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由走而跑,由跑而奔,最后来到一家看来很有格调的咖啡厅─大家经过会举目赞赏,却从没听过身边有人进去过
的那种地方。美开、美沁一路拉着安子阳进入咖啡厅最隐密的角落,打开包厢的门,将安子阳推了进去。
「快点,时间来不及了!」
司徒姐妹花抛下这句话就关上包厢的门扬长而去。
包厢内,一位面容姣好但憔悴无比的中年妇女陷入沙发里,双手交握,十指交缠,像是在祈求什么。
「龚……龚妈妈?」
此话一出,那陷入沙发里的妇人茫茫睁开双眼,一见安子阳却急地跳了起来,开口便喊:「子阳,你终于来了、你终
于来了!我有话要跟你说,我有话……怎么办?怎么办?快要六点了,他就要回家了……」
「伯母您别急,」安子阳赶忙上前搀住摇摇晃晃的龚妈妈,「现在才……」他猛看了一下手表,「才四点五十分!我
们还有一个多小时,您要说什么都一定来得及,您先坐下,我帮您倒杯水好不好?」
安子阳一边扶着龚妈妈坐下,一边替她倒了杯柠檬水。他自己则坐在沙发扶手上,下意识地拍着龚妈妈的背脊,就像
龚如月安抚他的方式那样。
一会儿之后,龚妈妈说话了。
「谢谢你,子阳,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龚妈妈抬起头来注视那对黑灿大眸,请对方坐到对面的沙发去,这又惨惨一笑。
「子阳安慰人的方式,让我想起小月小时候我安慰他的方式……」她却又缓缓低下头去,「只是……小月他……小月
他……」
她的声音哽在咽喉里,想吐却吐不出来。
「伯母,我也正想问学长他到底怎么了,他一个月都没来学校上课,我……我也快担心死了。」
「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龚妈妈痛苦地咳了一声,这才说出:「那天我买菜回来,发现应该还在你家的小月回来了。我去敲他房门,却听见他
冲过来把门锁上。我当时也不以为意……因为小月常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偷哭,所以妈妈也不想打扰他……只是─」
「伯母,」安子阳不自觉地打断对方,「你说学长……学长他常常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
龚妈妈愣了一会儿,这才猛地点头道:「对、对……小月他……小月他常常自己一个人哭,都不准妈妈靠近他,他小
时候……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长大的他每次哭的时候,妈妈都只能在门外问他怎么了,但他总是不回答……从来没有回答过,妈妈每次都好担心
……每次都好心疼……我是小月的妈妈,却什么也没办法帮他做……我,我……」龚妈妈说不下去了。
「伯母,」安子阳赶忙接口,「那学长他最近到底怎么了?」
「我说了……我也不知道小月他到底是怎么了……」龚妈妈又咳了一声,「刚开始的两天,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
肯应声也不肯出来吃饭……我真的好担心。后来……后来他爸爸不听我的劝告,硬是找房间钥匙来开了门,我们却发
现─」
「却发现什么?」
「却发现……他房间里到处都是纸……白花花的纸,桌上、床上、地上,满坑满谷的纸,小月他就坐在书桌前,整个
人好像被纸淹没了。
「我们走进房间一看,所有的纸都画满了歪七扭八的线条……而坐在书桌前的小月还继续画着、一直画着……不停低
号……不停呻吟……不停流泪……那种声音听起来好痛苦……妈妈……妈妈听了心都快碎了。但是,但是他爸爸、他
爸爸─」
「伯父怎么了?」安子阳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爸爸看到这种景象,竟然……竟然跑上前去狠狠甩了小月一巴掌,把小月整个人踢到地上,不停……不停踹他…
…踹他……
「还大声骂他:『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不肖子,长得像女人,竟然连心也像个女人,我叫你不准画画,你竟然又他妈的
给我画画了!』……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想不到什么?」安子阳几要站立起来。
「想不到趴在地上的小月一看到纸……竟然、竟然又开始画了起来。他一边呻吟,一边用左手抓住右手……画出来的
东西却还是歪七扭八的,最后……他受不了地大哭起来,他爸爸却踢得更大力……我看不下去了,上前去阻止,但他
爸爸却……
「他爸爸却将我一把扯开,不由分说地送我出房间,还把房门锁上……我听见他在房里的叫骂声,还有小月哭得撕心
裂肺的声音……我只能不停地敲门,求他爸爸开门,因为钥匙在他手上……我……我只是个没有用的女人!」龚母说
完,再也受不住地啜泣起来。
安子阳听了这些话好震惊,震惊到呼呼喘起气来。
许久之后,龚母再度打破沉默:「春假结束了,小月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说话,也不去上学。我不想逼他…
