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旻换了茶杯,依旧让青袖倒了酒,慢慢的喝。青袖倒酒的手犹豫得很,老子突然有点担心他会不会酒精中毒,喝了多少了你?坏人!
“你们都是些傻子。”裴旻把茶杯从嘴边拿开,接著训,连口气都没变:“千绿,你如此淡泊人生漂移物外,是以为他就真不会赶你出去了吧?哼,今年不,明年呢?後年呢?一辈子那麽久,谁敢保证谁不变?到时候你的柳公子,根本保不了你!
桐君你也要知道,如今你见得他温善可欺,撒野撒得狂妄,指不定三两年不翻个翻儿!
青袖也一样,他爱你时自然轻怜蜜意,甜言蜜语什麽说不得?转眼不爱了都成空话。
这世道谁敢说谁一定靠得住信得过?谁敢说谁一辈子都不变心?信得过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一个!你们从哪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连这道理竟然都没学到?”
这话出来,千绿抖了,桐君不吵了,青袖也垂下脑袋了,都扭著脸偏在一边。老子看不到他们脸,不晓得什麽表情。不过老子晓得了,裴旻这是什麽把戏。
心里头突然一酸,又一痛。算命老头子念的那狗屁诗在脑子里转啊转啊转,终於就著这话冲了出去。妈的!老子都明白了!
这两天出的所有事,心里头的所有的堵,所有的莫名其妙,老子都明白了。都是老子不对,裴旻都是对的,留了这麽大的後路给老子,仁至义尽了。
明白後便隐隐的酸痛著,裴旻他,不信我。
可都该是我不对。我没做好,他才不敢信我。
八十一×××××××××××××××××××××××××
从昨天晚上就断断续续下的雪粒子这时候又下了起来,比之前都大,陈伯急急的跑去拿伞了。打在头上脸上有那麽一点儿痛。
说实话我是很少见到雪的,别说雪粒子了。九岁还是十岁?反正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见过一次,学校放假两天,老子记忆深刻。
所以老子进去的时候大概有那麽一点狼狈,幸好雪粒子不怎麽粘衣服的,不然老子肯定要成了落汤鸡。
老子看著裴旻白里带青的脸色,终於在裴旻青袖千绿桐君之中,小心翼翼的先喊了声:“春水~~”
裴旻那潋水一般的眼睛珠子斜过来瞄了我一眼,还没来得及表现出具体神情,便像死鱼眼一样,翻了。
桐君大叫一声,刹时间天地变色恐慌莫名。
隔得最近的青袖磕破一个空酒坛子,总算是接住了裴旻往前倒的身子,千绿喊著叫人去找柳如清。老子抱著冰渗了的裴旻往衡舒院跑。陈伯说老子那冬天一直烧著个什麽地龙,保证暖和。
没一会,陈伯气喘吁吁的跑来说柳公子马上就到,然後讲裴公子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呆在大厅里,撕了一箱子银票,边撕边喝酒边等老子,可惜大半夜的没人看到。一早叫了陈伯来通知老子,可老子急著出门就没想过要听,陈伯还以为老子是知道了才让他送衣服去。
换平常老子一定是想,怪不得那一地泛红的纸屑,还有桌子後头翻著的空箱子都有点眼熟。今天居然没有,风雪天气,又是冬至。
你这是何必呀何必,直接说不就得了麽?算我求你了~一千万啊那是~还受冻~
柳如清来的时候面无表情,直接把老子从床边拉开,按脉看眼珠子。我就说罢,他肯定是站裴旻那边的!
