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情荷花塘——妥亚

秋，拾起笔，开始勾勒画布。勾勒很快，鴶专心看著。然後秋开始调色，电脑做出来的色层，不够秋使用。秋自己会调色，手法纯熟。

今日，总算知道却斯主人为何捧红秋．帕研的画。一层一层的色彩上了画布，天色渐暗，秋不停笔。片片枫叶，有层次，有色差，有深近浅远。秋．帕研，现代画家，作品风格类似博物馆中展示的古董画，却又带著现代鲜活。

（十五）

秋没画完，体力不支，第二天倒在鴶怀中。

鴶接住秋的身子，开始焦急。斐崎进来看进度，鴶歉然。

斐崎爱怜的接过秋的身子。「累坏他了！」

鴶起身。「要盖被？」

「找些类似的来，帮我看著秋，他好像信任你！让你看他作画，不让我看的！」斐崎把秋放进长椅中。

「凡人看不出生化人或自然人，帕研主人看的出！」鴶转身找可以盖的衣物。

斐崎看鴶。「你不觉得秋奇怪？」

鴶找到斐崎的大外套，斐崎示意可以。

「鴶？」斐崎又问。

鴶微笑。「帕研主人，只怕，真的见的到前世情景！」

斐崎把秋盖暖了，打直身子，望著鴶。「再说下去！」

「见到帕研主人望著画布，彷佛要把画布填满！」鴶微笑。「说的出哪个季节有哪些花，没有参考资料。他的眼中，见不到现世情景！」

斐崎皱眉。「秋会跟无形的人说话。说他听的见，是谁？」

鴶侧头。「主人，您相信前世记忆吗？」

斐崎怔著。

「过去有不少例子！」鴶接著道：「特别是父母经过基因改造的自然人，本身没有基因改造，案例当中，百分之六十都有这样的背景纪录。」

「你是说，秋可以跟记忆中前世认识的人交谈？」斐崎愕然，不可能！既是前世，便不存在。

鴶安静地站著，斐崎等待著。鴶的型号很旧，计算需要时间。

「不是与前世的人交谈，这应该是不同的事。帕研主人可能拥有前世记忆，与可以跟不同时空，或不同地域的人交谈，是两件事。」鴶缓缓分析。「而现代科学还无法突破时空的限制，若是不同时空的人，我们也无法证明。」

