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快帮我想想送点什么,要么这些日子可都白忙了。”我不理他嘲笑我自己的:“您也有怕的时候。”
他站起身坐上床来,一手撑过来讨好地笑:“是我不对,昨夜没顾着你点。”何止一点?他哪一次是顾着我的?反正
我是没见着过。
“不过你真得帮我想想,天这么热脑子也糊涂。我知道你脑子灵光,就忍心看着我这么下去?”他好像真的挺急,额
头上满满的全是细汗。
“现在想起来说好话了,昨儿不是怎么求您都听不见么?”
“你也知道,这天儿这么热……”他弯腰凑近过来,还是陪着笑。我一只手就抵住了他的脸,禁止他更靠近:“别找
借口,这茬儿和天气没丁点的关系。”
他没了辙,一翻身骑了上来,咬起牙横眉竖目:“不说是吧?看我怎么收拾你……”我挡开他不安分的手:“天天天
天的您也不嫌腻的慌。得,我就给您提个建议吧……”话说到这儿我故意卖个关子,轻咳一声把手摊开来:“水。”
他几乎碾碎了一颗牙,坐在我身上眯了眼睛瞪我,我一抬腿踢他下去:“这姿势不好,怪累人的。想玩,哪天咱们试
个新花样。今天不行,腰给弄折了。”他噎住,没了话说,乖乖倒了茶水过来,边递给我边狠狠剜我:“你要说不出
个所以然,瞧我怎么折腾你。”
我微微一笑慢吞吞慢吞吞地啜完一小杯水,在他濒临暴走之前缓缓说出早就想好的主意——“一袭长绢,用丹青描上
宇文氏族所占的全部版图。”是皇上没有不喜欢自己疆域的,皇帝有皇帝的虚荣,皇帝有皇帝的野心。
他眼睛蓦地一亮:“对呀。这个办法好,还是你有主意。”说着眉开眼笑地趴过来亲我,我故技重施一只手挡开他的
脸:“刚才一套现在一套的,去洗洗就回来睡吧,一点事弄得满身满头都是汗。”不知道为什么,跟他在一起我老觉
得自己是个老妈子,是我错觉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青春阳光一枚好少年啊。……好吧,身体上。
他起身之前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把含在口中的水全数喷出去:“对了,父皇指名要我带你过去,就趁这个机会,说不
准还能让他喜欢你。”这,这不是吧,我才安定了多少日子?半年而已就又要进宫了,为什么大家伙没事都对我这么
感兴趣啊。
他出去叫水,我留在屋里郁结。我在想,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在大起大落中度过的吧。
二十七
流火似的天气,连夜里都似乎烧红了。这样热到爆的天,哪还有心思欣赏什么贺寿盛况。
偏偏事实不遂人愿。这样的大场面由不得我不去注意,横竖那也是个皇上。酒宴设在月夜花园里,气氛随意也容易活
跃。我偷眼瞥过去,端端正正在堂下坐了一溜儿的皇子重臣,除了没成亲的,个个挽携美眷。而我又算什么?想着就
浑身不自在。
我决定行礼敬酒一毕就尿遁了它,虽然坐的地方不起眼,依然有人看着我交头接耳,眼神鄙夷。
皇帝老儿姗姗来迟,尾随宫女太监一串。踱着踱着就不慌不忙地过来了,凝神看过去,只捕捉到了满眼的金光灿灿,
身边的人纷纷离座下跪,我也赶紧跑出去跪下。
一个掷地有声的音色响起来,不大,但是威严十分:“今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此话一出,只听下面万岁千
福的高呼一片,好一阵子才又依次站起身来,说是不拘礼,我腿都跪麻了。
一抬头就看到了皇上精光矍铄的眼,想来他也五十岁了,面子上却一点儿也不显老,头发有些斑白却依然英气十足,
绑在发间的金龙纹绡卷垂下来,华贵不失稳重。
他环顾了一圈,唇角微扬:“朕今日高兴,别的也不多说。众位该上什么节目就依次上来,敬敬酒,说说话,既是来
贺寿,就放宽心一点。”又是客套话,所有人都默默垂首站着没反应,直到他又摔下来一句:“不明白朕的意思?”
底下才依稀嘤嘤嗡嗡起来,碍着他的面子,大家都抓紧时间说话聊天。
谈论声越来越大间有人轮番往上走,给皇帝敬酒贺寿。看这气氛热闹的,虽然是皇帝“要求”的热闹。
我压低了声音对宇文忧道:“这真不是我该来的场合。”他嘴角微微一撇没有说话,半晌才回道:“我本也不想带你
来的,可是父皇他……”话还没说完,就轮到了我们,我边在心里背了几遍准备好的祝酒词边拿了琉璃盏往高走,旺
财带着我,底下人看着我。
刚刚不都还吃着喝着谈的挺高兴么?大家伙聊呀。别管我呀。看着我干什么?
