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生涛却一把抓住我:“不行不行,正因如此,更不能回去了。你想想,他拼了命地救你,却发现你伙同别人骗
他,岂不更是恼怒?”
我腿一软坐在地上,这时才理会到什么叫六神无主。
一时想起来,又埋怨白枫:“他不是放我们走了吗?你打他一掌作什么?”
白枫苦笑:“对不住。”
何生涛打抱不平:“张兄,你把次序搞颠倒了,那时候可是连你也没把握他会不会放人。”
这时丑兄发话了:“这样好了,既然田远现在身上有伤,以他的身份断不会带伤来追,必是回城去调养。他们又
不知我们往哪边走,要追也是分兵,若是遇到小股追兵,咱们也对付得了。干脆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悄悄去城里
探探情况,正好也可采买点干粮之类。”
此言一出大家都赞成,我早没了主意,只得随他。
我坐在树下发呆,旁边的人似乎在不时交谈可我全没听见,何生涛和白枫好象也过来跟我说话,我也不甚明白,
只嗯嗯几声了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丑兄的身影,我立马跳将起来。他背着一个大包,走近了将包袱一放,道:“田
远动作好快!城里半数的兵都被他派出去了,衙门那头海捕文书一拔一拔地往各州县递,连悬赏令也贴得满街都
是。”他看我一眼:“悬赏榜文里也有你一张,排在最前面,我只远远望了一眼,没敢走近仔细瞧。”
我急问:“有他的消息么?”
“虽没亲眼见到,但想来应该没事。如今市面上传得沸沸扬扬,安抚使魏琛已被捕下狱,靖王暂代其位坐镇府衙
,若是他有什么事,此地没什么镇得住的人,怕不会选这个时候发难。”
何生涛道:“如此张兄定要同我们一道了。”
这一刻我却定了主意,“你们走吧,我还是回城里去。”
我不顾何生涛的拼命挽留,别了这一帮人匆匆往城里赶。路上见到个樵夫正在砍柴,便给他一两银子同他换了衣
衫斗笠,背了半捆柴,扮作卖柴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快到城门口时,远远望见城墙上贴着几幅悬赏告示,每张上
面画一个大大的头像,头上第一个不是我是谁?
我心里打起鼓来,虽说来的时候只想着去看看时远究竟怎样了,到底没胆子走上前去对阿兵哥说:“老兄,我就
是你要找的人。”然后等着他掏出皇榜对一对,道:“嗯,这脑袋值二百两。你把头低下来别动,我保证一刀了
事绝不返工,咱家三代刽子手出身,祖传手艺,非同小可。”
正没做理会处,旁边有人在小声嘀咕:“到底出了什么事,突然到处都是官兵,出个城门还得查祖宗八代,娘的
,消遣人啊?”
另一人道:“小声点!这几天可千万不能乱说话,听说城里出了反贼,正拿人拿得紧呢。连安抚使魏大人也不知
怎地牵连在内,靖王不等上奏皇上,就请了王命旗牌要行斩立决。你胡言乱语,被人听见,万一不问青红皂白当
贼砍了,又找谁去申冤?”
我听了这话,只觉头顶的血刷刷往下流,从头到脚凉了个透。
时远是会杀人的,他真的是会杀人的……
我站在当地思绪纷乱,始终拿不定主意。大约是站得久了显得可疑,一个官兵向着我走来:“干什么的?在这里
晃来晃去,到底想不想进城?”
我大惊,这下糟了。就想撒腿逃跑。又一想不对,这一跑不是正好暴露了吗?
眼看那官兵就要走到我面前,一人突然转到我身前拍我肩膀:“可找到你了!你这人太没道理,二两银子一根的
木头,竟然是泡了水充作好货,今天你不把银子退给我就别想走!”
我抬头一看,又是一惊,花若言!
他朝我眨眨眼睛,回头向那官兵道:“程二哥,你说现在这世道,连个樵夫也这么奸滑,卖给我的木料全是烂货
,害我找他好几天,真是气死人。”
那官兵看来和他甚熟,听到这话笑道:“花师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花若言用身子挡着我往后推,又对那官兵道:“我得看着他回家取银子去。对了程二哥,你家的柜门我明天带
家伙来修。”
那个叫程二哥道:“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这回可别再忘啦。”说罢便往城门退回去。
花若言在前,我在后跟着,默默地向前走着。一路过去都是乡间小路,也不知他要把我引到哪里去。过了一阵我
忍不住开口:“多谢你救我。”
前面没有回答。
我又道:“你……你不恨我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我看到他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了不少。
他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绣花荷包,我一怔,这不正是那天我去给他送银子扔下的。
他道:“这个还你。”
“原来你知道是我。”
“你怎么又变笨了?这荷包是我哥哥原来的东西,你自己翻到就拿去用了,我当时还不愿给你来着,怎么就忘了
?”