斐崎眉头微皱，示意鴶跟他到外间助理办公室。「找个人帮我查清楚这件事，叫烨来，你把讯息传给他，我叫他帮我查！你专心陪秋！」

「是！」鴶转身打开呼叫频道。生化人与生化人之间可以利用呼叫频道通讯息，因声波频率太高，自然人与改造人听不见。

烨比鴶先进许多，属於比较新的生化人型；精算与分析的速度已与人脑差不多，反应也更像自然人。

烨收到讯号立即赶来办公室见斐崎。斐崎仔细的交代了事项，鴶把过去一天所收集到的讯息也传送给烨。

「你的分析也跟鴶一样？」斐崎看烨，画廊几十位员工，有一半以上是生化人，而斐崎的得力助手，以烨为首，五个也有三个是生化人。

「是，按照目前所有的资料分析，这是最有逻辑的推论。」烨点头。「帕研主人也见到我，问我是不是生化人。」

「所以秋听不见生化人的思想！」斐崎沉吟。「他听的见我在想什麽！」

「生化人是没有思想的！」烨平稳的说。「听不到很正常！」

「你们当然有思想！」斐崎微笑。

「我们没有灵魂。」烨又说。

斐崎苦笑。「你跟我辩过千百次，没一次有共识，我不想再谈这些。去吧，交代的事要办好。记者会准备的怎样？」

「妥当。」烨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後嘴角微扬。「资料齐全！」

「说你们没思想；你明知我为何要收集那些资料，跟我开记者会的目的。」斐崎抬起双眉。「而且，你还很得意！」

烨微笑不语。

「去吧！」斐崎挥手。

带秋来画廊是正确的。

（十六）

外出的助理把资料带回来了，斐崎站起来。烨曼是烨的双胞胎，斐崎同时买的，型号相同。

「有收获？」斐崎接过资料卡，放进电脑中。

「有，找到所长，资料都拿到了。」烨曼点头。「所长愿意让我录影，在这里，先放映吗？」

斐崎挥手。「放！」

烨曼转身，由腰间抽出一个小型的放映机，这放映机，连著烨曼的身体，把烨曼录下来的景象重播。

所长，是一位年纪很大的女士。收容所的所长。

斐崎耐心看完整段录影。

秋，令人心痛。

所长也疼秋，自小，秋就是所长抱大的。幼儿时期，秋一切正常，但是就会画画，拿到东西，就涂鸦。再大一点，所长说，秋就有别於其他小孩，常会自言自语，有自己的说话对象。等到开始学习的阶段，秋，成了其他小孩欺侮的对象。小孩子，会打架。秋总是默默无言，被打了也不会告诉监护人，只是说些奇怪的话。再大一点，秋会反击了，打的两败俱伤。秋受伤了，上药时会哭，哭著要回家，就是要回家。秋没有家！收容所就是家！秋只是哭要回家，哭碎所有监护人的心。再大一些，秋开始画画，不说话了。有时，哭著睡著，又有时，哭著作画；问秋家在哪，秋总是垂眼不答，随即说，有一天要回家。所长关心的秋，无法适应社会，送秋去工作，秋总是憔悴。走在街上，都会被人无端端的殴打。

秋，太美了，没有人护著，吃尽苦头。

烨曼收了放映机，回头看主人。

斐崎呆坐在椅中，眼框满满的泪水。所以秋不爱护自己，所以秋不愿跟别人说话，不愿跟外人接触，所以秋，还是沉默。沉默没有反应，是秋唯一的保护。

没见过却斯主人的眼泪。烨曼站在原地。

斐崎从椅中站起来，返身走进办公室，烨曼跟著。

秋，沉睡在长椅中。斐崎靠近了，无言的手，悄悄伸向秋的脸庞。

「我会一直爱著，一直护著，一直看著。」斐崎低语。「不要再哭了，回家了，不是吗？回到家了！」

烨曼安静地看著。却斯主人的泪，没有流下来。

秋转身，脸，习惯地，贴向斐崎的手。浓密的睫毛，缓缓上扬。「斐崎？」

「在你身边，睡！」斐崎俯身向前，轻吻秋额角。「睡醒了回家！」

「斐崎是家。」秋淡然微笑，又睡下去。

斐崎微笑，看著秋，等著秋再沉睡。

烨曼转眼看画，未完成，却已经有了帕研的画，一惯有的风格；色层丰富，逼真，却又在鲜明之中带著柔和的视觉感。烨曼盯著画。

斐崎等到秋又睡下去了，才站直身子。「烨曼？」

「这画我见过！」

（十七）

斐崎先是怔了下，挥手要烨曼跟他到外间。

「什麽意思？见过？秋才刚画！」斐崎平静的问。

烨曼举手轻扶著耳朵，那是通讯的表示。

斐崎等待著。

「烨要来，烨没见过，让他看看！我们见过里面的画！」烨曼平静的说。「我搜寻一下哪里见过！」

斐崎坐下，沉思。

见过就不好了，会造成抄袭。还是，收藏回家？斐崎皱起眉头。

烨两度被召唤，立刻就来。随著烨曼进办公室瞧画，出来看主人。

「博物馆，类似，不一样，很类似！」烨报告。

斐崎抬眼。「记得哪个画家？」

「地球时代，没有挂名。」烨答。

「去找！把画找出来！」斐崎挥手。「翻遍了也要给我找到，找到了通知我，我要看看。」

烨点头返身，斐崎又栏著。

「还有，找出画家是谁，查，查不到就问！」

烨点头：「是！」

烨出去之後，斐崎埋首双臂之中。

「主人，您还好吧？」烨曼轻声问。

斐崎点头。「我的思绪好乱，让我静一静！鴶呢？」

「在里边陪著帕研主人！」

主人又安静了。

烨曼毕竟是烨的双胞胎，悄悄回身进办公室查看鴶是否照顾周到。

帕研主人在睡梦中挣扎著，鴶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烨曼出来外间，伸手摇主人。「主人，帕研主人睡的不好，要不要看看他？」

