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儒笑 下——小斋

我对着他认真的样子讲不出话来。

神卷讲了被抓过程，大致是因他和小麒麟贪吃未注意到我何时离开，留在那里便被秦风盯上，然后又给关到画中受了诸多折磨委屈如何。

吃了些东西，他便道要好好休息，化了原形钻到我怀中不肯出来。小麒麟吃了个滚圆，舒服的躺在床下哼唧。

琼宝半躺在床上，将脸埋在毯子中，一动不动。

“琼宝？”我推他。

“嗯？”许久后他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真的……不回白乐宫，和润玉生一辈子的气么？”

他闷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不知道，就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吧。”

“琼宝？”

他没有回应，我将毯子扯开，看到他拧着眉毛额头上一层薄汗。

“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却伸手将我搂住，“大哥，我现在没人要，以后跟着你好不好？吃苦也没关系。我跟润玉不一样，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会骗你，也不会利用你，我发誓以后都不给你惹麻烦……带上我吧，不管去哪儿都行，只要跟着你就好。”

我慌张欲起身，又怕太用力会让他难受，两人便尴尬的对恃着。琼宝？润玉？我真的不想再卷到这虚伪的尘事中了。

“大哥如果走了，我会难过死的。”

几个月前抓着我衣衫的秦少洛已然逝了，如今说这话的人成了琼宝。死？我忌讳这个字，单是听到它便已让我足够害怕，立即心乱如麻阵脚大乱，连他的脸也不敢再看了。

“大哥知道润玉为什么讨厌我，却一直耐着性子宠我么？”

我摇头。

“我不高兴，可以随便拆了华清池，也可以将整个白乐宫推倒重建，润玉都不会吱声儿，大哥信么？”

“信。”润玉对他的百依百顺我曾亲眼目睹过。

琼宝伸手慢慢摸着我的脸，“小时候我被人堆了活雪人……润玉找到时只留了一口气，救了三天才挽了一条命回来。身体却冻坏了，每天都要吃药，好多好多药……鹤神医说我绝活不过十九岁。润玉心中有愧才拼命对我好，他不想在我死之前留有遗憾。大哥……我已经十七了呢。”

——第三话·完——

【肆话：曲终人散】【完结话】

49.麒麟之约

之后两日，琼宝身体一直处于忽冷忽热的状态，我让神卷煎了药，寸步不离的守在他床前。

琼宝一边咳嗽一边抱怨，“这药其实没什么功效，我吃了那么多年如今还不是这样躺在这里。反正迟早都要死，吃了也是浪费。”

我眼皮猛的一跳，手中药碗差点落下，琼宝连忙接住，“大哥你怎么了？”

“你莫以为我这样就会心软，你……你纵是死了，也不关我事。”

他僵住，将口中的药吐出来怒道：“我知道你讨厌我了，怕我将来跟着你惹麻烦是不是？”

见我不回话，他便将碗啪的摔个粉碎，嘴角强扯起倔强的弧度，大眼忽闪忽闪溢出丝丝邪气，“我告诉你，萧雅言，你这次别想甩了我！如果能活两年，我七百三十天时时刻刻都缠着你，一个时辰都不会少！”

我被他的反应吓到了，愣在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凑过来，靠在我肩膀将放轻了声音道：“我其实想缠大哥一辈子，可惜我活不了那么长……”

我顿时泪如雨倾，任由他揽着肩膀在耳边喃喃自语，“大哥，我们做次兄弟不容易是不是？此生如果完了……下世不知道会是在哪里，也许将来擦肩而过都未必能认识。大哥……两年，我要的不多，之后便随你心意如何？”

他的眼泪落到我脖子里，露珠一般清凉。

傍晚月圆，我轻轻将画卷打开挂起，拂画低语，“姑姑，尘世如蛛网，一旦沾染当真无法逃脱，我可能真要辜负您的心意了。如今已守了两日，润玉仍对琼宝置之不理，而他的湿寒之症却是不能再拖。我怕……姑姑不常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么？我这做哥哥的，宁愿希望他卑微的活着，也不愿他风光早逝。雅言此生亲情甚薄，唯独对两个弟弟疼惜剩过自己。如今润玉已独挡一面，我也正好可以带琼宝离去，用两年时间替他寻访些名医，倘若果真无法治愈，我便……”

“主人，药煎好了。”神卷推门进来，看到姑姑的画像愣了下，“主人，您真的决定要带着小主人走么？”

我摸摸他的头，将画收起来接过药，走到床前叫琼宝，“起来吃药。”

一连叫了几声，琼宝才苦着脸睁开眼睛，“这药闻起来比以前都要苦。”

“药里加了蜂蜜和甘草。”

他揉了揉额头，困焉焉的坐起来，一饮而尽后皱眉道：“又苦又涩很难喝。”