说到此处,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我也忍不住笑了,“还真是忘了。”
“所以我跟郑头儿他们说,老张是好人,不会故意害我的,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喂,到底是什么事,现
在可以说了吧?”
我又是一怔,“你就这么信我?”
“什么话--好歹我和你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看着他,有些无言。真是的,怕是连我自己都没这个把握。
“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占了我的产业把我撵到大街上,总该给我个交待吧?现在又被人满世界拿,是不是
又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了?”
本来这时告诉他已然没有关系,但是想到时远,毫无心绪,只闷闷地道:“唉!一言难尽,以后要是我没死,再
慢慢告诉你吧,要是我死了,你就当是从没我这个人--反正没我你那院子也守不住的。小花,真要多谢你这么信
我。”
“呸呸呸,什么死呀活的,老张你可不像是这么悲观的人啊。我跟你说,沈老爷家的庄园大得厉害,有好几匹山
呢,我找个地方把你藏起来,等过了风头你再出来,保管没事。”
我有些胡涂:“哪个沈老爷?”
“哦,还没告诉你。沈老爷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郑头儿他们出来以后托人在这找到差事,后来他家要做木工
活,郑头儿跟沈老爷说起我,沈老爷看了我的手艺就把活儿全包给我了。如今我就长住在那里,和郑头儿他们一
屋,每天只用专心干活不用操心别的,倒很是开心呢。”
我见他如此想得开,不由得也替他高兴,情绪好了一些,笑道:“你就忘了我的功劳了,我在馆里那时,你还不
是当甩手掌柜,哪里又操过一天的心了?”
他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答:“我自然记得。”倒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走了一阵,果然看见一个大庄园修得甚是气派,花若言领着我进去也没人过问。他带着我走进一个大屋子,里面
黑黑的,搁着两排长长的通铺,除此之外便摆不下什么东西了。我呆了一呆:“你们就住这儿?”
“哎,住久了就习惯了,你看你看,这是我的位置,旁边是郑头儿,再过去是二筒八万,大家睡一起,也挺热闹
的。可惜现在他们陪老爷进城去了,不然你就可以看见他们啦。”
听到此处我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凝神,想起郑头儿早先说过,他曾带了人去逼花若言就
范,又想起那天被郑头儿当街臭骂时那无赖所说的话,不禁吃吃地道:“这个,这个……这样睡在一起,没问题
吧?”
一抬头,只见花若言清亮的目光直对着我,顿时后悔,何苦又来说这些事?
花若言却很平静,“我知道你问什么,你想太多啦。郑头儿他们对我挺好的,出来之后一直是他们照顾我。其实
从来我也没怪过他们,大家都是被逼的。就连我哥哥,我也好久都不怨他了,他也很苦,要不是他,我也活不了
这么大。现在每年清明,我还去给他上香呢。”
我心中感动,他不是傻,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太过善良,总记着别人的好处,不愿记别人的坏处,对郑头儿是
这样,对他哥哥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过了一会我想起一事,把口袋里的银票都掏出来交到他手里:“这些银子你拿着,反正这钱
原来也是你的。”
“哎,还是你留着,我用不了什么银子。”
我叹气,“你用不了,我只怕更用不了,过得两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呢。”
他霍地跳起来,“老张你今天怎么了?!我都说了不会有事了!”
我不响,盘算着怎么也得进城去看看,我对他不起,他恼将起来要砍要杀,那也只是活该。
这时门外一阵喧哗,花若言喜道:“老郑他们回来了。啊哟,我得先跟他们打个招呼,他们还不太信你呢。”
这么说着却是来不及了,一帮人已经涌了进来。我瞪着郑头儿心里打鼓,他也看着我很是吃惊。
我暗叫糟糕,还不被他们打个熊猫眼才怪,痛倒也罢了,顶着它怎么见人?
郑头儿几步迈上前来,花若言道:“老郑你听我说……”话音未落,郑头儿猛地将我扑倒在床上:“好兄弟,我
们错怪你了!”后面二筒五万等人也有样学样,一个一个压上来,压得我眼冒金星呼吸困难。
好容易挣扎起来,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郑头儿:咳咳,今天我兄弟四人陪老爷进城~
二筒:见一位俊美的公子骑马而行~
五万:这位俊美的公子好生眼熟~
八万:原来曾是一同行路的旧人~
听到此处我知是讲的时远,大急:“别说相声了!你们看到时远了?他怎么样?”
郑头儿道:“这事我还要问你呢。你说,那个到底是不是他?我们远远望见,全都吓得不轻,他马前马后都跟着
官兵,还有人远远地清道,说是什么三王爷驾到,这,这……他不是你的老相好吗?”
