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学长!?」
自远而近的脚步声有些凌乱,我站在门口,静静等待。
「学长,怎么会突然来啊?」门打开的那刻,我在他脸上看见了久违的笑容,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鼻酸。「学长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你脸色很难看欸。」
「……我有话想问你。」
「怎么了?」他微微偏头,把门打了更开了些,「先进来吧,外面很冷的说。」
「你还记得多少?」我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这几个字。
他楞了下,嘴角边笑意瞬间僵住,半晌,才缓缓扯出一个问句:「谁告诉你的?」
看到他惊讶的表情,我倒抽了一口气。
曾经深信不疑的世界,似乎自脚边开始龟裂破碎。
「这你别管,你究竟还记得多少?回答我!」我想像之前那样扯住他的领子,可是却使不上半点气力。
「若我说我只想起跟你有关的事情呢?」收起笑容,他淡淡询问,「你会相信吗?」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才好。「所以你是真的看不懂中文!?」
「或许吧。」他敷衍地回答,显得有些不耐烦。
「看不懂为什么不说!?想不起来为什么不说!?你说了我也不会……」
「说了干么?说了让你同情我?还是说说了你就会跟我在一起?」他双手抱胸靠在门边,脸上再也没有刚刚的温
和,表情很冷,讽刺的笑容像把刀,「我花了一年时间恢复行动能力,花了两年想起你,然后费尽心思想跟你在
一起……这就是你想听的吗?」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从他那得到什么答案。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才来找我的罗?」他哼了声,轻蔑地笑了笑,单手扶额,低头避开我的注视,「我还以为
……看来又是我自作多情。」
「……」我看着他的脸,有好一段时间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像是有人不断拿刀刺进胸口,痛得令人无法开口。
「拜托你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他看着我,用手顺了顺头发,重重叹了口气,撇开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所以才不想让你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知道。
难堪的沉默在空气中流转,房内电视里综艺节目的罐头笑声在寒风中特别刺耳。
过了好一段时间,温暖的指尖轻轻碰触我冰冷的脸颊,像是在对待什么重要的宝物般。
「学长,我很喜欢你,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喜欢你……我做了很多很多努力想走入你的世界,就算方法错了……也
只是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
随着他每一字每一句,心脏都像是被铁锤用力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钝钝的痛。
「学长,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
「我不要你是同情我才跟我在一起……」食指指节温柔地拭过颊边,他挤出一个为难的笑容,「我没有那么贱。
」
看着在眼前无情阖上的门,我分不清楚那种难咽的苦涩究竟是口中尝到的,还是自心底泛溢而出的,只觉得满心
满口的苦,攫心的痛。
他说,不要我的同情。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同情,只是觉得胸口很闷很痛,眼角涌出的液体,让人很不甘心。
我和他-《他》34
蹲在他家门口,我想了很多很多。
自己的事、他的事,跟他重逢后发生后的所有事。
像是孩童时期玩的标着数字点点的连连看,一步步摸索串连,好不容易连成了图案,却发现还有另一种颜色的点
点;谎言的颜色,喜欢的颜色,两种颜色,才能串连成整幅画。
我想起他脸上的伤,想起他身上的疤,想起那句『不需要你的同情』……
是真的。不是计谋不是算计,而是他极力想隐瞒的事实。
我不知道,完全不知道……不要知道就好了。
知道了反倒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当原先认定的那些欺骗不仅仅只是欺骗,
原先以为的那些以为,或许只是出自单纯的喜欢,而非自己想的那么不堪……
当那些都崩解后,脚下的信念开始碎裂,不断地下坠、下坠。
为什么人长大了,再单纯的事情都变得不单纯了?
只是简简单单的喜欢,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复杂?
我想起了他曾开玩笑般挂在嘴边的命运、奇迹,想起了那些意有所指的对话。
什么命运!什么奇迹!还不是都建立在他的不幸上!
这段感情,打一开始就不公平,他做的那些,我看见的,没看见的,都对他很不公平。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害怕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他说不要我的同情,可是,除了同情,我还能给他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给他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弥
补这段差距……
我不过是害怕,他不在意不代表我不在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
突然觉得自己好自私好卑劣,就连这种时候还只为自己着想,真他妈的自私!