底下一片静默,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一方小小的尊贵台面前,宇文忧躬身恭谨地上前,还没等说话,皇上就看也
不看他地开了口——
“忧儿,你跟朕说的人呢。”
我手一抖,一盏清酒洒出大半,刚走前两步就听皇上又冲下面说了句:“众位都看着这里做什么,朕的三儿子来敬酒
,就值得这么稀奇?”话音刚落,底下又赶紧嘤嘤嗡嗡起来,大家一边讨论着今儿天气不错没有打雷啊边偷眼好奇地
瞥这边。能不好奇么,以往只是听说,这次光明正大带过来了,还以这个身份上去敬酒,谁不喜欢看戏。
我头埋进臂弯里,恭恭敬敬地把酒杯往前一伸:“皇上您……您福星高照,龙体康乐,如意吉祥,寿比南山。”其实
应该还有一个四字的词的,可惜太拗口,我死活想不起来了。
我眼瞅着他手上的酒杯,他只轻轻转着,却没有喝,目光犀利地落在我身上,我低头等着。他淡然看着。
宇文忧忍不住上前插话:“父皇……”皇帝手一扬,不让他说,许久才答非所问地来一句:“听说……你身子骨很弱
啊。”
我差点把剩下那半杯酒也泼出去,慌慌张张地回答他:“回皇上,戚太医调理过,现下好的多了。”看得出宇文忧也
很疑惑,斜着眼角不住地看我。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笑:“是么。忧儿为了你没少费心哪。”顿了顿,话题忽变:“朕的生辰,你们给准备了什么啊。
”
宇文忧挥手,一个内侍蹬蹬蹬跑上前来,把绘好的图拿了上来。这图上依了我的主意,先画了大体的轮廓,然后东南
西北各绘上最为繁华城市的特色,果然皇上看得稀奇,连酒也顾不上了,轻“嗯”了一声笑着抬头看宇文忧:“你的
心思倒是巧妙。”
宇文忧拱手道:“父皇,这幅图其实是……”他话还没说完,我赶紧在底下踩他一脚。靠,这是给你挣面子呢,别把
实话说出来。他一僵,吃痛地改口:“是……儿臣巡扬州时想出的点子。”
皇上淡淡看他一眼,又看我一眼,目光敏锐而深邃。
“忧儿,莫公子的身子要好好照顾着,他是效忠先帝的重臣遗孤,如今虽身份不同,也千万不能怠慢了。”他笑一笑
道:“朕老了,如今最看重的是身子,而不是其他。至于江山,就指望你们的出息了。”
说罢,他挥手准我们下去,下了几节台阶我再回头,他唇角仍有意味不明的笑意,眼里光彩盛放。说不清道不明的感
觉。
我心里头压抑,找个借口出去乘凉,宇文忧也看出我不想应付这些,就叫我结束了在慧妃宫前的长廊等他。
“不老实呆着,惹了麻烦回去得补偿。”他四下看一圈,趁人不注意一口亲上来,这人。
“您好大的兴致,也不会腻?”我鄙夷地看他,嘴角却禁不住地出了笑的模样。但听他在耳边轻轻地一句:“知恩还
要图报呢,你说我图你什么?”回头一瞧,那双凤眼里全是促狭的笑,分明就是勾引。
我脸上情不自禁就是一烧:“少拿漂亮话哄我,我先走了。”说罢顺手抄一壶酒,藏在阴影里就往外跑去。
边仰脖子倒酒喝边摇摇晃晃地走,待走到廊后小庭院时,我看到宇文谦的背影,正在我的对面。
出其不意,他便转过身来,这一下对了个刚刚好,我半年没见他了,似乎他又成熟了些许,微微眯着眼睛紧抿着秀致
的唇,抿成薄薄凛冽的一线,带着一种看到不可思议的什么般的表情,转身就朝我走过来。
“夏生?”我听见他不确定的声音,第一反应就是逃。不能跟他说话,不能跟他接触,打死我都玩不过他,又怎么能
再招惹?可脚步刚移动了一下,便被他一手牢牢地抓住了。淡淡的酒香飘了过来,原来他也喝了酒。
我尴尬地抽回手来,闹了个大僵局:“您……您怎么没在宴席上?”他笑了,还是那么温润:“我不习惯那种地方。
父皇也特许了我不必过去。”
我“哦”了一声绕开他准备告退,他一把拉住我:“别跑,好不容易才看见了你,得把东西还你。”还我东西?他欠
了我什么吗。
我不解地看他,他轻轻伸手摸索,拿出一块半掌大的玉来:“那天三哥带了你走,你把这个丢在了宫里。”
我看着那块玉说不出话来,第一次见到他时它让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不凡,进宫时它救过我免于跪罚,结果最后还是丢
了它,彻彻底底,大概已有半年没想起来了。
我摇摇头把它塞回去:“我不能收,本来就是您的东西。”他固执地盯着我的眼:“这是我第一次赠人随身的东西,
你丢了一次已是大不敬,还敢拒绝?”
