襟襬被房廷枕在了身下,如果硬扯的话,势必会让他惊醒……
干脆把自己的大围巾衣也一同覆上了他的背脊。小心翼翼。尼布甲尼撒凝视了半刻,方才悄然退离。
混混沌沌,浮浮沉沉。告别梦境,再一次睁开眼时,房廷己经辨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今昔为何?只记得尼布甲
尼撒于自身的索求,热切、暴躁、近乎狂乱的爱抚方式。一开始,疼得呻吟阵阵,怎知到了后来,忽然又遭温柔
的对待,原以为早已麻木了的身体,竟如同食髓知味般,变得敏感起来……
一整天的痴缠,是近乎纵欲的邪恶淫行。不堪重负的房廷,意识渐渐消散,在过程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偶尔
,在清醒吋拨开帘幕的一角想看看天是不是还亮着,尼布甲尼撒却又从后面吻住耳朵,抱紧腰腹,硬生生将自己
拖了回去……
黑白,自此颠倒了。
就好像纠缠了整整一个世纪。
待那狂王离开之后,熏香重被点起。
房廷瞪着穹顶,疲惫得无法动弹,只好任人摆布,直到清洗干净一浑身就像被拆散般酸痛不己。
满头满脸,浑身上下,洗涤过的躯体之上到处都是由那狂王制造的痕迹,不消去查看,也能感受得到。
接着,看到了狂王留下的衣帛,那用来包覆他的遮物。
攥在手里,全是他的气息。仿佛是稍纵即逝的一丝甜蜜,在贪欢后的日中,心间漫溢。
这教房廷,有一瞬间变得醺醺然。
他仍旧不明白,狂王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知不觉,时光流向了九月的尾梢。
眼看新月沃地便要迎来衣祭的日子,这时,从西方传来了犹太暂代国主基大利,再度与埃及结盟的消息。
朝会中,议事殿的气氛颇为紧张,而尼布甲尼撒许久未置一词。
「看来仁慈对背叛者是不适用的。」
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座下的迦勒底诸将皆明了,时隔五月的休顿,可能不用多久他们又会登上迦南的征途。
「那么,城中那些拘押的犹太逆徒,又该如何处置呢?」
席间,还有人这么问,尼布甲尼撒想也不想地回道:「交予沙利薛吧。」
「刽子手」尼甲沙利薛,亚述血统的美男子。王都之内,无人不晓他的手段狠戾与毒辣。这般把人交给他处置,
傻瓜也明白,无疑就是被处以了极刑。
拉撒尼看到沙利薛领命后颇为得意的表情,不禁寻思:虽然王依循伯提沙撒的恳求,允诺不再滥杀无辜,但……
多余的仁慈也是无益的。作为神之子和帝国的统治者,慑服民众,仍需杀鸡儆猴。
「禀陛下,今早从米底来的使者到达王都,正在殿外守候,希望谒见陛下。」
空档里,传令官来报,闻言诸臣间起了一波小骚动。
「米底不是刚同吕底亚休战么?这个时候派使者来有何企图?」
「难道是来搬援兵的么?我们可没有人马再拨给米底王了!」
「……」
「让他们进来吧。」没有理会臣子们的私语,上位者沆吟了一下,还是开口召唤了使者。
依循着繁文缛节,跪拜致敬,呈上泥版文书……
第一次进入巴比伦王家的议事殿,居鲁士任人以各色目光打量着自己,从容不迫。间歇中,目光掠过迦勒底的群
臣,于近百人中搜索一人……
没有发现那副单薄的身形。是尼布甲尼撒王将他藏起来了么?