将脸埋进双手之中,我想到阿娘,想到大年初一孤身一人的他,心脏像是被拧紧了般。
真正贱的人,是我。
过了好久好久,东方的天边泛出些微鱼肚白,我终于等到那扇门再度打开。
我蹲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显然也彻夜未眠的红肿眼睛。
他手上拿着毯子,不发一语,弯下身温柔地替我围上。
我仰头看着他,干渴喉咙挤出对不起三个字,沙哑的声音在清晨冷冽空气中有些模糊。
他仅是看着我,闭上眼深呼吸,缓缓开口:
「学长,我想过了,让你痛苦,最后痛苦的人还是我。」
「所以学长,我妥协。」
妥协两字说得决绝,很痛。
「我不要求你喜欢我,我希望你能对自己好一点。」
「不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紧,试着多依赖我一点……」
看惯了的脸上没有一丝自信,反倒是有些怯懦,每句话都像是在舌尖打了好几个转,才敢说出口。
「你不喜欢我骗你,那我就不装了,在你面前的我是真的我,我不会再同你演戏。可是相对的,我不希望你同情
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让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我想跟他说,或许不只是同情,可是我没有勇气……连我自己也不清楚那些情绪究竟是什么,我没有勇气……只
是颤抖地握住他伸出来的手,点头。
我和他-《他》35
又发烧了。
也难怪,寒流来的时候在外面吹了一整晚的风,想不感冒也难。
他碰了我额头,抱紧我说了好几次对不起,我要他别说对不起,不过是彼此彼此,这是我应得的。
模糊意识中只记得他苦笑了下,剩下的就只有令人难受的高热,还有天旋地转般的晕眩。
他叫了计程车带我去医院挂急诊,吊完点滴再回他住的地方,替我煮了粥也喂我吃药,不断为我擦去一身的汗。
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就连欲裂的头疼也似乎没那么痛了。
烧退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张开眼,看他一脸疲惫地趴在床边,酸苦的感觉自牙根窜上鼻腔,我咬紧牙,揉了好几
次眼。
我想摇醒他,要换他上来睡,要不盖件厚被子也好……不识相的手机却在这时铃声大作。
他惊醒,看我慌乱地在包包里面翻找,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住我的后脑杓,用额头碰了我的额头,亲腻却不
带任何情色意味,让人无法讨厌。
终于找到不断振动的电话,接起来才刚喂了声,电话那头就传来怒吼声。
「哩机咧猴死囡仔!哩系走去哪(你是跑去哪)!」
顾不得是不是大过年,阿娘熟悉的口头禅劈哩啪啦骂出口,我有瞬间错愕。
确定我烧已经退后,他便起身走到窗户旁,留我一个人好让我可以专心讲电话。
阿娘骂完一连串稍做喘息才进入正题,问的无非是我事情办完了没、什么时候要回家……
「啥咪时间邓去(什么时候回去)?哇(我)……」看着他打开窗燃起烟,有些孤寂的背影,有那么瞬间『暂时
不回去』这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我不能那么不孝,告诉过自己,不能再让阿娘失望……
「哩到底咧冲哈(你到底在干么),过尼得过尼有啥咪汤好没营啊(过年就过年有什么好忙的)!」
「哇(我)……」放不下他。
「囃哩(管你)!哩嘎哇瞑阿载得邓来(你明天就给我回来)!」吼完这句话,电话就被切断了。
「喂、喂!阿娘?」
我瞪着已回到待机画面的手机,不知道该回拨还是干脆就算了。他慢慢踱步回来,靠在桌沿捻熄手上的烟。「讲
完了?」
「算是……吧。」我有点不确定,就像是心底那些莫名的情绪一样,不确定。
「所以?」
「什么所以?」烟灰缸里一丝丝白烟袅袅上升,我不知道他会抽烟,也从来没在他身上闻过烟味。
「阿姨要你赶快回去吧?所以,你明天回去?」他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正眼都没瞧我一眼,「是吧?」
「……」
「学长,不用顾虑我。」他抬头对我笑,「你回去后我也会回家的,不用担心。」
「对了学长,你饿了吗?」突然转移话题,他把打火机放在桌上,起身便往厨房去,「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吃,然
后再吃一次药吧。就算烧退了也别太大意喔。」
他在逞强,任谁都看得出他在逞强。我怎能放下这样的他?
「……」
「嗯?学长你有说话吗?」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你跟我一起回去。」没了刚刚怯懦的语气,他那有些做作的逃避让我更清楚明白,我不想放他一个人在台北。
说开后反而可以看清很多事,或许是因为放下了某些成见,也或许因为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都在演戏,所
以从他的态度表情可以推敲出一些线索,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假装没看见就什么事也没有。
「啊?」
「跟我一起回去。反正你也不会真的回家……」
他想反驳,我赶紧补上一句话:「你不是跟你爸闹翻了?」
他楞了下,「……你相信我?」
我知道他不是有意的,这三个字说出口后,我在他脸上看见了浓浓懊悔。
好阵子没人开口,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流转。
「……对不起。」异口同声。
不知道是谁先开口,或者是同时开口,短暂沉默后,我和他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化解了这难堪的尴尬。
「你很久没回台南了吧,一起回去?」
「学长,这是邀请?」他双手支着脸,一脸害羞。「我可以把它当成邀请吧?」
「……你别想歪。」
「没有想歪啊,我只是很开心嘛。」
有些不自在,有些尴尬,却狠不下心推开他。
「喂!别抱着我,被我传染感冒我可不管。」
「嘿嘿……」
微微攀升的体温,让脸颊变得很烫,却不会不舒服。
真糟糕……
那天晚上,大概是因为下午睡太久的缘故,翻来覆去却怎么样都没办法看到周公跟我招手的身影,穷极无聊之下
便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两个人都有些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踩到了对方的地雷。
或许我们都清楚,所谓的重新来过,不过是个听起来很好听的藉口,那些发生过的,怎么可能记不得?
