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说过我有女朋友。」自上而下地看着我,彷佛是要让我听清楚般一字一字缓缓道出口:「学长,没否认
不代表承认。」
这家伙!!
我全身发抖,抡起拳头朝他的脸挥去。
他没来得及躲开,顺势偏过头。
想再给他一拳,可是不断颤抖的指头却无法再次并拢;指节上热辣的痛像是无数的小虫啮咬着,难耐的疼自指尖
蔓延至胸口。
他随手擦掉嘴角的血,脸上没了刚才的冷静,满是孩子般的气急败坏,「学长,你明明没有拒绝!如果你有心拒
绝的话,是拒绝得了的吧!?」
「为什么你就不能坦率地承认你也喜欢我!?喜欢我有这么不堪吗?」
我和他-《他》30
「为什么你就不能坦率地承认你也喜欢我!?喜欢我有这么不堪吗?」
我有那么瞬间没有办法理解他说的话,只是瞪大了眼,彷佛看着某种洪水猛兽般,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我应该要反驳他,却张大了嘴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环绕背后的双臂搂得很紧,淡淡古龙水的香味在鼻间萦绕,过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自己在他怀中,我不知道该做
何反应,只是使劲挣扎。「你他妈的快放开我!」
「你究竟在怕什么!?」
「你明明就很清楚自己对我的感觉,为什么就是不承认!?」
「跟我在一起有那么可怕吗!?你在怕什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陪你!只要能跟你在一起要我做什么我什
么都愿意!为什么你要逃!?」
头靠在我颈边,他将我抱得更紧,压迫胸口的痛让我快无法呼吸。
「为什么你要那么轻易的否认我做的一切?我不过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啊!这还不够吗?那你要我怎么做!?在
你面前把这颗心挖出来吗?你说啊!只要你说我就做!拜托你看着我好吗!?」
他激动地大吼,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鼓声一下下在耳膜上重重敲击。
分不清楚是谁身上的颤抖,只觉得脚下的世界在剧烈晃动,无边的晕眩。
罪恶感彷佛浪涛般漫天铺地袭上心头,侵蚀那些坚硬的部份,留下坑坑疤疤的凹洞,很痛。
「学长,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这样不行吗?」
四目相对,蓝色瞳眸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湖水,在狂风吹拂下卷起阵阵涛澜。
我看着他,胸口塞满很多很多的情绪,堵住了喉咙,也混乱了思绪。
良久沉默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地质问:「……你又跟我演戏?」
他倒抽一口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学长,你真的很残忍……」
拳头落在在门板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闭上眼,不愿再看。「为什么你能这样践踏别人的真心?」
「张开眼睛!」他抓着我的肩膀,用力摇晃。「看着我!算我求你!看着我!」
受伤动物般的低声嘶吼,我不禁张开眼,却怎么样也不敢看他,紧紧盯着天花板上沉重的水晶吊灯。
脑中一片混乱,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不断扯动颤抖的嘴唇,「那你要我怎样!?为什
么我就得承认!?为什么我就要跟你在一起?我只想要平凡的度过这一生就好了!为什么我非得要跟你在一起!
?为什么我一定要变成同性恋?我没有成为同性恋的勇气!我孬!我不敢!」
我不知道他会做何反应,也不想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我只是用力推开他,打开门,拔腿就逃。
我和他-《他》31
那天逃走之后,我不接他电话也不回他简讯,MSN也封锁掉,有些幼稚,可是却很有用,像只缩头乌龟……或者
说得更精确点的,像只鸵鸟,把头深深埋在沙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没看见的,就没发生。
头几天他来楼下堵过我几次,但都被我板着一张脸假装没看见刻意避开。
这么过了几天,大概是铁板踢多了,他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信箱中一张又一张的纸条。
纸条上总是写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有时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有时是无聊的关心……丝毫不提那些我不想
听的事,但总会像要留下什么纪录似的,在纸条最后仔细签上时间。
流利的书写体写下的短短字句,少了些咄咄逼人,多了些讨好的意味……纵使他根本没有讨好我的必要。
或许他也很清楚,逼急了只会让我更想逃,所以才出此下策……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不该是我该在意的重点
。
再一个礼拜多就是期末考,为了补回那段时间跷掉的课,我停掉了所有打工,每天都在图书馆闭关用功。我不希
望被影响,我知道我不能一直陷在某些情绪里走不出来,我知道我做得到、一定做得到;所以,我揉掉了所有纸
条,让那些情绪随着皱巴巴的纸屑全进了垃圾桶,我没有那么软弱。
一接近期末考,所有人都很浮躁。我以前很喜欢这个时节,别人痛苦得快走投无路时我都可以有大笔大笔的钱进
帐,收钱敲计算机可以敲得特别爽快。这次却一点心情都没有,随手印了几份就要他们随意,就当作功德一件;
