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张的素描上面全是他的画像。
有发黄的纸张,也有半旧的素描,上面的人物由幼稚粗鄙渐渐变为精妙逼真,但欧阳恍恍惚惚地看来,发现这些
画里的主角却只有一个,画中男人如此让他觉得眼熟的五官,让欧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这是知行他被袭击之后,我们搬到这里他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开始画的。”苏宗楠对着这满屋子的画纸也是摇
头不止:“他本想走前全部烧掉,但是总是下不了手,所以就让它们暂时留下来了,过些天我会让佣人取下来收
好。”
“你,你是说这些人全是……”
“不错,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苏宗楠无可奈何地承认:“最初知行他只是对着你的相片临摹,后来就是猜测一
年年成长中的你是什么模样……”
欧阳简直被他所见所闻所震惊了,他只知道苏知行相当地爱他,但从未体会过苏知行对他的爱竟到如此深的地步
?难怪他总觉得画中人的眉眼与他本人稍有不同,却料不到这些不是苏知行最初稚嫩的画风、就是后来想象他的
容貌。
原来苏知行现在的画功就是这般自行练习中捉摸出来的……
而,那些画像之中最大、纸质也最新的那一张却是极为准确地勾勒出了欧阳的面容与轮廓。如此鲜明的对比让看
得眼睛发花的欧阳也不得不将注意力投到那一张画上去。
“这一张,就是你们重逢之后知行他画的最后一张。我还记得那天晚上那孩子非常兴奋,因为他说再也不必为你
画像了,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你,会与你住在一块。”苏宗楠喃喃地说着,看来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让这位成功的企
业家印象深刻。
“知行……”欧阳忍不住轻轻哽涩着呼唤,伸手揭下夹在墙上的画像时,手指亦轻微地发抖。
“就是那一晚,知行他告诉我他喜欢你……”苏宗楠说到这里时,声音小了许多但眼睛之中对欧阳的愤慨却加深
了不少。
欧阳完全可以想象出当时苏宗楠的反应。但他了解苏知行,以他弟弟的个性,喜欢什么一定会让重要的家人知道
,并渴望得到对方的认可。所以也不奇怪他会告诉苏宗楠这方面的事。
“我当然不会答应!只是知行这孩子竟然跪在我门前,说如果我不认可他的感情,他就永远也不起来!”苏宗楠
苦笑道:“你也知道我在知行幼年时放太多心思在生意上,一直以来对他亏欠颇多,本来就不忍心拒绝他的每一
个要求,所以……”
“你没有为难知行吧?”欧阳反射地从嘴里冒出一句话来,他直觉这只老狐狸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对苏知行妥协。
同时他也清楚,现在苏宗楠说得轻松,当时苏知行一定是闹到了非逼对方不得不让步的地步,否则这老家伙一定
不会松口。
而那时,他完全沉浸在与‘弟弟’重逢同住的快乐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苏知行有什么地方异常,他的身体是不是
健康良好?如今回想起来,那段时间苏知行的身体似乎一直不大好,胃也老犯病,这些细微的地方让欧阳如今回
想上来,真的,真的让他非常难过。
“知行他是我的孩子,我也不愿意失去唯一的儿子!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直憔悴下去?”苏宗楠淡淡地再
次对欧阳说道:“所以我就允诺知行,如果他可以在三年内提升苏氏五倍的营业额,我就不管他个人感情方面的
事,亦同意他非比寻常的选择!”
三年内提升五倍的营业额?以苏氏现在的规模来看那怎么可能达成?
欧阳瞠目结舌,自从他与苏知行有过肉体关系以来,苏知行用许尹纱努力提升苏氏业绩这一点,也让他归结为苏
知行严重的错误之一。但是他从不曾知道苏知行竟是为了他才如此拼博苏氏的效益。
他不止一次从苏知行口里听到过‘梦想’这两个字,但是却没有深究。而且欧阳从前些日子以来听见苏知行谈到
这两个字时心力交悴、却逐渐兴奋的情形上看来,他应该距离达到苏宗楠的条件亦不远。
但就在这有可能只是一步之遥的情况下,苏知行却完完全全地放弃了。他知道苏知行从不会轻易地放弃一件事,
篮球也只是因为身体的原因,但这次又意味着什么?
“知行他常说,他有一个梦想:就是他要让他重视的人全部都认可你们之间的关系,和你永远没有负担与压力地
生活在一起。所以他会努力地实现答应我的事,然后会慢慢说服你远离危险的工作。哪怕只是你们两个人在一块
共同经营一间小小的书店,或是一直尊重你的职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也行。”苏宗楠终于无所谓地笑言:“只
是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知行他一个人的空话罢了。”
“知行,他究竟,在哪儿?”欧阳转身面对苏宗楠的时候眼睛已经赤红了,他只觉得心脏忍受疼痛的能力已经超
出了负荷,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苏知行那错误的感情抱以如此疼惜的态度。
只是在得知了这些事以后,仍然看不到那一个会时常只对着他一个人流露所有情感的苏知行,让欧阳难过得觉得
他的身体快爆炸一般!