这方子是我开的，只用几样温和的药材别无其它。难道是抓错药了？我诧异的嗅了嗅药渣，又怔怔的问他，“真的很苦么？”

“不信你尝尝！”他毫无预兆的赌住我的唇，舔了舔我的舌尖道：“苦不苦？”

“……有一点。”难道真的抓错药了？

他瞪圆眼睛，“什么叫有一点？是很苦好不好！不信你再尝尝……”

待我反应过来时，神卷已遮住眼睛往眼往外退，“没看到，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见了，我全都看见咧！美人哥哥你和主人在亲嘴……”

阿其话未说话便被神卷拖了下去，“该看的看，不该看的不能看！”

我连忙后退拉开和琼宝的距离，尴尬的目送神卷他们远去。回头看到琼宝笑眯眯的高翘着腿，悠闲自在的样子哪里像个病人？

“你精神很好么？”

他摸摸下巴点头，“嗯啊。”

看我沉了脸方方才慢吞吞的起身道：“胸口有点闷，不过吃过药好多了。”

“睡觉去。”

“大哥来聊会天么……”

“睡觉。”

“大哥给我唱个歌吧？”

想起客栈中他命人唱那阴阳怪气的调子，我背上便禁不住直冒寒气，“让你睡就睡，怎么这样啰嗦？”

他消停了片刻，又不死心的盯着我道：“变个戏法？”

“……”

最后还是替他当了回艺人耍戏法，我始终对他病泱泱委屈的样子无半点防御。

“可以了吧？”

“不好看，再变个大一点的，要天蓝色儿的。”

“琼宝，你别得寸进尺……”

“好吧，给我。其实我真不喜欢紫红色……”

“……”

“小老鼠，上灯台？”

“换首换首，大哥以前声音软软的，唱起来像女孩子好听。现在不一样，这声音适合唱首《十八摸》……”

《十八摸》？！

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如今不是他身带重病……我会让他一辈子都开不了口下不了床！

折腾了大半夜，他终于拼不过倦意，打着哈欠入睡了，我也长长的舒了口气。看着他耷拉着眉毛呼吸浅浅的温顺模样，着实很难跟平日的嚣张跋扈形象联系起来。

又在客栈住了两日，其间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让神卷喜笑颜开。

一日下午他拿了我几颗七彩鱼珠子玩，被掌柜的发现，居然花了百两重金购买。转眼之间，我们居然再次成了有钱人。除去马车药材花费，居然还剩下五百两，这笔钱无论如何都能够撑上一年半载的了。

更何况，七彩鱼还是活的，珠子还会源源不断的出来。只是神卷的眼睛有些古怪，一看到我的脖子视线便无法转开，显得失魂落魄。

琼宝不知缘故，居然也能看出些问题来，揪住他衣领逼问道：“是不是和小麒麟在一起太久了，你也沾了好色的毛病？”

神卷大惊失色却又辩驳不得，好在我及时出现，他却立刻化了书卷躲到我怀里，再也不敢出来。

“主人，他方才想杀了我……”神卷贴在我胸口，依旧哆嗦。

“没事儿，他跟你玩呢。”

说完这话，我脸色却已经变了，琼宝拎了小麒麟的两只耳朵揪起来，“以后不准色眯眯的看我大哥，一眼都不准，听到没？”

阿其弹蹬着腿大哭，“喜欢美人是麒麟的本性呀，我又管不了自己……”

琼宝待要发火，被我阻止，“你够了罢，他还是个孩子，什么都做不了。”

“他要是能做什么，哪里还能活到今天？”琼宝话讲了一半，突然诡异的笑起来，“阿其，你既然那么好色，改天我给人找只母麒麟成亲如何？”

阿其哽咽着深望我一眼，“如果像美人哥哥这样漂亮的，我就愿意。”

琼宝一脚将他踹开，“刚提醒你不准这样看我哥！”

“看看怎么了？我还想和你一样亲亲他咧！”小麒麟躲到我身后，不怕死的嚷出一句。

“啊？！我今天非杀了你……”琼宝伸手抓过去，阿其则缩成一团在地上不停滚动，一人一兽闹的不可开交。

上路时，阿其和琼宝还在闹着脾气，独自蹲在马车前郁闷。雇来的马夫是个老实人，看到小麒麟后脸都吓得铁青，“我的娘哎，这肥嘟嘟的一团是什么东西？头上居然还有角……啊？它还会瞪人！”

阿其默默溜回车厢难过，琼宝落井下石的扔一面镜子给它，“你看看你长什么样子，还想美人？还想亲近我大哥？”

小麒麟伏那里看了许久，终于难过的哭了，琼宝便像得了胜利般炫耀的冲我笑。

又过了半盏茶时间，琼宝笑不出了，小麒麟的泪水哗哗的流，半个车厢都湿淋淋的，我们两人如何劝都止不住。

神卷终于忍不住探出头来，“阿其，你别哭了，到我家坐客么？”