只要不要来烦我一切好说,其馀的我不想计较,很累。
我们学校英文系有个奇怪的传统,期末考总是比其他系早结束。
或者该说,英文系的老师总是不喜欢在期末考当周考试,尤其是星期三之后的课,老师宁可提前考也不要在期末
考当周来监考;少数机车一点的老师还会要你期末考周来考试,要助教监考,自己却早早就搭上飞机归国去。
这学期我修的课,都属于前者。
可以提早解脱是不错,但这也同时意味着期末考总是比别人早开始,比别人早开始水深火热。当别人都还可以悠
悠哉哉边翻书边偷空打个B,自己却总是要早早就抱着厚重的Norton系列啃着文学,每次都是提早了N天就开始准
备了,到考试当天凌晨却还不一定念得完……加上这次发生太多事情,对于期末考我一点把握也没有,只好比以
往加倍努力,希望老师能看在我以往优异的表现上分数打得宽松点。
考欧史(欧洲文学史)的前一天晚上十一点我刚从图书馆回到家,揉掉了纸条,才想着洗个澡让自己清醒些,便
听到了敲门声。
我没有急着应门,反倒是楞了好一下,直到听到房东浓浓的山东腔在门外响起,才松了口气走去开门。
打开门打了招呼,还来不及问房东说有什么事怎么这时间还没睡,房东说他们刚从夜市回来,买了很多宵夜什么
的叫我一起吃,本想拒绝,想说欧史都念不完了怎么还有时间乱摸,可是想想,房东都特地上来叫我了,好像也
不好意思这么直接地拒绝人家的好意,毕竟从搬来之后就一直在麻烦人家……吃一点意思意思就上来继续念书好
了。
所以十分钟后,就变成现在这副德行了:眼前是一大堆吃不完的小吃,摆满了整张桌子,从蚵仔煎、生煎包、臭
豆腐、咸水鸡到鸡排什么的……还有一杯半糖去冰的乌龙绿。房东夫妇热情亲切地招呼我快吃,我看着满桌的东
西,不知道该从何下手,只好干笑着陪笑脸。
「这么多,不用多找些人来吃好吗?」光看就有种饱了的感觉。
「那些小伙子不是不在就说在减肥,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在想什么,好端端一个人减什么肥啊!别理他们了,快
吃快吃!」
「呃,好,」房东太太递了碗筷给我,还把饮料插好吸管后才拿给我,「谢谢。」我挑了我比较有兴趣的咸水鸡
下手,看起来是我在吃的那家,好吃是好吃,不过总是要排队排到死才买得到。
我忍不着好奇地问了一些问题,像是怎么突然会想去夜市买宵夜之类的,买的都还是一些很受年轻人欢迎的小吃
……毕竟房东夫妇一直给我那种他们很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的感觉,更何况这么晚了,还会想到找我帮吃宵夜……
这种感觉实在是很奇妙。
「……老夫老妻了嘛,难得想出去走走,就要他带我去逛逛。」房东太太边按着遥控器边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这
么简单平常的动作却让我觉得有点奇怪,说不出的怪。「年轻人多吃点吧!最近看你瘦了不少。」
我打哈哈说着没有啦,低头夹了点东西吃逃避这个话题。
跟两个长辈聊天总会被问到近况,还有家里面的状况什么的,我有些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听说你们学校最近是在期末考啊?」
「嗯,这个礼拜,不过我从上礼拜就开始考了。」
「还应付得来吗?你们现在年轻人啊,都考试时才在开夜车临时抱佛脚,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看人吧,有些人的确是这样没错。」我干笑,心想着等等我大概也是要到早上考完试才能睡。
「啊你那个学弟最近还好吧?」房东大口喝着自制的青草茶,突然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扯到他身上去,我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装模作样地戳着碗内的臭豆腐。
「是啊是啊,他怎么突然就搬走了?是找到房子了吗?」
「……大概吧。」很尴尬,我不知道该把手脚放哪是好,低头夹了几样东西放进碗里面不断戳着。
「吵架了?」房东太太紧接着问。
「……算是……吧。」虽然我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是吵架。
「唉唉,果然啊,难怪他会那种态度。」房东放下手上的杯子,伸了个懒腰。
「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好端端的吵什么架呢?」房东太太有点激动,房东一声老伴让她瞬间住嘴。
「难不成……」我看着一整桌的东西,单独一杯的半糖乌龙绿及两杯房东太太自制的青草茶……我是不喜欢青草
茶,但我分明没跟房东夫妇提过。
吃下去的东西似乎开始在胃里面翻搅,我举着筷子,好半晌吭不了声。
「是他带来的没错。」像是要证实我的推测,房东太太对我点点头。「他是说要对你保密,说你知道了又要生气
,要我们别说。可是我们两个老人家怎么都搞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两个人会搞成这样……问他他也只是笑笑,说
是他做错事了,只希望你能早点原谅他,却绝口不提他究竟做了什么。」
「唉,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在搞什么……可是我们很喜欢你们两个孩子,你也知道我们没有自己的小孩,难得出
现两个这么让我们欣赏的孩子,我们早就把你们当自己孩子看了,看自己小孩吵得这么严重,我们真的很想做些
什么……」
房东太太没说出口的『希望你别在意』我懂,可是懂不代表能够接受。
我放下筷子,盯着碗里面的东西不发一语。
「年轻人嘛,笑一笑事情也就过去了,何必搞得像杀父仇人一样,这世上啊,只有过不去的心情,没有过不去的
事情。」
浓浓腔调里的关心让我觉得疲惫。我站起身,也不管礼貌不礼貌,说了声谢谢,明天还要考试,先上去念书了,
便飞也似地逃离那个让我喘不过气的空间。
那些都是假的,都是装出来的……那,他到底还有哪些是真的、值得我信任的?