斐崎惊坐起来，立刻进办公室。

秋做恶梦，呢喃著没有人听的懂的话，悲伤的泪水不断沿著脸庞滑落，斐崎没有叫醒秋，将秋抱起，抱进怀中，脸贴著脸。

助理安静地等著。自从主人认识秋．帕研之後，心就放在秋的身上。这次不惜要对付记者，也是为了秋。主人不是相信爱，而是相信秋。刚开始要收集资料时，烨曼还有些犹豫，资料收集到之後，烨曼也愿意相信秋．帕研。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花的历史，植物的历史，建筑的历史，主人每一样都翻遍了中央资料库，还查到博物馆去。秋．帕研的画，完全是历史重现，每一个细节都是，这样说来，秋有前世记忆，已经几乎可以肯定了，所有的画，都是记忆。

秋渐渐转醒，睁眼见到斐崎，伸出双臂环抱斐崎，泪却更多了。「叫他不要哭，不要哭好吗？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每次都哭，我不知道要怎麽做，好痛！…好痛！」

「嘘…」斐崎轻声安慰。「只是梦，不要哭，我的秋，不要哭，那只是梦！」

秋抬眼。「斐崎也会抛弃我吗？」

斐崎垂眼，看进深遂的眼中。「不会的，一辈子不会。只怕秋不爱，我爱著秋，一辈子爱著，好不好？说了斐崎是家，那就是家，嗯？」

秋渐渐，回到现实，泪水收，埋脸进斐崎怀中。

（十八）

烨曼微笑，趋身向前。「帕研主人，我去拿吃的给您好吗？您都不吃，鴶担心著！」

秋抬眼看烨曼，又垂眼，难得的微笑浮现唇边，依偎在斐崎怀中。「只要斐崎疼！」

斐崎微笑。「好，那我去拿些食物给秋，秋要吃，好不好？」

秋又揽紧斐崎，抬眼看烨。「你在想什麽？」

烨曼回报微笑。「我在想，帕研主人要是再不吃点东西，只怕斐崎疼也没用。这麽憔悴，斐崎主人会心疼！」

「拿来我就吃！」秋把脸埋进斐崎怀中，娇柔的身躯，斐崎紧了双臂。

鴶转身，立刻张罗食物给帕研主人。

秋悄眼看烨曼。「你是烨烨曼？长的好像！」

「这个是烨曼！」斐崎答。「跟烨同一时期的生化人，很聪明。」

秋的身子放松了，斐崎感觉到，双臂也跟著放松。「枫红，这画，为何想画？我不想卖！好美！」

「想到就画！回家会把含羞草画完，斐崎也爱？」

「当然，秋的一切都爱！」斐崎微笑。「我不要秋离开。离开了，怎知秋好不好，会不会伤心，伤心了谁在？烨曼一样会担心吧？」

「也会担心著。」烨曼说。「秋要懂得照顾自己才好！」

「若是不懂，烨曼会照顾？」斐崎挑眉问。

「主人的爱人，会！」烨曼点头。

「不要烨曼，要斐崎，只要斐崎！」秋低声道。「斐崎疼，斐崎爱，别人的爱不算。听不到烨曼的声音，不要！」

「那就不算！」烨曼微笑。「帕研主人，吃了，睡了，就好！」

秋抬眼看烨曼。

「梦中，帕研主人是否也会画画？」烨曼柔声问。「食物一会就来，您答应要吃！」

秋垂眼。「不知道，好多人，好伤心！知你情，知你人。我心深，我心疼！」

斐崎无言，又是听不懂的话。

烨曼轻扶耳朵，缓慢的说。「知你画，知你心。我情深，我情浓。」

秋，扬起浓密的睫毛，望著烨曼。

「标准答案？」烨曼又微笑。「帕研主人答应要吃些东西？」

秋垂眼无语，赖进斐崎怀中，深深埋藏。

「有斐崎主人在，谁也无法伤秋！」烨曼又说。「秋不要离开好吗？」

「去了会回，心在！」

「人不在，心伤！」烨曼立刻说。「秋懂得地球时代的语言，读过吗？」

秋在斐崎怀中摇头。「只是知道，就是知道！斐崎不懂，为何烨曼懂？」

「我是生化人，所以对於古语，略知一二。记忆对我来说，非常简单。对帕研主人，恐怕难捱！」

秋又抬眼。「那你会心痛吗？心好痛，不知道为何，就是心好痛！因为斐崎爱？因为我不知道怎麽爱斐崎？因为我不知道很多事？我想见一个人，常对我说话，所以我想离开，但，家是斐崎呀！」