…可是……可是财金系第二阶段就快到了……再这样下去他爸爸一定会气疯的。
「好在房门的喇叭锁已经被他爸爸扯断了,我可以把食物送进去,小月他不吃,我就一口一口地喂……他好像变成了
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我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看到我一点反应也没有……
「可是、可是他一听到爸爸下班回家的声音就害怕地缩成一团,不停打颤,我只能抱住他,告诉他我会一直抱着他,
不让他爸爸再伤害他……」
「伯父他……他还有继续……责罚学长吗?」安子阳咬住下唇,颤抖的一手握住颤抖的另一手。
「倒是没有。他爸爸那天大发雷霆之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提小月的事,再也不进小月的房间,也不准我提
起小月,要是我犯了他的忌讳,他就会敲桌子、砸东西。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不知长进的畜牲要死要活他不管,小月若要丢尽龚家的脸,不去上课也好,去了
不过是让龚家蒙羞罢了……可是……可是……我不懂的是─」
龚妈妈忽地喘起气来,难掩激烈之情地望向安子阳,安子阳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叫了出口。
「我不懂、我不懂子阳你为什么都不来看小月,为什么?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难道朋友不来上学你都不关心他吗
?难道朋友错过了申请入学面试的日子你都不怀疑吗?……你……你知道吗─」
龚妈妈深吸了一口气,「小月他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喊你的名字,一边哭一边喊哪!」
她不想丢小月的脸,不想揭小月的疮疤,但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唯一的儿子龚如月啊。
「小月他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你连一点温暖都不肯施舍给他吗?」
安子阳闻言既是自责,却又莫名其妙─如月只有他一个朋友,别说笑了,他才是只有唯一一个朋友如月啊!
「伯母,您是不是哪里弄错了?学长他……他在学校可是个万人迷啊,朋友多到数不清……」
「你不需要替小月说好话。」
「不,我不是在帮学长说好话,学长他真的是个万人迷的阳光美少年啊!学校里爱他、疼他的老师和学生不知有多少
!学长消失的这一个月来,难道您没接到他们打来的电话?难道您没听到他们按的门铃?
「据我所知,您挂断了所有的电话,把他们全都拒于门外啊!您知道财金系面试那天,学长班上的老师全都跑去向考
官求情,求他们再给学长一些时间吗?」
闻言,龚妈妈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那些电话是学校的人打来的,她知道家门前那些人是学校的人,但这帮人除了班导师外她没一个认识、没一个
见过,老的没有,小的也没有。
她没能细想他们究竟是为校规而来,还是为探望而来,毕竟因为她丈夫的关系,她根本不让他们多话、不让他们进门
。
而且,她儿子从来不讲学校里的事,连家长会的时间也从来不让她知道,就连学校同学也从不带回家来给她看看;她
至今唯一见过「儿子的高中朋友」,就是像极了小时如月的安子阳啊!
「我的头好混乱、好混乱……我知道的一切,你所说的一切,我全都搞不清楚了……」
龚妈妈不停地摇头,安子阳见状忙跑到对面沙发旁蹲下,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抵不住良心煎熬,该说的总得要说。
「伯母……不管怎样,您……您说得对……我……我不该丢下学长不管……我应该去看他的。」
「不……别说了,子阳……我已经知道这一切全是我的错……是我挂断大家的电话,是我把探望的人关在门外。」
「不,您听我说,是我……我做错了事……我……我有责任探望学长……说不定……说不定还是我害他变成这样。」
龚妈妈想出言阻止,但安子阳不让她打断。
「伯母,那天……学长会突然跑回家,是因为……是因为我们大吵了一架……我说……我看不起他为了金钱放弃画画
……还说……还说……」
安子阳唇齿颤动,鼓起了好大的勇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还说,他会放弃画画的真正原因……其实……其实是他遇
到了瓶颈,再也画不出好东西来了……也就是讥笑他江郎才尽的意思……」
语毕,安子阳低下头去。
他明白惊觉一切的龚妈妈会大发雷霆,就算打他出气也是意料之事。
但对方竟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动作都没有做?