这般念道,不由得弯起一抹笑容。
越是这样,越是教人向往。为小亚霸王所珍视的「伯提沙撒」,他的才能,一定不会让自己失望的吧。
是他?米底王的外孙、那个有着波斯血统的少年男子——七月坐庙日,维鲁司神庙前,便是他勾掉了房廷的面巾
……
俊美的面孔和一对湛蓝的眼睛教人印象深刻,不过自己对其却无甚好感。
虽然掩饰得很好,可那时而游离的目光,总觉得他此次殿前的谒见像是别有用心呢。
「吾王之女安美依迪丝己介婚龄,米底欲同巴比伦再结秦晋之好,望『恩尼布甲尼撒』及早决断,好让在下回国
述命。」注四
居然,是来求婚的。
虽然己方也有意于明年初派使者去米底,却没有想到阿斯提阿格斯王比自己还要心急。是因为快要力不从心了么
?
盟国在北方的霸权受到了吕底亚的威胁,连年为疆域土地争执不休。抑或者自己也该釆取行动,在现代解除父辈
们同其的盟约?
「迦勒底没有永远的盟友与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父亲那波帕拉撒尔的这句训导,时隔十几年还记忆犹新,尼布甲尼撒自然不会因为年轻使者的一句敬讳,而忘乎
所以。
况且目前当务之急不是联姻或者不联姻,国外的叛乱还在等待平息,巴比伦内部也并不太平。许多事情都选自同
一时刻涌现,如果不小心处理的话,难保不会后患无穷。
这般打定主意,尼布甲尼撒也没有立刻回复,只是准许使者们在马度克神殿谒见厅暂居,待与下臣们商榷之后,
再作定夺。
在居鲁士退下的时刻,狂王还特意地把视线聚焦,结果撞上了那波澜不惊的眸色,不似这个年龄应有的镇定。虽
然他旋即避开,可这小动作却依旧被狂王收进眼里。是叫「居鲁士」吧?没想到,阿斯提阿格斯还有这么一个外
孙……掩藏锋芒,绝非泛泛之辈。
朝会散后,尼布甲尼撒照旧步入冬宫深处。看到寝宫的帘幕大开,日光斜斜射入。估计那人已经清醒,这般脚下
轻盈,一路径直入内。
第一眼看到的,是那热风微拂,吹得凭栏的他发丝乱舞。日前房廷连着好几天发着低烧,御医说是积劳而成,尼
布甲尼撒便准他不与朝会,甚至将他从朝圣者之家搬至冬宫与自己同卧起。
已是格外的荣宠了,但却不曾见他露过喜色,而现在一脸的心事重重,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不知不觉看到怔神
,尼布甲尼撒回魂的时候一边暗笑自己的荒唐,一边靠近。不顾房廷的惊动,从身后环住他的项背,将他抱到了
膝盖上。
这时候,非常满意他那惊惶失措的模样。单薄的背脊紧贴着自己的胸腹,温热殷实。
再捉着那柔软的耳郭上,金亮的人面瑞兽,就好像在灿灿地昭示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属于自己的人……沉溺
于占有的喜悦印,这个时候,对于即将降临的危机,尼布甲尼撒尚未察觉。
注四:恩尼布甲尼撒,「恩」为西亚古语敬称,相当于「大帝」的意思。
第八章
有光必有影。
同处「神之门」的光辉之下,迦勒底人繁华的王都亦有它的阴暗一面。
囚室。
卒子们推操着戴着镣铐的囚徒,谩骂、怒斥、诅咒、嘶吼充斥于每个人的耳际。
弥漫着死亡和恐怖的空间,人间炼狱。
眼看犹太人骚动的主事人被一一拽出人群斩首,窝在黑暗角落里的亚伯拉罕则捂着仿佛依旧疼痛的旧伤,下意识
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暴动,没有成功。
想掀起惊涛骇浪,却遭无情而迅猛的镇压。王都两万迦勒底亲兵,实力果然不容小觑。所以,那么快就送至此处
囚禁。
原本以为自己很快便会被处死,结果拖了近大半个月,已经幻灭的希冀又被燃起。
或许能逃离这里,便有生的希望。
离开巴比伦,回到迦南、回到耶路撒冷……
当亚伯拉罕听到狱卒们谈论起近期犹太基大利重又投靠埃及,企图抵抗迦勒底人霸权的消息,便越发这么确认。
只可惜,仍缺乏契机。
今次故乡的异动,似乎刺激到了那个巴比伦暴君,于是派「刽子手」尼甲沙利薛来处刑,这使得不少同胞在饱受
凌虐之后,含恨死去。
就像是玩腻了惩罚的游戏,美貌的男子在亲自鞭笞过一个囚徒之后,终于意兴阑珊,临走前,还让自己的手下们
可以随性地处置「犯人」。
亚伯拉平眼睁睁地看着,没有颤抖也没有哭泣,只有滋长的恨意,点点滴滴地在胸中茁壮。
「喂,你——给我出来!」
一声暴喝,在脑后炸响,有人粗鲁地用手拽过自己双腕间的镣铐,把自己拖至人前。看到几个围着自己的卒子,
就像是不约而同般诡笑的同时,一股寒流涌上了心头。
终于……要轮到自己了么?