跟在後头的是青袖几个,脸上也都不好看。不枉费裴旻疼他们一场。
脉按了好一会,裴旻的手一直冰冷,老子想给他捂著,被柳如清反手扫了下去。又掰开嘴看了舌头,柳如清终於舒了口气,说没甚大碍。老子跟著他话里头的字心一上一下,终於落到了实地。
然後他又说,这都老毛病了,每年冬至都要来这麽一回,屋子底下把地龙烧旺些,床上多放几个暖壶子,不出一天就能好。等醒了再弄点滋补的就成了。
只不过今年受了寒,不晓得会不会更严重些。说这话的时候只拿眼睛看我,手里不停的在写药方子。还是没什麽温度的表情。
野党参六钱,当归、怀牛膝、胡桃仁各五钱,滴乳香、生明没药、补骨脂各三钱,威灵仙钱半,乌附子四钱,生硫磺一钱,煎服一月。
一概看不懂,老子只隐约觉得这是柳如清开过的最多的一方药。
小心脏又被吊了起来,连忙扯著嗓子喊:“小保,快去叫人烧地龙!还有拿些暖壶过来!”其实这些东西老子都不晓得是啥,听柳如清说的有点像北方的炕。只要别把老子烤熟了就好。
小保和小李子一人抱了几个暖水壶过来,两小子隔块布捏著把子一路的飞跑,一副恨不得尽快脱手的样子。
柳如清说脚心上放一个,胸腹左右各放两个个,说著就要指挥小保去。老子近看,好像都是铜做的,跟现在的铁皮水烘笼没什麽大区别。裴旻又被脱得只剩单衣,就这麽放进去,铁定起水疱!老子小时候又不是没遭过,手臂大腿各两个,十分之对称!这疤都还留著呢!……不对,应该没有了,连头发指甲,都换光了……
於是水壶包了棉布,再放进去,放心了点。裴旻还是那样子,没一丝动静。
一群人就这麽守著等他。老子伸进被子里捏著裴旻的手,这回柳如清没拍我。
青袖出去了一会,回来端了碗什麽粥给我吃。折腾了这一阵,居然连之前饿得要死的肚子也忘记了。
柳如清说裴公子也该是有一天一夜没吃过东西了。老子吃在嘴里也没味,便就近喂他,青袖最是贴心,配合我扶著裴旻半坐起来。可怎麽也喂不下去,反而糊得一脸。
柳如清淡淡的说喂不下就不必忙著,饿一两天也不关事,只要醒了好生调理。
老子把裴旻放倒,掖好被角。回头千绿已经倒了杯茶过来,拿细布沾了水给裴旻把脸仔细的擦了。老子望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桐君,忍著没说。
下午,熬的药端上来了,依然喂不进去。柳如清开始有点慌神,说还有一味药配得不好,亲自去药铺子捡去了。
柳如清走了,裴旻依旧没动静。三个公子都呆坐在桌子旁边跟老子一起装死鸭子。我是想说话,可惜他听不到。
“青袖,你们也该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主子,青袖不累。青袖想留在这里陪主子……和裴公子。”
老子暗叹一声,支不走啊~青袖还可以接受,另外两个在老子死也说不出那些话!
“千绿,你们呢?吃过饭没?”
桐君马上接上话头,声音软耷耷的:“哪来的心情。”
老子以为他是对被罚跪的事不高兴,便打起精神分了几分神过来:“不好的是我,有些事情我做不到,你们怪我就是了。我看裴旻那样,也是为你们好的,可能是喝醉了才那麽凶。别怪他了,好麽?”
桐君激动的说了一句:“不是的!是……”就涨著脸卡住了,听得老子稀里糊涂。
千绿按了按桐君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桐君公子的意思是,裴公子昏著,我们也没心情。”
老子惊讶:“你们不恨他?”
千绿笑了一笑,道:“哪来的恨呢?裴公子教训得都对,是我们自己没看清楚局面,反倒要他来教。还请主子宽宏,千绿与桐君日後定当改过。”说著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老子行了一礼,身上却有点发颤。
说得老子心里十分不安,又有点气愤。他们说裴旻是对的,也就是一个个都把老子当成无信无义的了。老子也站起来:
“裴公子说的道理是不错。不过我却不是那种人,千绿、桐君,今天就在这给你们一个承诺:你们要走我不会拦,要留一辈子也欢迎。外人看的是我,说白了咱们几个心里都清楚,其实你们才是这里的真主人。所以不管我们什麽关系,只要我在这一天,就绝不会赶你们走,也不会亏待你们一点。你们要不放心我们可以写个契约。以後桐君你也可以不用再来讨好我。”
千绿没开腔,脸上有些无奈。我叫青袖去拿笔墨,桐君突然说:“那青袖呢?为什麽青袖他就不会担心?谢公子你明明知道我们要的不是这个!”
