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不如住小偏院里呢。前几个月是因为要引起皇帝的注意,不得已而为之,现在皇帝都知道了,还粘这么紧干吗
。
他似乎被打击了一下,许久才闷闷地道:“我不是叫你睡外室。”
我说:“地下就更不行了。”他声音更闷:“我也没说要你睡地上。”我奇怪地看他:“以后隔个三五天找我去一次
就行,何必搬过去。您父皇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事,难道这还不够?”他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不够,当然不够。
”我问他:“还有什么不够?”他握着我的手一下子大力紧了起来。
许久,他才放松了手劲,有些拉不下面子似的含糊说了句:“他……他还没跟我道歉。”唉,你说人怎么就不知道适
可而止呢,非要把他父皇逼到道歉的地步?一个九五之尊开口和儿子道歉?我看那时候他父皇也应该被内疚折磨得差
不多了。说实话我真同情他爹。
他一句话打断我的迟疑:“协约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两年里你可要尽力配合我。”我一下没了语言反驳,是啊,做生
意最忌言而无信,于是只能点点头:“搬就搬吧,无所谓。”
车轮碾地,轱辘轱辘地作响,他垂了眼不再说话,只是手还一直拽着我的。力气不大但是挣脱不开。其实我住哪里不
是一样,戚回风一定还是跟着我到处乱转。夜里找不了我,他也可以白日趁旺财不在前来勘查。
二十四
屋外的门轻轻扣上,咔哒的一声听得我心里头一颤,还没来得及把摊了一床的乱七八糟稍微拾掇一下脚步声就近了,
淡淡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优雅得体:“你在做什么?”
我把东西往一处推了推,转过身来笑道:“明天要搬走,这不正收东西呢。”他的眉间轻轻地一簇:“搬去三……你
主子那里?”我点头:“是啊,要么还能去哪儿。”话刚说完,眼前花了一下,又是好一阵子眩晕。
他在我身边找个地方坐下,白色的发梢顺着肩头泻下来。我听说他早生华发是试错了药的缘故,他的师父是隐居高人
,传他武学医学,从小就曾以身试药。没想不知吃错了什么,十四岁时青丝骤白,一直到现在也没转过来。
腕间一凉已被他夺过去压住,他侧着头诊脉的模样,还有清致冷然的眉梢眼角,有一点点像苏陌,我赶紧别过头硬压
下这样的想法。
“你最近做什么了?”他突然些微慌乱地转头看我:“怎么有毒发的迹象?”
什么?毒发?我也愣在了原地:“我……我什么也没干,就是进了趟宫,你知道的。”他皱起眉不再说话,表情又惊
又奇,还有一丝丝惶急,半晌才道:“你再好好想想,真的……真的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接近你?又或者你乱吃了什么
草药?”我苦笑:“就是我有那份闲情,也没有那个胆量。”
他抚在我腕上的手指轻轻颤抖起来:“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心里一瞬间冰凉了一片:“您是说,我没得救
了?”
“救,一定得救。”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一般地喃喃,镇定倏忽不见。只是不知道是因为完成不了任务而慌乱,还是因
为真的救不了我。
我勉强抓住残存的理智:“您确定这是人为所致?”他此刻已恢复了平静,把着我的脉,锁眉颔首:“不错。你的体
内被人灌进了少许慢性药毒,幸好今夜我来了,发现得还算早。”我愣怔了一下,慢性药毒?谁要如此害我?
他问我:“你觉得什么时候开始有眩晕的迹象?”我垂眼想想:“也就这几天。”他又问:“你的膳食都是谁在管着
?”我在思索,所以回答很简洁:“慧妃娘娘差银如来送。”说完这句话,蓦地脑中一片清明——慧妃?难道是她?
怪不得旺财讨我时她答应的那么爽利,原来她早就算好了。若我是回来以后毒发致死,那就和她没有任何干系了。我
还当她大发了什么慈悲,她还是想一手捏死我的。
戚回风听到这个答案,也是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撒开我的手把我背转过去,声音沉下去颇有催眠的效果:“你可千万
忍忍。”我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脊椎处猛然感到被刀锋所掠,皮肉竟生生划开一寸。
我咬紧牙关不喊出声,却疼的满头大汗,回头连声音都在颤抖:“你……你在干什么……”他表情似有不忍:“你且
忍一忍,先要把渗进骨头里的毒清出来,三日之后再清血毒。”说罢手指点上几下封了我的穴,那刀锋竟又深入进骨
,疼得钻心入肺,到了极致就连叫都不想叫了,铺天盖地的痛觉汹涌而来,叫人麻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的神智中我感觉背后被轻柔地敷上了软膏,微微睁开眼,四肢酸麻,戚回风额前汗湿了一片,
似乎比我还要辛苦。
划出那么大那么深的口子,竟连滴血都不曾涌出,这果然不是平凡的毒,戚回风舒出一口气,方才扶我躺下,急切的
表情不像装的:“你觉得如何?”