或许我已经能够原谅他对我做的事,但我没有办法原谅他对我说的那些谎。
还没有办法。
欧史考完后,我正式宣告解脱。
回家之前我去了趟打工的餐厅,跟朋友稍微交接了下,交代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跟老板打过招呼后收了收东西
便回家。
打开信箱,一如往常的有着用英文写着的纸条,只是这次上面用回纹针别了一张便利贴,上面画着简略的地图。
拿开了便利贴,我随意看了下纸条上写了什么,这次不是什么无聊的八卦也不是什么没营养的内容,他说,他找
到了新的住处,便利贴上画着地图。
我冷哼了声,要演戏就是要演足啊?还真是敬业呢。
一如往常,我随手将它揉掉,却不经意地看见背面还有字。把皱巴巴的纸摊开,上面潦草的字迹写着:
『学长,我不奢求你现在就能原谅我,但我想请你相信,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很在乎你……比你想像中的,都还
要来得喜欢你……』
我盯着上面潦草的英文很久很久,想说是不是字太草了所以错看了意思,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开门让黑猫先生搬
走几箱东西,我背起包包,确认该拔的电源都拔掉后,才又心一横,再次将它揉烂丢进垃圾桶里,关上门。
对他,不需要同情。
我和他-《他》32
台南的冬天少了令人烦躁的雨,冬日暖阳斜斜的在房间地板上晕出橙黄色光芒,窗棂上的猫咪张大嘴巴打了个哈
欠伸了个懒腰,我懒洋洋地窝在棉被里,翻身换了个姿势。
回家真好,什么事情都不用烦恼,让人忍不住想在床上死久一点。
回台南这一两个礼拜,除了偶尔被娘亲抓去帮忙、偶尔跟死党们见面,其馀时间我几乎都死在自己房间,当个称
职的米虫。
如果是在台北的话,才不可能有那么多空闲的时间任我挥霍,打工上课做报告什么的总是把行程表填得满满满,
偶尔能抽空偷打个魔兽就该偷笑了,哪有可能像现在睡到九点十点还死在床上,会被天打雷劈的。
又翻了个身,视线所及是好几个未拆的纸箱,以及堆在一角的电脑配备;原本想说要把电脑装起来打打电动,装
到一半时却想起家里没网路,装起来也不知要干嘛,干脆就这么丢着了。
我从枕头边拿过一本考古题,躲在被窝里面有一页没一页地翻着。
书很枯燥,天气很好,真是个适合睡觉的好日子……眼皮有点沉,我拉了拉被子;再睡个回笼觉似乎也还不错。
眯不到十分钟,正要从周公手中接过棋子的时候,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碰一声,房间的门发出了一声巨
响,接着是反作用力产生的细微声响,像极了拼死挣扎的瞌睡虫被踩死的啪叽声。
「哩机咧猴死囡仔!是要困到鬼点!!嘎哇起曾(给我起床)!」阿娘站在门口,一手拿汤杓一手叉腰,气冲冲
地大喊。
「喔……」随口应了声,翻个身把头埋进棉被里。「啊得棒尬嘛(就放假嘛)……」
「哩得来欸(你哪来的)少爷啊!卖冻仄哩棒尬勒欸当困嘎中道(别以为你放尬就可以睡到中午)!起曾!」
「蛋几咧勒(等一下就)起来啊啦……」
「嘎哇起曾!!」
我还在做垂死挣扎,不过阿娘快狠准地一把掀开棉被,拿着汤杓抵着我的鼻子厉声威胁。「哩歌没起来哇了嘎哩
耶电脑帕厚派(你再不起床就把你电脑打坏)!」
这个威胁也太可怕了些!
本来想反威胁阿娘说打坏了要买一台赔我,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睡到这时间总说是我吃亏,只好摸着鼻子乖乖起
床。
「紧款款欸咖蛋欸来嘎哇到咖手(快整理整理等一下来帮忙)!」阿娘满意地看着我从床上爬起身,丢下这句话
便转身下楼。「欸机欸饲鸟咪哈(记得喂猫)!」
「喔,贺(好)啦。」
刷牙洗脸换好衣服抱猫下去时已经是十点半了,有些油腻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让人很怀念。
我把猫放下,让它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用筷子戳着餐桌上仍未冷掉的蛋饼,是巷口那家早餐店的特制蛋饼,加了
许多高丽菜与肉松;国高中时就算阿娘有准备早餐,我还是每天都买一份带去学校吃……我知道阿娘其实是为了
这个才会叫我起床,帮忙什么的大概只是藉口。
快速解决掉早餐喂完猫后便到前面帮忙,刚掀开隔绝店面跟家里的帘子,就有好几个叔叔伯伯跟我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