现在,欧阳只求苏知行能够快些出现在他面前!他不会再责怪苏知行的不辞而别,不会再想去教训苏知行不负责
任地失踪,欧阳只是希望可以再次抱一抱苏知行,哪怕只是作为一位兄长抚慰弟弟的心态!
“我告诉你这么多,并不是想让你明白知行如何待你,而让你有什么满足感或成就感。我只是想让你清楚地知道
:以前这么重视你的知行,现在已经回头了。”苏宗楠居高临下地对着失魂落魄的欧阳开口说道:“不管他以前
有多么执迷不悟,但现在总算是清醒了一点。我想你比我更加了解知行的个性,他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改变!所以
你也不必再花费力气去寻找他、从而扰乱知行的决意。”
苏宗楠满意地看着这间屋子的画像,似乎这些只是一个回忆而已──尽管他知道苏知行这样做只是为了不影响欧
阳的 ‘正常’生活。他不关心苏知行也欧阳之间发生什么,只要让他儿子回归正常性向,哪怕在他身边的是许
尹纱这样的、被找来作秀的平民儿女孩儿,苏宗楠也乐得不加过问!
“所以,现在,请欧先生你回去吧。”苏宗楠礼貌而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在欧阳提着如同灌铅一般的脚走到门边
时,苏宗楠平板淡漠又微带得意的声音又向他的耳朵飘了过来:“啊,忘了提醒你,刚才我们说话的时候,我已
让人去与道上的朋友们打了招呼,欧先生你就死了从那种渠道得到知行下落的心罢。”
“……”欧阳很想回头狠狠地瞪苏宗楠一眼,但是他却实在无力办到。
神游一般走出苏家,晃荡在街上,不知耗了多少时间才摇回苏知行那套小公寓,或许这里也是在遇上他之后,苏
知行临时办置的地点吧?难怪现在这个‘家’被苏知行遗弃得如此彻底。
欧阳拧开门梦游一般晃到卧室的时候,恍然间看到床上似乎趴着一个人,他连忙抢上几步情不自禁地扑在床上,
谁料狠狠一把搂住之后才看清那只是昨日睡过以后来不及整理的一卷被单。
就是这样的一堆被卷儿,让欧阳不禁想到苏知行睡觉的习惯,偶尔他加班深夜归来,苏知行就是这样裹着被子似
睡非睡地等着他。不管他有多么晚回来,这间屋子里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他甚至还可以回想起苏知行那双惺松的眼睛、半睁半闭的如黑晶石般幻发着朦胧的光彩,而那挺直鼻子下方的水
色嘴唇一定是掩在被单下面,看到他回来之后才勉强挣扎显露出来……
而次日清晨,在欧阳醒来还未打开眼睛的时候,他的手臂就会自然而然地将躺在他身边的苏知行一把捞进怀里,
不自觉地用下巴去搜寻苏知行柔顺的发丝与光滑的额头……
这些画面如今还在脑中如此清晰、还可以让欧阳此时疲惫的心感受到异常的温暖,但是那个强撑着眼皮、不至于
睡得一塌糊涂的苏知行却真正的不见了!为何那时觉得非常疲于面对的场面如今也变得这般难能可贵起来?
曾是那么深爱自己的苏知行,难道就真的干干脆脆、彻彻底底地放开这一切了吗?欧阳只觉得全身冰凉,这一刹
那间他仿佛也可以感受到、那一天在他面前全无血色的苏知行──是如何作想?
其实欧阳到此刻仍不清楚他所有的心痛与懊丧缘于何方,他只知道他要找到苏知行,他要向这个所谓的弟弟问个
明白,对方究竟有什么魔力扰得他如此心神难安!他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了?
不行!苏知行休想抹杀他曾存在于这间屋子的证据!
