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多言,谁也没注意到元昊正瞥了眼涂善,信任似乎更多是出于自信。
“谢陛下。”元昊素来多疑,岂能因一战而委以自己一降将重任,涂善知元昊此举绝不简单,心生疑窦,于是竭
力推迟,又道:“臣不要赏赐,臣只想陛下还臣一个人。”
“卿不必多虑,展昭身子尚未康复,且让他在这宫里多养几日,况他与白玉堂与我儿甚是投契,涂将军尽可放心
。”元昊哪里肯依,坚持封官,且言语之间有扣下展昭为质之意。原来元昊早知白玉堂在宫中之事,心道本就想
留他在西夏,也好牵制,如此甚好,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宁明庇护他二人。
涂善无奈,只得受封,但心中挂念展昭,再听说白玉堂还在,更是怒火中烧,满腹酸意,强压道:“那让臣见展
昭一面,倘若他愿跟臣回府,还望陛下恩准。”
元昊心想展昭这些时日在宫里过得自在,岂会跟涂善回府,何况见一面也不妨,自然准了。宴散之后,展昭果然
来见涂善。
涂善见他虽对自己横眉冷对,但气色身体均好了不少,心下甚是宽慰。这些日征战在外,却朝夕思念,深恐他还
无求生之意,误了性命。今日重逢,纵有千言万语都不知从何说起,只上前欲拉展昭的手,却被展昭避开,手尴
尬地悬在半空,温言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有劳将军费心。”展昭笑了一笑,心底虽有恨意,也只得按捺。
涂善端详着展昭,恨不能将他拉入怀中细细审视,一时竟忘了说话。倒是元昊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展大
人,你可愿随涂将军回府?”
“展昭愿意。”一语即出,元昊与涂善皆吃了一惊,不过涂善很快浮起惨然一笑,展昭啊展昭,你眼里真就没了
自己吗?只为了那微不足道、甚至连皇命都没有的监视,却要与侮辱你的仇人共处于一屋檐下。
宁明闻讯后匆匆赶来,说要拜展昭为师,留他在宫中。元昊见宁明来,正合心意,于是笑道:“本也无妨,只是
展昭武功尽失,怎么教你?”
宁明一指涂善:“所以就让他拿解药来!”
宁明还要说,展昭却作揖道:“殿下的好意展某心领,但展昭宁死也不会接受西夏一官半职。”又使眼色让他不
要再说。宁明与展昭相处了些时日,知他虽看似温和,但凡他决定的事,任何人也别想改变,于是只好作罢。
晚膳过后,涂善叩开展昭的门,坐到他房里,挑了挑灯芯:“想不到你会跟我回来。”
“你知道我的用意。”展昭放下手中的邸报,是宁明特地从宋境为他送来的。即使身陷西夏,也能知道天下发生
了什么事,开封府发生了什么事。从那点点墨迹中,猜想着,忧虑着,那千里之外的波澜。“听说你已是都统军
,李元昊还挺器重将军的嘛,不过倘若他让你去攻宋你会如何?”其实李元昊如此厚待涂善,展昭也从中察觉出
了不妥。诈降本就是双刃剑,倘若对方识破,将计就计,那大宋轻则损一员大将,重则添一名劲敌。
“连你也看出来了?”涂善笑道:“你觉得我该如何?是舍命,还是投敌?”
“既然涂将军已有知觉,为何不早作打算?”展昭皱了皱眉:“或是涂将军只是骗展某,你根本是真降?”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涂善将展昭引到另一进院落,对着一白发老者叫了一声“爹”。那老者颔首应承。展昭
一惊,立即醒悟。一年前他于涂府查小厮命案曾见过涂老太爷,且他原本也是官居三品,只是后来告老,展昭记
忆颇深。眼前之人,虽然有七分相像,但决然不是。
“明白了吧,我的家眷早被圣上扣下作质,而这些所谓家人,全是禁军训练多年的眼线。”涂善笑道:“这下你
可信了?”见展昭沉默不语,又柔声道:“你觉得我该殉国还是投敌?”
“涂将军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展昭于涂善虽无情意,多年相处,却也相互了解,涂善绝不是甘于被利用之人。
“是吗?”涂善冷笑道,眼神中兀自添了道阴霾:“不过展护卫不觉得就算我平安回宋了,随时可能为平息元昊
之怒,被定为反复小人,而诛灭九族吗?或者……干脆交与元昊发落?圣上恐怕早就想除掉我这个眼中钉了吧,
只是看我还有些用处。”
展昭没有反驳涂善的话,圣心难料,只道:“倘若涂将军真降,那么你必会死在展昭的剑锋之下!”
“你就不想知道你在这局棋中是怎样一颗棋子?”涂善没有理会展昭,靠着墙,望着兴庆府的浩月。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还是为了江山社稷免遭铁蹄蹂躏,百姓苍生不受战乱之苦。”其实展昭早已想透
,就算自己又被作为利诱涂善的棋子,被当作赐给李元昊的一件带刺的礼物,也无怨无悔。
“展护卫果然忠义。”涂善冷笑,又拍了拍展昭的肩:
“放心吧,你不会闲太久的,赵祯他怎会放着你这么个大忠臣不用。听说你和太子宁明混得不错啊。这消息,如
今可能已传到圣上耳里了。你说如果因为你,让他们父子反目,储君之位空虚,众皇子虎视眈眈,是否对宋很是
有利?”