我说:“唉!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你他脸色怎样,有没有很难看像是生病的样子?”
“脸色,我隔了几条街哪里看得清什么脸色,不过他骑在马上,要病也不会很重吧?”
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兄弟啊,不是大哥说你,出来混的,迟早是要还的。脚踏两条船,早晚阴沟里翻船。这下好了,惹到个天王老
子,彻底玩完,连累着兄弟们也跟着受苦。这也罢了,最惨的是白枫相公,不小心被你这花心萝卜看上,就被人
安了个谋反的罪名到处拿,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真是何其无辜啊!”
我瞪着他:“你到底说什么?”
“到这时候你就不必相瞒啦!”郑头儿搂着我的脖子,半边身子倚在我肩上,“我们看到张兄弟的相好突然摇身
一变成了王爷,再一看他发了皇榜拿你和白相公,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准是你两头开工周转不灵,被你那相好
的知道,一怒要连你也一起拿了。再一想你赶我们出来何等蹊跷,准是那个时候就已经焦头烂额补不拢窟窿,怕
我们跟着遭殃就遣散了兄弟们出来避避风头,这事你倒是做得地道,但有些事你就做得不那么地道了,你看看人
家皇榜怎么写的,那真是千古一绝,不服都不行……”
我也奇了:“这皇榜还能写成什么样?难道是赏银数目特别大?”
郑头儿点点头,“正好从墙上扯了一份回来,五万,你认字多,念!”
我伸手去抢,郑头儿往后一躲交给了五万,五万跳上大通铺,大声念道:“捉拿逃犯张宏麟一名,天下第一淫奔
无耻之徒,薄情寡义大烂人,活捉赏银五百,死伤不值一文!”
“喂,喂,老张你怎么了?……你哭什么?”
天色已晚,我执意要进城去,老郑等人坚决不许,拉拉扯扯,我自然强不过他们,急得要命。花若言在一旁一声
不响地看了一阵,突然开口:“我陪你去吧。”
老郑愣了,“小花老板,你,你不会吧?”
“怎么啦?”
老郑看他一阵,又看我一阵,跺脚:“算了算了,随你们吧!等等,干脆我们一起送老张过去。”
花若言道:“你们就不用去了,晚上事多,被沈老爷发现准会丢了差事。我一个人陪他去就得了。”
“行行行,你爱怎么就怎么吧。”老郑似乎有点生气,我也不知他为什么。
我忙说:“你也不用去了,我一个人去就行。”
花若言不响,已自己在前面走了。我忙和兄弟们拱手道别,也跟了出去。
他在前面低着头走路,一句话也不说,我跟了一阵,便找话问他,无非是活多不多,工钱好不好,吃得怎么样之
类琐事。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答我,似乎心不在焉。
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官兵正好在关城门,我拍拍他肩膀道:“回去吧,我没事,说不定过几天就能回来找你们。
”
他便站在那里。
我想了想,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对白,看到官兵中有个眼熟的,便走到他面前:“程二哥,是我。”
他一愣,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然后结结巴巴叫嚷起来:“五,五百两!”
接下来的事情便简单了,几个官兵拿着绳子过来捆我,我忙着提醒他们手脚放轻点,捆好了之后几个人押着我往
前走,走了一阵我想起来往后看去,看到花若言居然并没回去,跟在后面进了城门。
我提高声音道:“快回去吧,你跟着也没什么用的。”
他不理我还是慢慢在后面走。
我又感动了一把,小花真是个好人。
我满拟一过去便能见到时远了,岂知被推到一个官衙门口,换了一批人把我押进去站在院子里,有一个人匆匆进
正堂去禀报,出来之后却没理我,只让我立在廊下喝风,这中间络驿不绝地有人进来,皆穿著官服,由那人领着
进去,又不断地送人从正堂出来。
我冷得发抖,手脚又被绳子捆得酸麻难受,趁那人再出来,大着胆子道:“老兄,还要等多久?”
那人随口敷衍:“等着吧。”
我心下苦笑,这下真是不同从前了,不是想见便能见的。
突然瞥到一个人,扒在窗台上,正踮着脚尖往里偷偷看,也没人管他。这时天色已经很暗了,我看了一阵,借着
屋内漏出来的灯光认出了那人,原来是瑞喜。
我大喜,轻轻叫他:“瑞喜,瑞喜!”
他听到我喊他有点吃惊,忙跑过来看,“张老爷!你怎么在这儿?谁把你绑起来啦?”
我看他,“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哇?”
“知道什么?唉唉,哪个不晓事的把你捆起来了,想被公子骂死吗?”说着就来解我身上的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