欧阳想到这一点,僵硬的身体立即有了反应。他迅速行动起来:打开门冲开向楼道扔垃圾的地方,到达目的地以
后才醒悟时间已过去这么久、苏知行抛下的东西肯定早已被垃圾工收走。
欧阳立即转身跑去了这所小区的物管公司,问清了收倒垃圾的地点,也不知花费多少时间与精力、一路之上问过
多少人,最终冲进清洁员小小的房间,急切地捧走所有被苏知行来不及处理而扔掉的物品。
当欧阳将苏知行的漱口杯冲洗得干干净净放回盥洗台上时,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似乎慌乱的心才定了一点。
他记得这个略显米黄色、画着古风兰草的杯子是苏知行与他在超市一块买的,当时苏知行一定要买两个凑成一套
,他还笑着骂苏知行太过孩子气,其实那时心里着实为苏知行对他的爱而感到烦闷。
可是如今他却费尽心思让这两个杯子再次团聚在一块,只是相同品牌、不同颜色的牙刷已经找不回来了让他有所
遗憾。
“没关系,我会再买一把一模一样的回来。”欧阳摩挲着杯口的边缘如同安慰一般告诉他自己,其实他也弄不懂
他现在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不过看着浴室里这两个成对的漱口杯,似乎总可以证明苏知行还在这个‘家’里一样
。
又度过一个彻夜未眠的晚上,欧阳爬起身来的时候不小心瞟着日历,才记起来明天他的假期就结束了。
这些天来他也抱着一丝希望追查过许尹纱的下落,同样是一无所获,唯一可以知道的线索就是许家父母的帐户得
到一笔钜额汇款。
匆匆洗漱完毕,欧阳来到阳台看着昨天被他粗鲁从清洁工身上扒下来、让他清洗一新高高晾起的深蓝色风衣。这
件衣服就是他与许尹纱一同在商场看中的那一件,记得也是唯一一件在他与苏知行有了肉体关系之后,他送给苏
知行的礼物。
那个时候收到这件风衣的苏知行就像一个从未得到过礼物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捏着装有衣物的纸袋,眼里闪耀的
光芒让此时的欧阳异常怀念。
他怎么也不明白:在当时,为什么还会对送出这件风衣感到后悔──后悔他的行为又让苏知行继续深陷这种单方
面的感情之中。知行他,是如此看重自己对他所做的每一件事呵。
不过如今欧阳有点庆幸由于这件衣物是那般崭新,捡去的人舍不得处理掉、所以才得以如愿找回。现在回想起来
,当时送这件风衣给苏知行,也只不过是存心给弟弟的回礼而已。因为苏知行费了不少劲为他收罗到、他所钟爱
的罕有车模。
欧阳仔细想来,似乎他们俩建立关系之后,以前常是自己宠着苏知行、关爱并注重对方的情形却倒反了过来。不
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苏知行由着他、纵着他,而他也就因为‘自己不是同性恋、苏知行才是’的认知中理所
当然、居高临下地接受了这份感情。
会不会就是这样,苏知行终于腻了呢?欧阳神游在回忆之中,直到饮水机的热水将他的手指烫到,才惊觉回到现
实,手忙脚乱地将杯面纸碗挪开。
甩手挥却疼痛的那瞬间,欧阳又忽然记起了苏知行很喜欢在他睡着之后,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庞。每次他们争
吵结束、泄愤一般激烈做完爱之后,欧阳总是假装沉睡,不想去面对苏知行看着他爱怜无限又悲伤忧郁的眼睛。
而唯一可以感知的,就是苏知行那些有着细茧的手指,慢慢地在他脸上攀爬移动。
那个时候只想逃避来自苏知行的一切东西,根本没有细心思索,肤质优良的苏知行,为什么会拥有十个满是薄茧
的指腹。其实只要稍加留心,从厨房里那些设备齐全的厨具就可以看出原因。
苏知行曾经说过,他喜欢在工作之余做做家事,尤其喜欢做菜:因为他觉得所做出的食物被最喜欢的人开开心心
地吃下去,那便是他感到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知行!!!”
“知行!!!”
“知行!!!”
欧阳心痛难忍地低低呼唤了几声,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眼圈终于再一次泛红。
然而就在此刻,大门奇迹般地被人用钥匙打开了。
这细微的声响,让欧阳如同一只弹簧般跳起身来、并且旋风般转身。有这套公寓钥匙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
,如果不是苏知行,哪怕是许尹纱也好。只要有谁可以告诉他苏知行的下落就行!
进来的,却是神情自若的李晨光。
“啊,我就知道你在家,所以直接来这里找你。”青年的律师开门见山地说道,一副存公式化的语气。
“是谁给你的钥匙?是知行吗?他如今在哪里?他好不好?他怎么了?”欧阳却不待李晨光站定身形、就冲过去
逮住正打开公文包的李晨光发出一连串的询问。
“嘶,你冷静点,我来就是为了办理知行所交待的事。”李晨光皱眉用眼睛提示欧阳松手,终于在欧阳尴尬地缩
臂之后成功将包里的文件拿出来。
“你在这上面签字。”李晨光极有礼貌地指着文件最后一页右下角的一处地方对欧阳说道。
“这是什么?”欧阳疑惑地接过来。
“如果你爽快签了,我就告诉你有关知行的事……”
欧阳立即夺过李晨光递过来的钢笔,看也不看对方给他的是什么东西,龙飞凤舞地草草写上他的名字,甚至等不
及让李晨光把话说完。
李晨光诧异地看着欧阳,奇道:“我以为你很高兴知行离去的决定……”
“别废话了,快告诉我知行他在哪里?”欧阳狂吼着,几乎又要去拎李晨光的衣襟。
“刚才这份文件,就是这套公寓的转让书。知行他已经走了。当然,在他离开之前拜托我办理这间屋子的转让手
续。”李晨光对恍然间又呆若木鸡的欧阳摇着头叹道:“看得出来,知行他觉得非常对不住你,尽管我也不知道
他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欧大爷。”
欧阳没有理会李晨光的挪谕,因为不管他承不承认,苏知行这样做已让他这些天所有的努力全部化为乌有:看来
,苏知行真的是铁了心不会再回来了。
李晨光看着欧阳两眼发直,双拳捏得咯吱作响,一张英俊的脸也显得几分狰狞,不由在心里也有点犯嘀咕。
“苏知行他究竟在哪里!”就在李晨光准备退出时,欧阳上前紧紧地按住他,只一个用力便将律师轻易地放倒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