展昭攥紧拳头,知涂善之语只是为激怒自己,但心里却难免一痛。宁明虽是敌国太子,可却决不希望自己和他交
情而伤害到他。而且天下,也不止是大宋的百姓才是百姓。
入夜后,展昭不能眠,觉涂善有真降之意,莫非他不管家眷了?展昭哪里知道涂善自接了此差事,便知一家老小
凶多吉少,拿定了主意,只要有展昭就好,今后再报大仇。他当然也不知晓,早有人从汴京回到兴庆府,将涂善
家眷的画像交与李元昊。
“倒是挺像。”元昊看着画像迟疑着,原来送来的假家眷,经过一番仔细挑选,都是有七八分相象的人。
“不过派他攻宋也无妨,倘若是假,便激怒赵祯,斩了他家眷,西夏便得了一员大将。倘若是真,正好也试试他
的忠心。”国相张元在一旁献计:“只要叫人防备好他,不怕他举军投宋。”
是夜,白玉堂潜入涂府,找到展昭,深知展昭性情,也不抱怨他会回涂善府,只说:“猫儿,刚得知一消息。刚
浪陵押了个叫王嵩的人来,说是此人使反间计。我见此人也是大宋臣子,要不要设法营救?”
“你这是听谁说的?”展昭急道:“宁明不会将这些事告诉你。”
“猫儿你也太小看白爷爷了。”白玉堂笑道:“我自然打听得来。”
“这里非说话之处,我们换个地方。”展昭拉了白玉堂,提上龙渊剑,月色掩映,两人跃墙而出。
涂善此时站在院中,叹道:“展昭,什么不相干的事,你也要管么?”
第三十章
展昭将白玉堂领到承天寺外,寺内佛塔高耸入云,直上云宵。白玉堂好不纳闷,道:“猫儿,商议救人,你来这
寺庙做甚。”
展昭回头淡然一笑,皎若空中孤月,柔和而安宁,独立于世。白玉堂便不再问,知展昭定是已有良策。
“王嵩不必去救。”展昭拉住白玉堂,二人从高墙潜入寺内。这寺与宋不同,佛殿位于四周,而塔居正中。展昭
抬头望了望这数百尺之高的塔,皱了皱眉。
“怎么了?”白玉堂见展昭光洁的眉头又蹙成一个川字,不禁欲伸手抚平:“猫儿,我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能不
能不要皱眉?”白玉堂握住展昭的手:“有什么事,不要瞒我,别憋在心里。”
展昭不答,垂下眼帘,与白玉堂十指紧扣。好暖和,温温的,仿佛……烤番薯。白玉堂想至此,不禁一笑,怎么
会想到番薯的,约摸是二人的手因长年习武而磨了一层茧,又暖暖的,故而想到番薯皮吧。或许是自己饿了,今
日猫儿返涂府,虽劝自己冷静,却吃不下一口饭,如今看到猫儿,才有了知觉。想到番薯心又甜又软,如猫儿的
唇一般,白玉堂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展昭瞪了他一眼,白玉堂才勉强忍住,倘若猫儿知道自己把他想成番薯,一定会气得发猫疯吧。(大家请务必不
要追究番薯传入中国的朝代)
“猫儿,要上这塔吗?”白玉堂见展昭望着佛塔,揣度道。
“嗯,只是……”展昭轻功已今非昔比,跃上这塔,恐怕吃力。但走上去,又不知是否会遇机关。
白玉堂自然看出展昭心中所虑,更握紧了展昭的手:“有什么事,我一个人上去就好。”见展昭还欲张口:“没
关系,我会小心的。”
展昭将一条画有奇怪纹路的绸缎、一支笔、和一瓶药水交与白玉堂,嘱咐了几句,便见白玉堂飞身而上了。望着
白玉堂轻巧的身影,展昭竟低下了头,什么时候起,自己似乎已成了累赘了,真的还能与他并肩作战吗。南侠展
昭任何时候都不希望被人保护,因为那只意味着将对方卷入危险而无能为力。
不一会儿,白玉堂便从塔上飞下,宛如坠落凡尘的仙人。“办妥了?”展昭问道。
“以白爷爷的丹青造诣,当然没问题。”白玉堂咧嘴一笑,如孩提的笑容,天真烂漫。
“就是如此才担心。”展昭见他得意洋洋,也莞尔一笑。
“你这臭猫,有本事你去画啊。”白玉堂脱口而出,一出口方觉不妥,再看展昭,神色虽看似没变,脸上的笑容
却僵了一瞬。“啊,猫儿,我不是这意思……”天啊,怎么越描越黑:“对不起……”
“没什么。”展昭拉住白玉堂:“我们平时不也这么说笑的么。此处不宜久留,快走吧。”是啊,再平常不过的
一句话,怎么如今两人就都多了一分心,到底还是不能不在乎,展昭苦笑一下。
“猫儿,你别难过。”白玉堂将展昭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们一定会有办法。”存在的东西,不必要去忽视,
诚实,往往才是最好的办法:“不仅你是我一生的累赘,我也是你的,你休想甩脱我。如果今天换了是我,我将
你甩脱,你会如何着急?”