阿其点头。

神卷又道：“那你可要把眼泪擦干了，不然我家的书可是会发霉的。”

我拿了帕子替他擦干净，神卷便跳出来，“你拉着我的手，我带你进去，里面可好玩儿了。”

阿其走了两步，却不忘回头问我，“美人哥哥，是不是我变好看，你就愿意跟我成亲了？”

“做梦。”

琼宝双手抱在胸口，懒洋洋的坐姿神情却无比严肃。

我想了想，便冲它笑道：“你现在便长的很好看，只是年龄还小，不适合谈成亲这种事。等过一两百年，你长大了，我便考虑和你成亲。”

它立刻坐正，烔烔有神的盯着我，“美人哥哥说话算话么？”

“自然。”

它这才破涕为笑，蹦跳着随神卷画了进了书中。

琼宝伸了个懒腰，将头靠到我腿上，闭了眼睛笑道：“一两百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哥想许给谁都可以。我不信承诺这种东西，只知道活着时抓住想要的东西。两年，对我来说足够了。”

50.隔阂初起

过了不久，怀中的书突然砰砰跳出来，神卷哭着扑到我怀中，“主人，阿其咬我！”

“又咬了你的手指头么？”琼宝插话。

神卷摇头，低声咆哮：“它咬我的嘴……”

“哈，”琼宝一口茶喷了出来，“玩的时候撞到了么？”

“才不是，那个笨蛋看到你和主人……便要同我亲亲。”神卷指着嘴角哭，“你看破了没，好疼。”

我忍不住笑起来，看到他粉嫩的嘴唇果然破了，嫣红的血珠沁在嘴角煞是可爱。

“主人，您还笑……您要替我报仇么。”

小麒麟这才从地上爬起来，揉着屁股不知所措的望着我。

琼宝摸着下巴道：“唉呀，无聊突然想做师父了。阿其，你过来，我再教你几招，光学会咬人可是不行的。”

阿其忐忑不安道：“你要教我什么呀？”

琼宝打着哈欠道：“今天突然感觉你长大了，做为主人，有必要授你些成人学识。”

我斜睨过去，果然见琼宝不怀好意的笑，伸手抚上阿其的脑袋，轻声安抚道：“好好学，将来不愁讨不到老婆。”

神卷气的跳脚，“主人！主人！”

我连忙制止道：“它年龄还小，你别教唆些不合时宜的东西。”

“男人么，越早知道越好，不再乎那三五年。阿其你想不想让美人喜欢你？”

阿其飞快点头：“要！”

“想不想知道一些有趣的事？”

“想！”

琼宝摊手，“看，他自愿的。”

我讶口无言，他便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眼角困倦之气一扫而空。

神卷气走向马车，死活不肯和我们坐到一起。

半个时辰后，我发现琼宝居然是个不错的老师。只是授课的内容颇为偏题，从人类本能及情感起源一路飞奔到女娲补天后羿射日上，而且有愈发扯远的趋势。

阿其听的津津有味，不时插话：“太上老君的炉子也可以用来烤烧饼么？”

琼宝小指勾勾眉梢思索道：“那大炉子的样子在我想更适合煮汤……”

小麒麟跳起来道：“煮汤……肉汤？神仙也吃肉么？神仙也是美人么？”

“……”三句不离本相，琼宝终于被难住，用手狠击它的圆脑袋，“不准问这些没用的废话！刚才讲到哪里了？”

“放牛的哥哥和没穿衣服的美人被一条河拆散了……”

好吧，看着两人认真十足的架势上，至目前为止我才确定琼宝教不出个名堂。

果然不出一柱香时间，琼宝便扔了书一脚踢开它，“烦人的很，你还是自己去看吧，我和大哥说话。”

阿其屁颠屁颠儿的捡起了书，翻了几页后一脸茫然，“我不识字呀。”

琼宝不耐道：“你去找神卷么，他的学问足以做你师父了。”

坐在布帘前面的神卷冷哼一声。

阿其立即钻了出去，“神卷，你来教我读书吧。”

“滚开！”

“神卷，教我么。”

“咦！你干什么，滚开！听到没……离我远点儿，啊！”

神卷声音和马车同时嘎然而止，外面一瞬间安静下来，连马夫扬鞭吆喝的声音也不见了。

琼宝掀开窗子，看到几个黑衣人躬身立在前面，“属下参见二宫主，见过大公子。”

“滚开！润玉让你们跟上来的么，阴魂不散的家伙！”

为首之人恭敬道：“大宫主有令，两位不得随意离开此地，请二宫主见谅。”

“见谅？”琼宝抓起杯子砸了出去，“萧润玉当我是什么，叫一声便滚说一声便留的丧家之犬？我若执意要走你们又能如何？难不成要杀了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