「秋，家是斐崎，就是爱。」烨曼柔声。「这样好吗？去了会回，心在！」

（十九）

秋安静的点头。「心在，心在！」

斐崎抱紧秋。「让我跟秋独处。」

烨曼退出。

帕研，恐怕是近代，唯一的前世流派大师了！还这样年轻，还这样受苦。记忆中，许多伟大艺术家，也是一生苦。唯独爱，爱是力量的泉源。主人，您要守住诺言，爱秋一生，否则一世的艺术家，会毁在您手中的！

鴶端来食物，烨曼挡了鴶。「等等。」

鴶安然端著盘。「帕研主人好特别！」

「将你我像自然人看待？」烨曼微笑。

鴶点头。「会跟我说话，问我画的事。已经是大师级，没有派头！」

「记者会，肯定掀起轩然大波！」烨曼低语。

「烨有消息？」鴶问。

烨曼摇头。「还没有，快了。前世记忆，你能懂吗？」

鴶皱眉。「不懂，只懂秋的痛！」

「你有特异功能！怎麽痛？」

鴶思索著。「我只懂工作，秋，茫然，无助，没有依靠。好浓的伤，无法弥补。是前世记忆吗？」

「多半是！」烨曼点头。「要找出记忆锁，释放，然後回来主人身边！这是唯一的解！所以秋说要离去，这点我懂！」

「是吗？」鴶侧头。「什麽锁住记忆了？」

烨曼微笑。「你还问我？」

鴶也微笑。「烨曼也喜欢帕研主人吧？」

烨曼只微笑不语。

鴶转身敲门。「主人在叫了！」

烨曼帮鴶开门，然後转身离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鴶看著帕研主人吃了一点东西，不但画优雅，吃东西也优雅。慢慢的，有时会抬眼找却斯主人，见到人，又放心继续吃东西。

斐崎看鴶。「鴶，换一下你的工作。以後，你就专心照顾秋！」

鴶点头。「是！」

秋慌忙的抬眼看斐崎。「不要我了？」

「多一个人照顾秋！」斐崎望著秋微笑，眼中暖暖的爱意。「我要管理画廊，有时不能陪秋，鴶陪你，好不好？」

「不是不要秋？」秋看斐崎，眼中，是心慌。

「当然不是，不会不要的！」斐崎移身到秋身旁，伸手轻拨秋的额前散发。「有个我信任的人，在我不在时候，可以照顾秋，我会比较安心！你要听鴶的话！」

秋点头，露出微笑。浅浅淡淡，却有著无尽的风情。「鴶可爱！」

鴶要忍耐才不会笑出来，帕研主人好特别。说生化人可爱的，大概只有帕研主人而已！

秋吃过东西之後，斐崎就送秋回家，鴶陪著。

烨看著主人上车，给鴶一个小型联络机，没有解释，紧急时，鴶自然会用。

斐崎陪秋回家，安顿好之後，又回去画廊。

帕研主人回到家，又开始作画。

鴶稍微整理整个地方，到画室陪秋，静静坐在一旁看秋作画。

满山满谷的枫红！

不知道烨会带什麽消息回去给却斯主人？鴶想著。明天就是记者会，所以却斯主人今天把秋送回家；但是，却斯主人不在，要是秋又睡了作恶梦，怎麽办？

帕研主人作画的时候，想些什麽？想著画？作画时的秋，有斐崎在身边的秋，跟没有斐崎在身边的秋，都不一样！鴶侧头，望著秋的背影。自然人有的喜怒哀乐，秋很少表现出来；作画时，秋身边的气氛是静止的，其他的，只是漂浮著，缓缓的流过，无法穿过围绕在秋身旁的寂静；有斐崎在身边时的秋，有著安然温柔的恬静，眼光总是寻找斐崎的身影，好像只要见的到斐崎就好，从不看其他的人，有时，看起来像是秋能够感觉，斐崎是否就在附近，生化人可以藉由体温探测得知身旁是否有人，秋只是闭上眼，就知道！没有斐崎在身边的秋，给人感觉也不一样，犹如秋在自己身边，筑起高高的墙，让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别人，独自在冰冷的世界，渡过不去数算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