我很想笑,原来我这条贱命竟有那么多大人物罩着。无奈疼痛余韵仍在,张张口只发出几个有气无力的音:“慧妃娘
娘她……为什么要这样。”
他站起身,擦拭匕首刃上的黑色:“毒不是她下的。”我冷笑:“你也别帮主子说话了,不是她又会是谁?”他转脸
看我,桃花眼里疑惑不减:“这事情着实蹊跷,可是慧妃娘娘不可能有这般的毒……”我就稀奇了,什么毒这么有特
征,张口就问出来:“这是什么毒?”
他沉吟了很久,缓缓地道:“这种毒早在半年之前便被禁了。制毒之方也早已销毁。这原是……”他看我一眼,有些
迟疑地往下说:“原应是莫家才有的毒,早在莫家满门被诛之时就应彻底消失了。”我听得脑子里净是浆糊,又把莫
家扯出来了。莫家和慧妃?这也太不搭边了吧。就算莫家对不起皇上,那也是政治上的事,她一个女人家掺和什么?
戚回风站在原地看我,看了好半天才道:“你身上中毒的原因我想过了,不能告诉你。”我定定地看他,我早就料到
了,可是为什么,怕我听了会被吓跑?这样我就不跑了么,真是掩耳盗铃的一群,我懒得说他们。
他连袖子都纹风未动,却猛然攥紧了袖口下修长的手指,桃花眼里是浅浅悲戚。
“四皇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对不住他。”他说:“你好好养着,我经常来看你。”我总算听出了个轻重缓急,原
来他效命于四狐狸,而我和他的交情还远远不到使他背叛的那一步。
我无力地挥手:“您好走。”态度出乎他意料地平淡,他后退了一步不安地看我,我摆出个笑容来:“走吧。您还想
让我怎么样呢。”
这句话好似刺中了什么似的,他的身子竟轻轻一震,许久才转过去慢慢地走了。他们还要逼我到哪一步,难道真的要
逼我靠着三皇子保全自己,那样的我会让自己不齿,我又是何必?三皇子他喜欢女子,也许一辈子都是,他现下误会
了我,一时心血来潮内疚上对我好了,可保不定哪天就耍脾气将我踩在脚底下。
而我,一直让他瞧不起,难道也要让自己瞧不起么。
终于昏昏地睡了过去。睡过去就不必理会这一切纷乱繁杂。可就算这样我都知道我正想着要放弃,我如此轻易地想要
放弃了。我不是神,也不是天才,对付一个我游刃有余,两个也许勉强应付,可是三个四个呢,整个皇城呢,我能躲
得开么,我能逃得掉么。就连这天下都是他宇文氏族的。
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我揉着眼睛坐起身来,刚抬个头便被人轻轻按了下去,我定睛一看不得了,旺财一双狭长的
凤眼正对上我的。见我醒了张口便骂:“你就不能安分点吗!才回来就又染上风寒了。再这样作践下去,干脆你自己
找把刀结果了算了!”我怔怔地看他,我不能不看,这就是我以后要攀附的人,这就是我宁可瞧不起自己也要巴结的
人,我需要他的权势保我的命,我要试着去接纳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他被我看得别过脸去,俊逸侧脸在晨光下晕染了淡红:“你……你干吗那么看我。”我不禁扬起唇角,他还是个孩子
。
收回目光,敷衍了一句:“您长得好看,我就不兴多看两眼了?”他一听,居然兴奋地伸手把我的肩一握:“什么什
么?你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信了,难道没人这么夸过他,激动个什么劲呀。
我不解地看着他没说话,他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一下缩回了手,态度又强硬起来:“有人像你这么作践身子的么,
背后伤口那么深居然还合衣睡着了。若不是发现的早我看就死的干净了。”我舔舔干裂的唇:“死了好。死了也正好
称了您的意。”刚说完就后悔了,我怎么老控制不住逗他玩啊,这不是要巴结他呢吗。
他气得“蹭”地站起身,好看的手指头指着我的鼻尖,恶狠狠地道:“我看你敢!你就是死,也是死在我的手里!否
则你休想!”我苦笑:“三爷,小人又不是您的玩具。”他被气昏了头,随口就接上:“你就是!”话一出口才发现
自己说的有些过,回眼来看我,又拉不下面子道歉,一跺脚愤愤地出去了,然后外面传来巨大的轰塌声。
小厮的声音着急忙慌地传进来:“哎哟三爷……您跟哪个挨千刀的置气呢拿桌子出气儿……”他狠狠地一声:“滚!