被推推搡搡地前行,脚下不住踉跄。此时亚伯拉罕心中转过百余种心思,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真正用来逃跑的…
…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流亡在异乡的土地上,被掠夺者连生存的权利也一并夺走,这一切对于自己、乃至所有的犹太人,是那么地残酷
、那么地不公平!
在看着这一切的上帝,为何迟迟不肯让弥赛亚出现?难道说,大家承受的苦难,祂仍旧嫌少么?
可惜,亚伯拉罕的忿忿不平没有传达给神只,却感染了即将对他施刑的迦勒底人。
「啊!快来看——这个贱民在瞪我们哪! 」
「呵,还真是新鲜,死到临头了还这副德行?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
「嗯,我看看,这样的人得先剁掉手,再砍掉脚,剜出眼睛后,看他还神气不?!」抓着亚伯拉罕的头发,有人
端详了亚伯拉罕一眼这般残忍地提议,受到诸卒应和。
他们又把犹太男人拽回囚室,拖向诸多刑具的面前。
「按住他! 」
扯过镣铐,强硬地将亚伯拉罕的手搁在石垛上,刀斧手扬起了手中的利刃一手起刀落,电光石火。
「啊——」
惨叫,一如预期般响起,只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那并非犹太男人的声音。
但见刀斧手斩下的,乃是同伴的双手!
亚伯拉罕方才情急之下施用了巧力,把链条甩上了压制自己的狱卒脖子,朝着自己的方向一扯,躲过了一遭!
血淋淋的双臂弹跳到了地上!
大家都怔住了,亚伯拉罕趁此机会搡开了行刑的卒子们,朝着囚室的门口奔去!
「快,快拦住他!」
「该死的——不要让他跑了! 」
身后此起彼伏的咒骂声与骚动都无暇细听,亚伯拉罕拼命地朝着光明之处奔去——点、只差一点……眼瞧着穴门
,在面前洞开着,仿佛只要再抬一抬胳膊就可以碰得到,怎知,忽视了操着长戈的门前武士,还是在最后一刻还
是被扑倒了!
