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类人,可是我没有他那样惊人的野心。我要的那么简单,却没有一个人给得了。
手腕蓦地被人狠狠地握住,以一种充斥了怒意的惊人力道,我抬头看见那双凤眼里的冷笑:“我说怎么急急忙忙就跑
了出来,赶着来看心上人欢喜成这样?”我不答话,也不想看他,手腕处被越捏越紧,骨头都几乎要错位,那样的疼
痛却比不上麻木的万分之一。
他见我没反应,拽着我就大步朝宫门走去,一直拖到临行的马车前,帘子一掀一手把我搡了进去。除了汹涌奔腾的怒
气,便是粗暴的肢体语言。
“走。”我听到他冷冷地吩咐车夫。车厢如是颠簸起来,我垂眼坐着,他坐在我对面,眼睛一直灼灼地盯着我。我知
道他在等我低头跟他道歉,好言好语地跟他解释,如同以往任何一次误会,那时候的每一次,到最后都是我先让步。
可我又是何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头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根稻草都没得抓就这样完全沉没了。我已
经不想再求他,不想再看到任何的怜悯和施舍,连交易都不想再提。
我曾记得我对他说过,我们之间其实是两讫的关系。两讫,这一次是真的两讫了。连心都彻底不剩,还有什么赔得出
去。
临下车我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记得他在所有人惊诧的眼光里气势汹汹地把先前一直“宠幸”着的傻子拖下车来。
脚步没有站稳差点摔在地上,我慢慢地起身,只听见他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对你哪里不好?你凭良心说说,我对你
哪里不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我实在是觉得很累,默默抬起眼来直视着他,然后缓缓地问他一句:“您为什么就不能信我一次?一次就好。”其实
只要一次,就有挽回的机会。
“信你?”他气得口不择言:“那也要有我信的资格,勾三搭四的贱货哪里值得我信?”
话已至此,我还能说什么,原来这么久以来我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个角色。我觉得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惨,还要勉强扯
起嘴角微笑:“您说得对,我就是这么个勾三搭四的贱货。”
只是这个贱货早就把能有的都给了他,除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差一点他就能拿走了,可是为什么只差了这一点呢。
发根一痛已被他一把揪起,看来我是真的惹怒了他,他看着我冷哼一声:“终于承认了,亏我一直这么宠你,本身就
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再怎么变还是会露出狐狸尾巴。”说罢狠狠地捏起我的下颌,逼我看着他盈满怒气的眼:“怎么
不说话了?心虚了?骗我很好玩是不是?别以为我会一直迁就你,就算弄死你,我也不会让你跟着别人。”
我索性闭起眼睛,天气太热有汗水顺着额头滑下来,融化了一般凄惶的音色:“您不也是么。骗我……很好玩么。”
我一直在欺骗自己,可今日才算知道,他对我向来都是好奇心,独占心和虚荣心,始终不曾有过信任和爱情。
“说话也要看个准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眯着眼狠狠地咬牙,一手就把我摔在地面上,脚尖踹在腰间一阵疼痛
:“赵何。”
“在,在,您吩咐。”一名布衫管家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
“把他关去柴房,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他出来。”他动了真气,从那隐忍的语气里我就能听出来。
我是不是可以把他的怒火理解为恼羞成怒?被人七手八脚架起来之后我被拖拽着经过他身边,冲着他我笑得很灿烂:
“三殿下,若是以后您再想和四殿下争什么东西,人心也好物件也好,千万不要说与他知道。”
他的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慢慢转过来看我,一丝清明和惊慌闪过早不受理智支配的眼,唇动了动,还是看着我被他
们拖走。
远远地我听着赵何拍马屁地安慰声:“三爷别气得太过了。那小贱人也配呢,府里的美人多着呢,没一个象他似的,
动辄就拿媚术刺激您……”话没说完我听见他烦躁地一口打断:“滚。”我忍不住就叹息起来。名誉我早都不剩,在
这一府上下我就是个“贱人”的形象,我都知道,可我从没在乎过。
我还以为起码他不一样。
我还以为我们之间起码能剩下点情分。至少算利益相通。
现在看来,我和他早已什么都死了,只要心先死,其余就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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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来的太猛烈,我忽然记不清在这里呆了多久。一日二十四时,这里通天只是闷热和黑暗。我知道门没有锁,只要
我愿意我就可以推开它出去,跪下来跟他道歉求他原谅,可是我宁可就这么坐着。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柴房。记得有一次他出去了太久,回来时我在这柴房的附近迎着了他。他问我为什么没事来这里,
找我找了好久。我笑笑说转着转着就转过来了。他逮了我蹭我的额头,半开玩笑地说:“哪天你要是跟了别人跑,我
就把你关在这里。”我瞪他:“您还不如斩了我的手脚锁在屋里。”他哈哈地笑:“我哪里舍得,至多做个金铐子。
”那时候听了还觉得很高兴,现在想起来,这并不算什么好事。
苍苍茫茫,昏昏欲睡,时间的洪荒从耳畔飞速地滑过去滑过去,一切都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蝶衣悄悄地来给我送饭,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模样背着头抹眼泪:“主子也太狠了,三天给送一次饭这是想憋死了您么
?我说您啊,也就是低头求个饶的事儿,别倔了,您倔不过主子的,乖乖道个歉去,啊。”我听着她好言好语地劝慰
有点流泪的冲动。以前那么多打击那么多欺负都挺过来了,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双眼刺痛,黑暗里她看
不见我我看不见她,就这样含着冰冷的饭粒掉下泪来。
可是这般又成什么样子?我赶紧使脏兮兮的衣袖擦干了,换上轻松的语气:“我出去不就是承认了自己是那种人么?