”外头便再没了声息。我闭上眼有些惋惜,我倒是想要和他搞好关系,可就这样子,我能搞好么。
我已被送来了他的房内,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反正迟早是在这住的。没过一会儿来了个有些面熟的白胡子郎中,
笑眯眯地捻着山羊胡子看我:“小公子,可有一阵子没见面了。方才三爷特意来嘱咐了,叫我好好看着您。”我这才
想起来,原来他是那个半年前替我诊脉的老头儿。
他边颤巍巍地开方子边乐呵呵地自外室探脖子看我:“小公子,您交的好运气,被这么宠着。老身还没看见过三爷这
么着急的样子。”我笑一笑没有说话,他是没看见私底下的样子,看见了他还会这么说?
一句话间他已放下了毛笔,撮着嘴去吹干墨迹,边吹嘴还不闲着:“老身的那孙子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常年回不去
家,他都认不得我这个祖父了。”我心里一震,仔细地看他两眼,这才道:“您不也是为了他在忙活。他心里头都知
道吧。”
老头儿拿了方子起身,嘿嘿地笑:“您真是个好人,还知道安慰我这把老骨头。”我又沉默了,我算好人么?这俩字
儿早就和我不沾边了。
我问他:“三爷刚刚还生气吗?”他正准备往外走,一听停了脚步:“气?生谁的气?”这么快就好了?果然有他的
风范,我挥挥手:“当我没问。”他作了个揖道:“得,老身得先走了,这方子得我看着煎。”说罢便一步三摇晃地
出去了。
我又疲疲闭上了眼,戚回风给我背后上的软膏应有安神的功能,不然怎么老是这么想睡。
二十五
这慢性毒药的风波影响了我有一个月才慢慢消下去。蝶衣过来看我,两只眼睛哭得像水蜜桃。想是又和茗竹置气了。
我拍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也不小了。早点找个人家嫁了吧。茗竹是靠不住的。”她跺脚哽咽:“这当口您
还有心说风凉话儿。”我叹气不语,年轻的时候总有这般迷茫的坎子过不去。
我下床,她抽抽噎噎地给我换外套:“您这病兴许是老天爷看不下去,叫您老这么拿我逗趣儿。”我背着手安慰她:
“你也别太难受了,茗竹还是在意你的,要么敢偷偷送你小花猫么。”她眼睛亮晶晶地看了我好一会儿,猛地噗哧笑
了:“告诉过您多少次,这是老虎。”
她替我理平了衣襟,这才道:“这一个月该憋坏咱爷了,今儿晚上您得好好表现表现。”这回轮到我咳嗽:“你一个
没出阁的小闺女乱嚷嚷什么,没规没矩的。”她瞅着我坏笑:“三爷可是天天都陪着你身边儿,这一个月连其它公子
的面都不曾见。”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能再装傻。旺财这一个月,确实没少在我身上花心思。想来想去我决定去书房跟他道个谢,做人
不能太没良心,别人对你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些帐要明算。
从卧房到书房只不过一个拐弯的距离,我走入那别致精巧的庭院时旺财的贴身小厮正在门口侯着,见了我伸手就是一
拦:“公子留步。三爷读书最忌别人闹腾。”
我点点头:“他忙,我在这儿等一会儿。”还没等找台阶坐下,就听见里面传来宇文忧闲散的音色:“华烟,叫你给
十三公子送去的玉佩呢?”那小厮忙不迭地冲里边喊:“奴……奴才刚准备去,公子就自己来了。”
“什么?”里边的声音这么问了一句,随后叮呤咣啷有什么东西掉了一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木门一开就露出宇文
忧的侧脸来:“你怎么不早说?!”
我赶紧上前去:“不怪他,是我不想扰了您。”他露出一抹微笑来:“瞎客气什么,进来吧。”那骨骼清致的指尖拂
上手来,一把就把我拽了进去。您也稍微含蓄点儿啊这还有外人呢。
我被拉得一踉跄,赶快站定了冲他作揖:“这一个月拖累您了。”他关上门,反身沉下脸来道:“什么拖累不拖累?
你架子倒大,想不领情么?”我摇头如拨浪鼓:“不不不,我是……是想来谢谢您。”
就冲他睡了一个月的外室,我就该谢谢他。我们之间的帐算得太清,清到连一丁点的人情也看不到。这番下来,我不
是不感动的,算起来应是我欠了他的情。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能这般委屈自己只为不碰到我背后的伤处,我低头
道个谢难道不该?
他缓下面色来,低头慢慢地说:“答应给你的玉佩,我已经差人做好了。你还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我就给你弄来。
”一番话听得我心惊肉跳,这么下来我该欠他多少东西?我怕他在这种情况下对我好,尤其是这种孤身一人濒临崩溃
的情况下,太怕了。
见我迟疑着不答,他居然好声好气地弯腰低语:“你就让我对你好一点,行不行?”我倒退一步,惶惶然地抬头:“
您这不是折我的寿么?行行行,您想怎么着都行。”
他扳住我的肩不让我退,挑着尾的凤眼里闪着诚恳:“一年半,还有一年半。你就让我试试,试试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