依旧是在做垂死挣扎,亚伯拉罕在这一瞬间忽然感到深深的绝望。这次,是真的没救了吧……背脊上加诸的重量
,几乎要将内脏挤出身躯。他紧紧地闭上眼睛,等待下一秒的死期降临。
「这个人,我要了。」忽然一道声音在头顶响起,惹来一阵惊呼。「阁、阁下是……?」
「没你们的事,放开他就是了。」发话的人应该是地位尊崇的人,此话一出,非常神奇的,压制的力量一下子统
统消失。亚伯拉罕被人从地上拉了起来。然后,他不可思议地瞠目瞪着眼前忽然出手相救的男子。
「你想不想生存呢?」亚伯拉罕想也不想,本能地颔首。「那,就为我做一件事吧……」语毕,旋即,亚伯拉罕
便看到一抹诡异的微笑被来人衔于唇际。
冬宫。
现在已是日落时分,两道城墙之内,新凿的运河上金波荡漾,其间迦勒底的妇女们在河中嬉戏,宽大的各色衣袍
如蘑菇花般大大泡起,一朵接着一朵,绽放在夜幕降临前的橙色天空下。
倚靠着狂王寝宫的露台,望向窗外,便能居高临下地看到纵横南北的幼发拉底河贯通全城,山岳台、祭坛、神殿
练成一条直线,而普洛釆西大道周遭密布的椰枣林延绵数里,直达蓝色城关「伊斯塔尔」——这般,构成了今下
巴比伦无比风光的壮美景致。
似曾相识。房廷遥遥地回想着,三月,自己身在加沙的日子。
虽然时不时的空袭、定点清除教人胆战心惊,可每天总有那么十几分钟,可以安逸地于街市注视着不远的地中海
上,过尽千帆,以及妇女们蘑菇花似的衣衫澎湃。
如今,时隔了一百多日,一切彷佛都己远逝,成为了记忆中的残片。未来的、现在的,加沙的、巴比伦的……混
淆了的视觉感观,混淆了的回忆与现实,让他在一瞬间忽然有垂泪的冲动。
只可惜,欲哭无泪。
这时候肩膀上忽然一沉,回首,看到尼布甲尼撒的琥珀眼正凝着自己,不悦的情绪显而易见地挂在那张英挺的面
上。
「怎么什么都不吃?」
椰枣、甜粟米、葡萄、青橄榄、无花果……尼布甲尼撒点了点这些摆在房廷面前的新鲜果品,它们都没有被人享
用过。
虽然已经一整天都没有进食,可却完全没有胃口。特别是在看到了「那个」之后……
侧过了头,房廷一脸黯然。
晌午,狂王驾临宫室之后,紧接着又是一段暧昧纠缠,结束的时候,自己看到了他携来禁宫置于案上的泥版文书
。
由蝌蚪文波斯文、埃兰文以及巴比伦楔字共同镌成的版刻,很新鲜的泥灰味,不过已经被敲开看过,上面煞有其
事地烙着好几枚稀罕的华丽滚印,很显然,那是一封由米底送来的国书。
这般,忽然又念起了七月末旬遭遇的那个俊美的大男孩——未来的波斯之王,居鲁士。
曾作为米底使者的他,今次又出使巴比伦了么?
还记得当时温文的少年曾经许诺,愿意带自己离开巴比伦,去到米底……想来机会仅有那一次,如今的自己背负
了太多,已经无法卸下责任,选择轻松地逃离。
不过仍旧很好奇,吕底亚与米底的争端才刚刚告一段落,这国书,到底说的是什么?
因为看不懂古字,又不敢亲自询问狂王,所以房廷趁他离开的空档里,询问一个常常在御前走动的淑吉图,她告
诉自己,今早的朝会上米底使者来访呈书的消息。
「使者是个蓝眼睛的美少年,温文尔雅,十分抢眼……」
「不过,他是为了求婚而来。真是的,赛美拉丝殿下去世不过三月,就……哦,对了,伯提沙撒大人,公主名叫
『安美依迪丝』,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吧!就不知道本人是怎样的呢。」
此话一出,房廷只觉得胸口被狠狠一震,下面的话也不消去听,立刻就明白了。
安美……安美依迪丝!
那个传说中尼布甲尼撒的爱妃,空中花园的女主人!
没有错了,史书上记载的,就是这个名字!与记忆中书页上的记载吻合,房廷总算是想起来了。
可是,就算回忆起来又如何?只不过说明了,狂王的婚期恐怕会比预期之中更加提前吧!
知道这些的自己,根本就没有一点喜悦的感受!
什么都不说、难得他亦有任性的时候,以那静默的方式违拗着自己的意志。尼布甲尼撒不甚满意地看着房廷侧过
去的面庞,蹙起眉头将之拉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 」
给他荣华富贵,给他锦衣玉食,给他无上宠爱——为什么还总是那么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尼布甲尼撒自然是不会明白房廷微妙的感情波动,而一味的追逼,只会让他越发地畏畏缩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