就算求到了又有什么意义?”
她低声叹气:“我知道的,您不是那种人。您醒来以后,变了很多很多。”我扒完了剩饭,把空碗放在地上:“你走
吧,被人看见了不好。”她固执地摇摇头:“今儿没什么活,我再多陪陪您。”
我说:“还想劝我求饶的话就趁早走吧。”她急道:“您又是何必,其实主子就是死要面子,您跟他这么久还不知道
?他就是欠你低这么一次头,赌一口气罢了。”我冷笑一声:“嘿,巧了,我也是这样的人。”她说不过我,又长叹
了一声。
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她:“茗竹对你可好?”气氛便一下子真正沉默了下来,许久,我听见她轻轻地说:“很好。
”
很好这个词一向是模糊的,何况在沉静了那么久的情况下,我看着她的影子有些抱歉,我是真的很想帮她,可我这个
废物,就连自己都管不好。
蝶衣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静静地看着那道门心神俱灰,出去解释么,我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难道非要我恳求
他踩着我走过去么,这一次他踩过去,我得救了。那么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一辈子那么长,每一次都要这样么?
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第二个来的人是戚回风,他半蹲在原地问我身体如何。身体,这些人只会关心这个么?迷迷糊糊地我已懒得回答,只
听见他缓缓慢慢地说话,一字一句渗进耳朵里。他问我要不要让宇文谦来救我,我对他那么多的话作出了唯一的回应
——摇头,宇文谦会救我?他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而宇文忧,他一直都没有来。他的意志真是坚定,就非得等到我爬出去求饶认错不可,但是他忘了一件事,就是两年
之期其实一点也不漫长,晃眼就快到了。那时候,我想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出门去。对着湛蓝如洗的天空忘却黑暗,
自此无牵无挂。
二十九
一方小窗总是明了又暗,暗过复明。重复,重复,没有生气地蔓延。
柴房的门是在某一天天擦黑的时候被人恶狠狠踹开的,是时何年何月我已无暇去顾,只感觉被人七手八脚架了起来朝
外拖去。很好,这是终于忍不住了么。好大的接应阵仗,不过一个男宠而已,这么大排场干什么。
发丝蓬乱地遮挡着视线,原先清丽的景致便被分割成了无数的小块晃荡眼前。戚回风偷偷来过,不知道给我灌了什么
药,现下身子还算能撑,他们把我带到书房,就这么甩手扔在地上如弃敝履。
我在想,如果我此时有力气,是不是可以打他们每个人左脸三分之一处。我已经懒得教他们什么叫狗仗人势了。只是
四肢颤抖的利害,站都站不起来。
一双青锦色长靴就这样缓缓踱到了眼前,顺着抬头看过去,是宇文忧冷睨着的冰冷模样。
“没想到你除了男人,对女人竟然也感兴趣。”他缓缓地说,语调讥讽,透过纷乱的发丝看,他脸上的表情可以翻译
成一句话——你这是活该。
我确实是活该,不过这句话不该他说,任何人都有资格指着我的背脊这么说我,唯他不行。于是我冷睨回去,不含一
丝情绪地开口:“想说什么,赶快说完就是。”
这句话刚一出口,我便感觉左颊挨了一脚尖,不由自主偏过脸去。都已经懒得用手来扇了么?嘴角撕裂一般火辣辣地
疼,甚至可以感觉鲜血流下的痕迹。
我仍然偏着脸,呸出一口血沫,不顾眼前阵阵发黑再回头直视他:“多亏了您,我才能知道自己的忍耐力到底有多强
。”话音刚落,右脸又被踢侧过去,他的声音怒到极致反而显得沉静:“劝你不要在现在胡诌。你若再挑衅一句,我
不介意折磨到你说不出话。”
我于是安静地闭嘴,这种情况下,也许他说得出就做得到。我只是疑惑一个人怎么可以转变的如此之快,喜怒无常。
这样强烈的自尊心,他到底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本是打算和他耗着的,可是目光微微一斜却看到了他身后露出的空隙,那里跪着的背影……蝶衣?