八十二××××××××××××××××××××××××
千绿咳了一声,小桐君看了看情景不适,懊恼的拂袖而去。千绿趁机跟了出去。
老子没放心,叫青袖去安抚他们去了。心里还是不安,不要哪一天,青袖也这个样子。老子不得不承认,我是有那麽一点偏心,至少现在是。
裴旻裴旻,我真的最喜欢你,真的最爱你,这一时这一刻对天对地对阎王,对哪个老子都敢这麽说!可为什麽你不信?
这世上是没人没有谁就活不下去,可是如果是你……
柳如清下午回来,颇有点高兴的扬著手里的一张新方子,叫抱了一大抱药的小李子去厨房煎。
这回是好了一点,喂一碗进了一半。也不晓得是药变了的缘故还是暖了一下午暖好些了。
整个下午老子都耗在里屋,柳如清和青袖也在,桐君与千绿没出现。不过我其实也没认真去注意哪个在哪个不在,眼睛只在裴旻眼皮上面。
晚上,老子等到瞌睡起了好一阵,裴旻依旧没醒。青袖逼著老子吃了饭,才依依不舍的走了,老子随便洗漱一下,换了新的暖壶,也钻进了被子。
老子把他搂著,能搂住的地方都搂住,再换了下暖壶的位置,弄了几个抵在他背心和腰杆上。
两层的厚棉被,五个暖壶子,老子热得直冒汗。裴旻身上没挨著暖壶的地方居然还是冰冷的。手指也是,眼睛也是,鼻子也是,嘴唇也是……
每年冬至都要来一回?这病生得太***鬼扯了!也不晓得,他痛不痛?牙齿咬得那麽狠,眉头皱得那麽紧……抚开又合拢去,抚开又合拢去……
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的不晓得过了多久,好像睡著了。老子一个大男人,居然有那麽一点想哭。你没出息啊谢小军!
然後做了梦,梦到一群狗,拼命的抢一根骨头,又跳又叫的好像还挺开心。老子走近点看,突然那狗的脸逼到眼睛边,笑著。像是裴旻,又像是桐君。
老子头上冒起冷汗,一下惊醒过来。然後就见裴旻缩著,一个劲的抽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喊也喊不醒,拍也拍不动,摇急了也只会说一个字,痛!
老子顿时慌了,扯著嗓子大喊:“小保,快起来!快点给我起来!”
小保跌跌撞撞的跑进屋子,老子手里制著裴旻嘴巴松不得,只有气急败坏的支使别人:“你快去找柳公子来,快!还有,叫陈伯请太医!请最好的,不要原来那个!你快去啊!”裴旻那一口利牙简直是在往死里咬。幸好咬的是老子的手,幸好老子聪明。
小保小心的问:“主子,到底要先找柳公子还是先找陈伯?”
“你就不会……小李子,快快快,你们都去,快去!”
柳如清睡眼朦胧的裹著裘衣赶来,一看到裴旻的样子就吓了一大跳,连连说幸好老子堵住他嘴了。
一会儿又使劲把老子手拉开,给裴旻塞了棉布,一会又给老子一圈一圈包了。老子只恍惚觉得两排牙印子都见了血,刺痛刺痛的。
後头好像有人拿大衣给老子披,好像说什麽主子别著了凉,裴公子那边有太医呢。老子转头看了看,似乎是青袖,便一把抱了。
三方会诊,太医,药铺里的大夫,柳如清,最终结论是,不明。
柳如清说是风湿留的後遗,太医讲是这次冻的伤寒,药铺大夫说这是羊颠风。老子小心的问了一句,你们看有没有可能是心病?