展昭望着白玉堂,什么时候起,这个放荡不羁的翩翩浊公子竟已成熟至此,自己倘若还放在心上,岂配与他并肩
而行,于是释然一笑。
“对了,猫儿。”白玉堂忽而想起王嵩的事:“你为何说王嵩不必去救?”
“王嵩诈言刚浪陵、遇乞投宋,如此低劣的反间计,李元昊岂会看不出?”展昭冷笑一下:“如果要杀,他早已
成了刀下亡魂。刚浪陵、遇乞,皆属野利氏,虽有大功,恐怕功高镇主,李元昊早欲除之而后快,如今正好为他
送去了口实。所以王嵩无碍。”展昭不禁想起涂善,也是功高镇主,恐怕也是一般下场,不禁叹了口气。
“那你刚才让我做那些不是为救王嵩?”白玉堂诧异道。
“不是。”展昭摇头。
“那是为谁?”白玉堂追问。
展昭迟疑了片刻,终于答道:“是为救……涂善。”
“什么!”白玉堂险些跳将起来,面有怒色:“我做了这么多,居然是要救那个混蛋!”
“玉堂!”展昭刚想解释,张口又闭上,只道:“国事为重。”
白玉堂见展昭如此,早消了气,一只手搭上展昭的肩:“哎,你就是如此。”江山,百姓,开封府,甚至是仇人
,都放在心上,什么时候能多想想自己,我也不用如此担心了。于是两人返涂善府不提。
果然,时隔不久,元昊命涂善领兵攻宋之麟州。依西夏规矩,出兵必先卜,以艾灼烧羊之肩胛骨,再根据裂纹卜
之。岂料巫师占卜结果,大凶,且皆起因于帅。顿时朝堂鼎沸,纷纷上奏免去涂善都统军一职,令择良将。李元
昊难拂众意,只得暂缓出兵,但却未免去涂善之职,推说容后再议。
涂善散朝途中,心中雀跃,隐隐约约,总觉得此事与展昭有关,心底泛出一丝甜蜜,温暖如春。于是一回府便冲
入展昭房中。“是你对不对?你还要救我,你不讨厌我……”
“涂将军说什么展昭不明白。”展昭见涂善甚是兴奋,知计已行通。原来展昭于宫中时,阅尽典籍,知西夏有此
习俗,于是将主凶的纹路事先让白玉堂用药水画上,虽看不出,但骨已比别处易裂,于是火一烧,自然显出。
“不过你怎么知道羊骨放在哪里的?”涂善认定是展昭助他,想上前抱住,被展昭躲过。
“涂将军请放尊重些。”展昭愠怒道:“我不知将军所言何事,更无从知晓!”其实展昭见这兴庆府皇城不在中
央,却在西北,早觉奇怪,一了解,才知西夏习俗,所居正寝,乃神明所在,从不住人。便想到那皇家寺院,殿
在四周,中有一塔,既如此,占卜所用的羊骨应为神物,使用前恐怕供奉于斯,结果果然料中。
“你不恨我了,是吗?”涂善望着展昭,哪怕那一丝光亮,星点希望,也觉莫大的快慰:“你肯帮我,是否你也
有一点喜欢我?”
“放屁,少做梦了!”门被粗暴地踹开,吱吱呻吟,白玉堂立在门口:“猫儿不过是看在国事上才帮你一把,等
这事完了,你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真的是你!”涂善望着展昭,只知道白玉堂肯定了他的猜测,越发欣喜。白玉堂握紧画影,一把拉住展昭,从
窗户跃走。
“玉堂,你干嘛!”展昭苦笑道。
“我再呆在那儿,定会杀了他!”白玉堂一把搂住展昭,好大的酸味。展昭笑着抱住白玉堂,他的醋劲到了自己
心里倒化作了甘露,这是否叫……幸灾乐祸?
第三十一章
第三十一章
“最近你与展昭、白玉堂似乎过从甚密啊。”李元昊打量着正与他对弈儿子,手拿着棋子,琢磨着:“这棋艺也
见长啊。”
“儿臣只是与展大哥探讨些经史典籍。”宁明与展昭相处久了,面对父亲的盘问,心下虽有些惧意,神情却还自
若。
“哦,你们都探讨了些什么?”元昊微微一笑,和蔼得很。
“不过是圣贤的养生之道,治国之术一类。”展昭哪里和他仔细研究过,不过是宁明见过展昭之后,对中原文化
倍感兴趣,他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土和文明养育了展昭这样的人。。展昭虽受儒家教诲,宁明却总觉得他与
老子所言上善若水暗合,任何戾气与肮脏在他包容的心境下都无以存一般。
“那说说看,什么是养生之道?”元昊玩味地看了宁明一眼。
宁明望着半生戎马的父亲,不禁又羡慕起百姓人家,作为一个帝王的孩子,从来就是一件辛苦的事,自己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