻静地方,说要叫奴才办差,就是递这帕子,并传他一句话,叫殿下好生保重身子。那位主子说了,若是东西没递到或传错了话,就将奴才拉出去一顿板子打死。”
“还有呢?”
“回主子的话,没有了。”
风炎接过帕子,展开。一眼就见帕子上绣的飞豹纹。各家王府都有体现地位的独特纹章。飞豹纹代表的是恭王府。恭亲王卧病已有两年,自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入宫。那么,只可能是他,恭亲王世子,如今的羽林将军--风静海。
风炎一下将帕子揪得紧紧的。那样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四弟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好诱人的身子,如果是某个权贵的男宠,也许更能体现它的价值吧。”他深吸一口气,背转身道:“今日的事,若让我从旁人口里听到一点风声,你也不用活了。”
那小太监闻言,吓得脸色铁青,跪下来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风炎道:“其实你也不用害怕,只要嘴巴紧,自然保得住你的脑袋。”他低笑一声,“你的差办得很好,回头我向二哥讨了你去,升你的品级,怎么样?”
那小太监也不爬起来,就地跪着谢了恩。
风炎笑道:“你倒是很伶俐,叫什么名字?”
“回主子的话,公公们都喊奴才小六子。”
“哦,小六子。”风炎若有所思的重复道。
回到永安宫时,风炎满身的血迹把一屋子的宫女太监吓得不轻。好在永安宫里常备着宫中秘制的疗伤药,也好在都是皮肉伤,不曾伤筋动骨。故此也不用惊动御医。擦完身,上了药,疼痛就止了。小毅在内室里呼噜呼噜睡得像小猪一样,浑不知道外头的忙乱。风炎进了屋,见他沉静的睡脸,原本紧皱的眉头竟也舒展了。
小毅,千难万险,总有我一肩担着。留给你的,惟有平安。
焚上一炉沉香,又取过一床锦被搭在他身上。小东西却不领情,伸拳踢腿的,不一会儿就将被子鼓捣到了地上。“睡个觉都不乖。”风炎暗叹了口气,上床和他挤作一团,伸臂搂着他,乘势压住被子。心下得意,这样你总该没辙了吧。他累了一天,身上又带伤,一闭眼就睡沉了。却不料怀里的孩子忽然睁开大眼,在哥哥粉色的薄唇上美美地偷亲一口。“哥哥小瞧我,我才没那么捣蛋呢,我就是想让哥哥抱着我睡。”
这一日,风炎身上带伤,风毅太小还不用进书房,兄弟俩偷得浮生半日闲,倒是难难得得的睡了个懒觉。小毅窝在哥哥怀里,自然又偷得了香吻无数,心满意足的好似只偷了腥的猫。两人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来漱洗。风炎擦完脸,想起昨日的事,支个小太监去和二哥要人。他也不用费心,崇化宫要避祸,自然会给董后一个好交代。
此时二皇子的崇化宫里正乱做一团,昨日那帕子的事已传得满城风雨了。董后立时找了二皇子过去,坐着吃了半日的茶,却没说一句话。二皇子回去吓得手脚都软了,让人把那小六子暂且拿下锁了,却又奈何不得他。不罚吧,董后要多心,罚吧,那外柔内刚的三弟却也惹不起。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急得他只能对着小六子嚷嚷:“祖宗,你怎么给我惹上这样一场大祸啊!”正没法子呢,见了风炎支来的小太监,犹似见了大旱时节的甘霖,赶着把那祸精推出了门。
二皇子的母亲容嫔是个明白人,心下雪亮,晓得一个奴才,怎么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必是后面有人指使的。可她知道儿子于皇位没份,也不想趟这趟浑水,一见事情有了圆转的余地,就教了儿子一番言语,说是,那小六子原是在书房伺候,泡得一壶好茶。三殿下偶尔喝了说好,就打算把他要去,偏偏这几天两下事忙,就都给忘了。这奴才想着差事,自然赶着讨好主子,帕子的事也全是出于他的一片私心。他算是三殿下那里的奴才,和崇化宫是不相干的。
董后听了这番言语,虽有些疑心。可她所在乎的,本就是崇化宫在两位皇子间的立场。如今见他们两不相帮,也就罢了。况且追究这帕子的事,难免又会扯上风炎受伤的事,自己的儿子也脱不了干系。于是也就没有深究。
一场泼天也似的风波,至此消弭于无形。
偶真素喜欢外柔内刚型的小受的说,可惜这样的文文不多,大人有知道的就告诉我。
第三章
一晃眼,那件事情也过了一月有余。宫人嚼舌头的话题也不知换了多少回。这一日,小毅一早就被朝阳殿里新近得宠的淑妃抱着玩去了。淑妃是德妃同父异母的妹子,所以风炎也没有阻拦。平日嫌小毅吵闹,没有了他巴在身边反倒觉得冷清了。
坐着慢悠悠的喝了口香茶,无意中向窗外望了望。却见东篱下的几朵黄花比起前日已憔悴了不少,作尽了蕊寒香冷蝶难来的凄凉。他放下盖碗,“去我给我把小六子叫来。”他自然不信那个人就敢站在朝阳殿门口,随便拦个小内监办那趟差。他也不信一个崇化宫掌书的小执事就敢擅自应下这么大的事儿。自从自小的伴读小宁走了之后,他也缺个贴心的人。既是他的心腹,应是可以暂时信任的吧。
片刻,那小六子来了,爬在地上磕了个头。风炎挥退了下人,又亲手掩了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