众人敢怒不敢言的瞪著老子。
按柳如清说的,三年前的冬至那场病痛之後,裴旻每到这时候就要发病。从生理上说不太可能,所以要从心理学上来说,难道是心理暗示身体在特定时期产生病痛的?老子闷在心里想,大三补考的心理学真他妈有用。
不过这话,也只能放著跟柳如清说。
三方讨论了不少时间,最後取了个折中方案,是三年前的风湿後遗症加上这次的寒气侵骨,引发了大发作。老子按著裴旻歇一阵抽一阵的身子,心里直恨,庸医!庸医!妈的!幸好给老子把羊颠风吞回去了!
然後开方子凑药,又争论了一阵。
期间一个老太医颤巍巍的摸出一褡裢银针,在裴旻身上插了好几根,柳如清在一旁仔细的观摩打下手,总算叫他不乱动了。银针细倒是细,可每一根都插进去几寸长!
老太医摸出来两张方子,一张喝一张泡。
说要弄什麽药浴,用小火烧在木桶底下,桶里放治风止痛的药汤,把人弄进去煮,直到他醒过来为止。还也可以避寒驱湿。
老子突然想起那个戒子,买的时候也是说防风去湿。摸了摸怀里,居然还在!连忙拿出来抖著套在裴旻指头上了。不大不小,戴在无名指上正合适。
老太医假装没看见,继续说:“不过这病根在风湿寒气上,历来,治得了标治不了本。”然後叫柳如清跟去宫里取药。
老子突然记起他好像跟皇宫有那麽点不好的,说叫陈伯代他去。
柳如清转过来笑了一笑,说他去稳妥。想来皇帝老哥也不会怎麽。
一屋子人又走光了,老子才发觉到冷得打哆嗦,就披了件大衣,透风的。想上床上去又碍著青袖在。
正想著,身上突然一凉,连大衣都不见了!
“青袖,冷啊!”
青袖手上没停,把衣服搁在一边,把老子往被子里塞:“主子捂一会罢,这里有青袖看著。”
“不好吧,你不也冷著麽?不然你先回去?”
青袖依旧继续著手上的动作,一边给我拉上被子,一边说:“等会柳公子回来还有得忙。再说从这回去,路上反而更冷。”
老子被水壶烤暖和了,才敢把裴旻搂住:“怎麽?外边还在下雪?”
“嗯,比先前越发大了。果然是冬至。”青袖露出点担心的表情,把裘衣挂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这时候一阵雪风吹过,屋外呜呜作响,罩了纱罩的蜡烛闪了一下,青袖打了个冷战,搓著手靠过来挑了挑灯芯。
一脸愁容,惹人怜惜啊!这群人~也不晓得如清在路上,是不是也被冷惨了,早知道该叫他多带点衣物裹著才对。
“我说,青袖,那个……你也上来吧……怎麽好留你一个受冷!”
青袖眼里闪了一下,脸猛的红了,支支吾吾的:“这…这不好吧?”
老子看了看闭著眼睛的裴旻,心一横,抽出一只手来拉住青袖:“哪里不好了?又没干什麽~的!”
青袖的手捏在手里,也是冰冰冷冷,努力的往後扯。不过好在是正常的冰冷。
“别磨蹭了,要是你也病了不是更麻烦啊?!还是你怕他?放心,他一醒你就跑呗……不过,大概也没那麽容易就醒吧……”
柳如清那回睡了七天,不晓得我的春水,又要睡个几天?这两人,果然还是要斗的……
老子,脸色黯淡,瞌睡连天,抓著青袖的手也没力了。
好吧好吧,想怎麽样都由你们自己去吧……老子就是懦弱了就是没担待了,还不都是
你们逼的!
只隐约看到他那一张愁脸,带了些微的笑。
八十三×××××××××××××××××××××××××
第二天早上老子是被柳如清喊起来的,说药汤烧好了叫我把裴公子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