“你……”我情不自禁出了声:“你抓蝶衣做什么……”话没说完他终于上了手,狠狠一个耳光,扇的我眼前乱眩:
“你还好意思问我?!”笑话,不问你我问谁去。
蝶衣身边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有些眼熟,仔细一想才想起来是那个郎中。我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只听他颤巍
巍地提醒了一句:“三……三殿下……这姑娘年纪太小,再跪下去,恐要小产出人命的……”
我脑子里一阵空白,只听宇文忧在耳边冷笑:“四个月的身孕……你还真是了得。原来在会四弟之前,还有这么一段
桃花,差点给漏了。”
“……那孩子不是我的。”我自己都觉得是解释给自己听的,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连个支撑的论点都找不出来。
“不是你的?”他嘴角扯出一丝奇异的笑容,一步一步走上前,那样缓缓的速度,让人心里彷徨不安。他走到蝶衣身
前,迫她转过身去,猛地抬起她苍白的下颌。
“告诉他,再说一次,”他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低语,语调柔和:“这是谁的孩子。”
蝶衣闭上眼,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滑下去,樱唇乱颤说不出一个字眼,但听他说了一句:“我答应你留这孩子的命
,不是让你装哑巴的。”这才慢慢慢慢地张开口来,轻但清晰地说了一句——
“是十三公子的。”
我惊怒交加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她和茗竹造的孽为什么要活生生推到我身上!他们是人,他们怕死,难道
我就不是!难道我就不怕!
“你撒谎!”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样怒气昂扬的吼声:“你在撒谎!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这明明就是
茗——”话音未落,胸口处蓦然剧痛,竟被他一脚踢断了所有的话。哪里被踢到了呢,为什么竟然全身都在乱疼。明
明踢胸口,其他地方他母亲的凑什么热闹。
他的脚就这样踩在心口上,伴随着上下起伏的呼吸他踩着我的心,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麻。我能看出他无可抑制的暴
怒,咬牙切齿:“你就这样耍我是不是?就这样来者不拒是个人就可以爬上床去是不是?我曾经说过吧,你记得吧,
我说过宁可弄死你也不会把你给别人,我说过的吧。”
不远处的蝶衣手脚并用地爬过来:“主子,主子……您不是答应过我么,说出是谁就饶他一命……您……您答应过的
……”她触到我恨之入骨的眼神,突然间沉默了,慌慌张张回过眼去,手指颤抖的厉害。她就可以这么爱茗竹,爱到
承受别人的恨也要保全他的地步,而我,我该靠谁。谁能信我。
他厉声暴喝:“住口!想保全你那个杂种,就趁我没改变主意前赶快滚!”脚下却在使力,几乎要把我碾碎的力度。
窒息感一并涌上来,骨头碎裂的声音中烦乱欲呕。
我抬头看他,他居高临下地和我对视,那双凤眼没有变过秀媚如初,里面盛满了怒意但也有稍纵即逝的悲戚。我一定
眼花了吧,悲戚?他悲戚个什么呢。
“您……为什么不能……信我一次……”一张口,血沫便止不住地从喉咙往上涌,晕红了一片葡萄绒的地毯。红的触
目惊心。
同样的话,此时说出来,早已万念俱灰。我想我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对他说这句话了。这样遥不
可及的要求,不,明明这样简单的要求,可是他做不到。
信我一次也好。我们其实只差了这一点对不对。这并不够突出的一点,怎么就足以致命。
所有的物体都在晃动不已,隔着迷迷糊糊的朦胧我似乎看到他蹲下身来,有水滴砸在我的脸上……住了那么久,为什
么我不知道这个屋子漏雨。还是我早已陌生了这个府邸。早已认不清是非。
闭上眼,就不想再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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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梦里我看到一个男人背对着我,转过脸来的时候身后桃花如雨,月色纷飞。仔细一看却是
宇文谦。他缓缓走到我面前,告诉我:“我此生唯一的愿望,便是登上那座万人景仰的龙椅。不想伤害你,却早由不
得我自身。”淡淡的雾气笼罩过来,他一下抱住我,我定睛一看,那张脸又变成了宇文忧。一脸的伤痛和悲哀,紧紧
地抱着我:“你休想离开我,休想。”
我是心理变态吗,这种时候还在做这样的噩梦。
神智慢慢地回转,耳畔传来怒吼声:“你给我救他!救他听到没有!我还没问完!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那样耍完了
我,竟然敢就这么死了?!救不了他,就拿你来偿命!”啧,谁啊,这么大嗓门儿吵什么呢,嫌我命大是不是,非要
把我吵死不可。还没想完我又昏进一片沉黑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