当他愕然抬起头来时,竟看见痴痴摇头的龚妈妈。
「原来你也察觉小月以前的事了……你说的其实没有错,他是为了钱才放弃画画,他也算是遇到了瓶颈才放弃了画画
。」
「早知道……早知道在三年半前,妈妈应该站出来支持他,但是……我一直是个胆小怕事、毫无用处的妈妈……害了
小月……永远害了小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伯母,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说那些过分的话,是我伤害了学长。」
「子阳,你别再说了,这一切不是你造成的。」
「学长他……」子阳虽没有放下心头的悔恨,但他更想知道的是:「三年半前是不是发什了么事?您说学长他画出的
都是歪七扭八的线条,学长也说过……对了,我那时怎没听出来?学长也说他再也画不出任何东西了啊!」
「子阳,你别再问了……我的心好烦,烦到快要呕出来了,你就别再问了,我只求你,求求你去看看小月好不好?他
需要你……我知道……」
龚妈妈说到此处,舌头忽地打结了。她看了看仰头痴望、眼神迷茫的安子阳,咬了咬下唇,暗忖了适当的措词之后才
缓缓开口:「我知道小月他……他很……喜欢你。所以……」
龚妈妈深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量道:「求求你,去看看他,由他来告诉你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他……他的右手…
…那是由我和他父亲在他身上造的罪业,我自己没有勇气告诉你啊!」
这段话说完,两人无语了好久好久,包厢里是一片令人发热、发烫的闷寂。
龚妈妈的哭声渐渐歇止了。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L型夹,甚是施不上力地递给安子阳。
「伯母这是?」
这蓝色底、金色图案的L型夹,可不是他制作的同人商品吗?
「是啊,这可是子阳你画的资料夹呢。这里头夹的是DCT实用艺术学院漫画科的资料,这个科系,是小月以前最想
读的。」
「这是……私立专科大学?」
「是啊,一般人眼中不入流的学校,却也是国内唯一一所培育漫画家的大学科系。总之,我……我前一阵子……私下
帮小月报名了他们七月的术科考试,考试时间就在指定科目考试结束后的下两天,算是和指考一起考,采用指考的成
绩当作学科成绩。」
「伯母这……」
「我知道这……这只是在白花钱……小月的手已经……」
她差点要说出口,差点要叫了出来,但她克制住了自己,「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子阳,你……你可以回家看
看这些数据吗?若是你想来看小月了,就帮龚妈妈告诉他,说他指考不想考财金系的话也没关系,可以……可以去考
……他以前最想考的地方。」
「伯母!」安子阳看进龚妈妈的眼睛,那黑亮的眼神说明了他下定了某种决心,但却不是立即就能实现的决心。
「请您给我一些时间,虽然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但我一定会去看他的。」
在那之前,安子阳有他该做之事。
[龚大少的同人小教室]:
我们不像日本有系统性的漫画家培育体系。一般由正常升学管道上来的学子,其实很难接触到漫画教育。所幸不难找
到计
算机漫画补习班,坊间也有漫画教学书,靠自学成为业余甚至专职漫画家,并非不可能之事哦。
第八话今天开始成为BL画家!
知道1号、0号也就罢了,
攻君、受君这些名词你哪听来的?
安子阳一口气向学校请了十多天的假,也不向爸爸妈妈说明为什么。
一直以来只把小小子阳当可爱小狗狗来养的安爸爸、安妈妈也不多问,他们早就习惯了小儿子的撒娇使性,只当这是
小狗狗不听话的周期到了。
这十多天以来,安子阳有时上MSN,有时跑租书店,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关在自己房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安爸爸、安妈妈也从邻居、同事那里听说龚如月逃课逃试的怪事,还一度担心小小子阳该不会是被常来家里的如月哥
哥给「传染」了。
「不是啦,爸妈你们不要胡思乱想!」
安子阳将爸爸妈妈赶出房去,喀地一声锁上门。
「如月学长,请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去找你……」
安子阳冲回书桌,一边动笔,一边紧咬嘴唇。
「哗啦!哗啦!哗啦!」
春旱已久,天降甘霖,宣告梅雨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