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的马车已经被不知道怎样的碎成一块块了,雨藜把我扶上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马,轻抚我腹部包扎好的伤口,"
没事吧?"
"没,没事。"我躲避着雨藜的视线。
这个人......也是真的吗?
"这里不安定,要加急上路,你撑得住吗。"
我沉默着点点头,然后把头埋在他怀里,忽然觉得喉咙发涩。
"雨藜......刚刚那个是你的部下么?"
"勉强算是吧。"
还是如此温柔的声音,如此温柔的气息。如此温柔的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亲自送我回去?"我吞吞口水,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襟,"你难道不忙碌么,那个人不是说有
人在等你吗?你为什么要陪我在这里浪费时间?你武功这么高强,其实带我回去也是很快的吧?而且,而且,你为什
么不直接叫你部下来送我走......"
"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
我喉咙酸涩,狠狠地用他的衣服偷偷的抹眼泪,呜咽着的声音特丑陋难听。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相信我不是什么姚彼岸......为什么连你都不肯让我回去......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是来
帮我的......"
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心里想怎么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到呢。
但是,虽然我笨,但我也不完全是白痴啊。
路不算远,为什么用了十几日都没有到达?
原来还是好好的,为什么一遇见这个人就会记起些不想知道的回忆呢?
"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让我回去......"
忽然才发现自己多么的无用。
连自己逃离这个人的能力都没有。
一直就是寄生虫一样傻傻的依附着小麟,小左,现在是雨藜。
自己一人根本连生活技能都没有。
难怪小修会用如此的眼神看我。
......
思绪飘得太远,都只是抽抽搭搭的抓着雨藜的衣服哭个不停。
无论多么自责,还是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废物。
懦弱的废物。
良久,雨藜叹了一口气,说,"对不起。"
"我是打算送你回去的......只是......"
后边的话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因为这个人,他也承认了。
承认了他真的,想骗我。
也的确曾经骗了我。
无论曾经的我与这个人交情如何,但当我回到小麟身边时,我和这个人就再也不会有接触了吧。
反正,我和这个人也不过十几日的相处。
我们,什么都不是。
这几天里,雨藜都是马不停蹄的带着我赶路,因此很快我们便到达了。
他离开我的时候天已黑透,因为长时间的奔波,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丝丝倦容。
他指向一所稍稍古旧的房子,"你去吧。"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熟悉的大红灯笼,熟悉的昏黄的烛光,熟悉的青砖台阶......都是小麟偏爱的装饰,都
是我曾经天天看到的景色。
房子里面,会有我喜欢的小左,会有我不愿离开的小麟。
他们所在之处才是我一直熟悉,一直都觉得安心的地方。
我呆滞的挪动了脚步,很慢的走到了木门的前方,缓缓的把手扶在木门上。
我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在开门的一瞬间,我回头看向身后,想至少跟雨藜道声谢。
可是除了那匹马还在原地之外,漆黑的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于是,我直接推开了门。
第六七章
我过了多少年后,依然还能清晰地记得那天的情景。
因为心中的激动而忍不住轻声慢走,满心给小左小麟一个惊喜,泛着昏黄的灯光洒在木质的梁柱上,纸门暧昧的透着
房内的人影,虚掩的门中透出一道浓浓的烛光。
我满心欢喜,却被一阵血腥味止住了脚步,蹑手蹑脚的偷偷看入门内。
我过了多少年后,依然都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转身逃跑。
也许因为一切都是孽缘。
躲不开,避不过。
小麟还是和以前一样,衣衫总是凌乱或者敞开的,引人遐想,一头秀发散散的披在肩上,能让人目光很不礼貌的从他
的青丝移到他如凝脂般的肩膀。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拿着一把长剑。
小麟勾勾手指,旁边的小童便恭敬的递上一个杯子,他笑得倾国倾城,然后把杯子中的液体倒在长剑的刀刃上,液体
在灯光下发着湿润的光,流到了刀刃的另一端--一个人的身体上。
随着液体淌在那人的身体上,地上匍匐着的那个人也开始不断的颤抖抽搐,身上的伤口向外翻着皮肉,流了一地的血
被液体冲刷得荡开了几波,我看着他艰难的抬起头,因为痛苦口中流出了唾液,沾着血块的发丝半遮着容貌,但我还
是能清晰的辨出这个人是谁。
"请求......主人......赐......死......"
我忽然觉得四肢冰冷,动弹不能。
小左。
是那个温柔的,体贴的,关心我的小左。
"为什么要死呢?你犯了什么错呢?说来听听?"小麟笑得灿烂,在灯光之下更具艳色,手上却更加狠辣的把剑端插入
小左身体,小左整个人因痛楚颤抖了一下,已被破坏的声带沙哑的说,"小人自认为......无错......也许是......
碍了主人的眼......"