我们都在努力,想回到圣诞节之前,看似单纯却又不是那么单纯的关系,重新来过。
我和他-《他》36(上)
隔天一早,他没多说什么,只是边哼歌边整理行李,脸上又露出像呆子般的笑容,让我忍不住想呼他一巴掌,可
是想想又算了,就当我欠他的,毕竟他昨天照顾了我一整天。
在他的坚持下,我们比想像中早回到台南。
平常四五小时的车程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快是很快,不过口袋里的钱包不断地在为逝去的小朋友哭泣。
回到家刚好是中午吃饭时间。听到外面铁门打开的声音,阿娘拿着菜刀杀气腾腾地冲出来,扯着我的领子逼问我
到底去干么,是大过年的不是什么阿哩不达的节日,到底是干么去了。
我尴尬地笑了笑,乖乖任阿娘骂了好几十句后,举起手指了指后面那个人,他也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阿娘这才发现有客人,态度瞬间软化,讲话也轻声细语了起来,连忙说着见笑了见笑了,然后扯着我的耳朵低声
道:猴死囡仔!卖娶饼又来阿没共挤声(要带朋友来也没说一声)!
他腼腆地笑了笑,随口掰了一个谎,告诉阿娘说因为房东突然决定要把那边的房子脱手,要他马上、立刻搬走,
他辩不赢房东,也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可以帮忙,再加上当初双方没有签契约,就被房东赶了出来。如果不是我回
台北救他,他就要在街头流浪了。
阿娘刹时同情心泛溢,用略带腔调的台湾国语说:这四上就是有拍郎钻门欺户你们这种看起来乖乖的学生,没关
系,先来阿伊家住,要找黄子的话过完连再缩吧。
他连忙鞠了好几个躬,直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我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他这套说词想了多久,还是其实是即兴演出,整个演得太逼真。
阿娘看我一脸呆楞,又扯了我的耳朵一下,说这种事直说就是了,干么搞神秘!
如果事情这么简单就好了……重点就是我怎么可能告诉阿娘实情啊?
而且他说这些之前也没跟我套好招啊!谁知道他会说出这种鸟理由!整个就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啧!
跟他拉咧了一下,阿娘突然意识到她手上还拿着菜刀,要我们先拿行李上去放,晚点会叫我们下楼吃饭。
离开阿娘视线后,他悄悄问我觉得他表现得如何、适不适当,阿娘会不会不喜欢他什么的。
我冷冷撇了他一眼,送了他伪善两个字,把行李碰一声丢在床上,对在地上翻滚的猫勾了勾手。
他笑嘻嘻地搂着我,说人总是要有几张随戴随换的面具嘛,像学长你这样以后出社会会很吃亏唷。
我哼了声,把他的手拿开,不想理他的歪理,蹲下身逗弄猫,肉球扑扑地打在手掌上,说不出的可爱。果然还是
猫好啊……
他也跟着蹲下,伸出手摸了摸猫的头,用撒娇般的口吻说道:「学长,只有你看得到这样的我喔。」
我有那么瞬间没办法理解他说的话,直到他被猫咬了一口叫了声,惨兮兮地看着我,我才回过神来。
我想,或许又发烧了。脸上的热度,久久无法散去。
我和他-《他》36(下)
然后,很不幸的,因为家里面仅有的客房早就被阿娘拿来当储藏室堆得满是东西了,阿娘便要我们两个一起睡。
虽然有些不愿,可是毕竟是我带他回来的……况且又不是没跟他同间房间过,想想后索性不挣扎了,反正这个家
阿娘最大。
这次比之前那次好一点,有娘亲准备的爱心棉被跟枕头,不用沦落到睡睡袋那么凄凉——这次是指我!阿娘对他
可好得咧!要他睡睡袋我可能会被阿娘拿菜刀追杀,杀了就有空床位了嘛。
他在阿娘面前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不断说着不好意思麻烦了,一转身却对我露出狐狸般的奸笑,害我实在手痒
,忍不住巴了他的头一下,结果换来阿娘一记铁拳。可恶!我招谁惹谁啊!
初四在阿娘的坚持下,我带他回外婆家晃了一圈;阿娘初二时就有回来一趟了,就说要在家准备开工的东西,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