他好不容易说出来的话却又被小麟反手的一捅止住了。
"很好,很好,妄我一手栽培你将你扶植为我的四大护法,你却私自将我的玩具送给人?"小麟笑起来一副无害的样子
,手中的剑却又在小左的眼眶下移动,噗的一声刺入了小左的右眼球。
"啊啊啊啊啊啊--!"
撕声裂肺的惨叫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脑海中回荡着那么几句话:走,转身走,你什么都没有看见,没事的,这是噩梦,只是噩梦。
可是我却因为恐惧而只能愣愣的站在门边,看着门缝里的情景,而且越贴越近。
"趁我不在把我的玩具偷偷交到别人手上,该死,"一刀,"未经我同意偷偷把玩具的记忆恢复,该死,"又是一刀,"
暗自和敌人雪公子有联系,该死",三刀,"不过看在你这么有勇气背叛我的份上,我就容许你受更多折磨后再死去,
如何?"
小左已经是完全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一块破破烂烂的软布。
"我......如何也没有所谓......只是......咳咳......恳求主人......你放过彼岸......"
"为什么?"小麟摆出一副认真思索状,"我对他怎么不好了?玩具而已,玩具有权利要求离开主人吗?还是说,你也
想要这个玩具?"
"可惜啊可惜,你也不过是我的玩具而已。"
小麟缓慢的抽出刀,再次牵动了伤口,小左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半眯着眼仰视着小麟。
"梅笙歌你这个渣滓......渣滓!"
我大脑忽然嗡的一声,记起了什么似的。
"你要折磨我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又如何......我不怕......我再怎么低贱也不怕......反正我目的已经达成
了......他现在还在雪公子手上......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一定已经都记起了......咳咳......他摆脱你
了......"
曾经有怎么的一个人,他害过我,照顾过我,也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娶我。
我也曾经把他给忘了。
"哦?"小麟半眯着眼俯视着小左,像是在看什么蝼蚁似的生物,"你将他交托给雪公子也是为了这样?因为你唯一可
取的药理?你相信他记起一切之后就走得掉?"
"可惜啊可惜,你知道吗?他回来了哦,回来了我的身边,现在,他正在门外看着你和我呢。"
"进来啊,小衷。"
我进门的一瞬间,血的味道令我心跳加速,第一次感觉到头脑如此清醒。
我看向那个将我记忆封闭又将我解脱的男人,也看向那个笑得妖媚的要将我连过去的名字都舍弃的男人。
然后一跃上前,抢过小麟的刀,刺穿小左的心脏。
小左临死前,尚好的眼球中的绝望变为淡淡的悉然,却又在最后一刻变为绝望。
因为我真的回来了。
我闭上眼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牙齿发颤,背上泛起了冷汗,抽起剑,反手砍向梅笙歌。
理所当然的不会伤害到他。
我甚至刚举起剑就被附近的小童扭按在地上。
他高高在上,舒适的坐回了他那张软椅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也算了不起,你在我之前杀了他呢,为了他对你的感情?真有趣。"
"继续啊,怎么不继续呢?哦,对了,你这种被我养着的废物有什么能耐能伤害到你的主人呢?"
我忽然记起了很多很多。
那喜气盈盈的大喜之日,那昏黑潮湿泛着男人精液味道的地下室,那阴暗地牢里那个男人的淡淡笑容,那因血腥而生
的梅花树下的光景,那血肉模糊的沙场,那爹爹被砍下的头颅,那与雨藜的约定。
以及,在什么都没有变化的时候,那一个孩子的笑容,还有他孩子气的要求。
现在,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在了我的手上。
是我亲手杀死他。
而且,我现在回到了这个恶魔的身边。
辜负了他以生命换来的期望。
他连生命都舍弃,也不过是为了让我更好的活下去,而已。
而他现在,正躺在距离我不远的地方,一个眼球被捅烂,另一个眼球无神的睁着,没有焦距。
死不瞑目。
第六八章
你现在还能记得自己曾经犯下过的错吗?
人总是会犯错的,比如说哪天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或者哪天骗了别人,又或者,害死了人。
小的错误总是易忘的,所以才会有所谓的屡错屡犯。
可是,你能忘记你最悔恨,最耻辱,最痛恨的过错吗?
我呆滞着跌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想告诉自己刚才的不过是一场梦,我会愚蠢到曾经爱上梅笙歌是一场梦,放弃自由
的机会是一场梦......
小左的死也不过是一场梦。
可是被捆绑的双臂上,还有不属于我的血液,在慢慢的固结成块。
小左的血液。
不久前,这些血液还沿着我握过的剑留下,淌了一地。
而我则也是被压制在地上,沾了一身。
而那个带着神灵般的金眸的人,居高临下的,嘲笑般的跟我说,欢迎你回来,小衷。
我颤巍巍的把头埋在双膝间。
怎么可能忘得掉。
那个说要娶我的孩子,说我孩子气的孩子,会温柔的安慰我的孩子,会忽然变得伤感的孩子,会在伤害我时偷偷流泪
的孩子......
会在梅笙歌离开时,偷偷让人把我劫走,让雨藜带我走的孩子。
会冒着生命危险,令我逐渐恢复记忆,为我计划好一切直至我记起过去的孩子。
死了。
被我杀死了。
因为我的缘故死了。
在那段迅速恢复记忆的日子里,我被梅笙歌禁锢着,很讽刺的还是在不久前居住的那间房间,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
小左每天来找我说话。
不对,应该是他来安抚我心中的不安。
我被海潮般涌现的记忆所折磨,那些人那些景那些事,红的黑的白的灰的,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接受,因此,
人也半疯半颠,甚至会偶然指着过来看我的梅笙歌笑嘻嘻的说,雨藜,霜暗怎么回来了?
梅笙歌对我疯癫的状况非常满意,因为这样的我不会反抗不会犯错也不会逃跑,他偶然会轻轻的抱着越发越消瘦的我
说,小衷,你知道吗?梅花要开了。哦,对了,最近我已经找到一个新的左护法了。你很喜欢那个小左吗?可惜你不
肯和我说话,不然的话我就答应不把他的尸体剁碎喂狗啦。
我还是一是傻傻的笑着,一时呆滞的看着远方,脑海里,尽是和此刻完全不同的光景。
在他某天心血来潮的脱去我衣服,欺身压上来的时候,我眼前亦只不过是那棵小时候最爱攀爬的大树,以及树下的那
个孩子。
待到我把记忆都一点点地拼凑缝合,甚至连小左死前的表情都清晰无比时,我装作无意的打碎了昂贵的陶瓷茶杯,偷
偷藏在衣袖里,然后在梅笙歌再次轻轻抱起我的时候,很敏捷的,把碎片割向他的喉咙。
理所当然的不能得逞。
可是我心里像是要撕裂一样,不这样做就会迟早烂掉的感觉。
当时梅笙歌从容的从掌中拔出陶瓷碎片,伸出舌头舔噬自己淌到腕上的血,斜眼俯视被制服在地上狂笑不已的我。
他也笑了。
他说,小衷,你果然是最有趣的玩具。
不记得多久之后我才能承认,我当时所产生的仇恨,并不是针对梅笙歌,我恨的不过是自己。
恨自己的愚笨无用,恨自己辜负了小左和雨藜,恨自己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
他们死前的表情,其实我一直都记得,永远都忘不掉。
而梅笙歌,不过刚好在适逢的时间里,给了我适逢的理由去将仇恨转移到他身上罢了。
我开始不断的假装顺从,却千方百计的要逃走,或者刺杀梅笙歌。
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之后,梅笙歌也丧失了驯服我的耐性。
关押地牢后我又不断的挑战他的极限,待得被刑罚得精疲力竭时我又摆出一副茫然失措的表情,以争取恢复体力苟然
残存的时间。
梅笙歌不喜欢弄污自己的手,所以他一般都是让手下的人来折磨我。
而我则是静静的等候着我为自己所制造的机遇。
某个无眠之夜,梅笙歌因临时有事无幸观赏我被折磨的雅景,匆匆离去,留下他的护法小修来继续凌辱我。
小修的嗓子还是那样的软若春水,他令那些小侍们退出门外,然后以鄙夷的眼光看着瘫软在地上的我说,"你这种人
还真是贱......当初主人宠爱你时你倒是乖巧温顺,那么众人最多亦不过是妒嫉你......好了,你逃走却又回来了,
犯了错还是能替主人暖床,你却又自讨苦吃惹怒主人......"
他一阵低笑,轻轻的,软软的,顺手放下手中的烙铁,拍拍手准备离开,"算了,今晚主人有事,我就大发慈悲的让
你安稳睡一晚。"
"等......等等......"我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靠着发霉的墙角支起身子。
他脚步一顿,转头,"怎么?你真的是皮痒了找抽?"
"不是......",我轻轻咳嗽一下,"难得让我等来了你,何不让我们彻夜畅谈?"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笑意更浓,"等我?真是令我受宠若惊呢。"
我艰难的举起戴着沉重手铐的手抹抹唇边咳出来的血,"要不要来和我合作?我可以用我的生命来承诺,你的愿望会
实现。"
他收起他脸上虚假的笑意,"你这是在诱骗高层叛变吗?至少也要找个更好的说辞......是不是又犯疯病了?"
"你难道不是‘直属公子的部下'吗?‘落'。"我很满意地看到他滞了一下。
"你怎么不认为我是主人派遣至雪公子处的卧底?"
"不会,"我拨开额前湿漉漉的发,"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以雨藜现时的地位没有可能不知道,所以你只可能
是有不利于梅笙歌的行为。"
他扭头看向门口处,似是在提防是否有人在接近,"原来你也不是白痴......看来我以前也太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