我又沉默了,月光拖拖沓沓地挂在枝子上,有些不干练。气氛僵持了半晌,我指着腰间道:“三爷已经赠了小人玉佩
,这儿是再也挂不下了。”他似乎是借着醉意笑出了声来:“挂不下?说来听听,他是怎么把你调教得这么驯服?”
我心生疲倦,也有些愤慨,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他什么也没做,只是他不似您,他从没骗过我。”他笑得更大声,
空旷的庭院里听着有些凄惶:“我骗过你,他没骗过你?哈哈,这话倒真是好笑。”好笑什么,我疑惑地看他。
他继续笑得接不上气:“从小他就爱和我比着,干什么都要比个高下。父皇器重我,他就要下趟扬州,半年前我问他
讨你,你进宫前又讨了一次,结果最后一次你猜他说了什么?”
眼前的薄唇在一张一合,火辣辣的空气流动,根本称不上风,我耳朵一阵嗡鸣,好似六岁那年一声雷震,自此听力丧
失,一天之后才慢慢恢复。但他那句话一直在耳朵边上响着,久久不去。
——“他问我,你就那么喜欢这个男宠?我答他一个是字,他便说:‘那好,我倒要看看你要的东西,哪样我要不了
。就算是人心,我也偏不信这个邪’。”他微微笑着,说的残酷而清晰。
已经什么都不必多说了。
你要的东西,哪样我要不了。我终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了,也许是个筹码,也许是个工具。总之是被耍了个团团转转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都是装的,全部都是虚荣和好胜在作祟。而我本身,没有一丁点的价值。
我也笑出声来,越笑越是大声,方才喝了太多的酒,我已经醉了。醉眼里看着宇文谦秀美的脸,弯弯如月的眉眼模模
糊糊漾成一片。
“可是为什么。”我笑得止歇不住:“你知不知道,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为什么你今日却要告诉我这些。”
他一下返神,被我吓住了一般竟然不解起来:“什……什么只差一点?你究竟在说什么?”
真的,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最后一点点我就可以爱上他。我终于发觉我害怕的是什么,就是一直以来我们之间
不曾有过的信任。他不信我,我也未曾真正地信他,就凭这一点,我便输了,一败涂地。
我真的很努力,我想要跟他以心换心,为了这样我心甘情愿地被他囚禁了半年,心甘情愿地装傻装了半年,磨掉了所
有的气焰棱角,放弃了所有的交易揣摩。我迁就着他迎合着他为他出谋为他划策,能给的我都给了,不能给的我在尽
力给他。我们之间的帐早已算不准也算不清,可到头来我只是一样斗气赌约的胜利品。
原来只是这样而已。
胜了,然后呢。赢了,又如何?
现在的我因为放弃了太多,早已是除了他什么也不剩的废人,说白了就是出了他的府邸,我便一无是处。想到此处,
更觉得可笑之极。
笑得张狂的时候我只感觉宇文谦在身后轻轻扶住了我,低头时的笑容温柔得让我疼痛:“我就说过,三哥保不全你,
也只能接受女子。不如来我的身边,这么重要的人我不会如此孩子气地拿你做赌。我们其实才是一样的人。”重要么
,哪里重要呢,只要不是在心里重要,我在什么地方不还是一样。
一丝风也没有,就是这般安静的盛夏之夜。只闻他的呼吸交杂着我的,远远处,灯火阑珊。
“就算你不来,五年之后,你的命还该是我的。”隔了许久,空气才微微地随着这句话流动开去。我顿时笑得有些刹
不住,他凭什么这么自信?
二十八
“别笑了!”他突然忍无可忍地吼我。
我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把我转过身来,温和但是认真地问:“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你
要这么死心塌地?”我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谁又对您说了什么,您要这么对我死缠烂打?”
他的表情黯然神伤起来,答非所问地道:“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就是登上那把龙椅。为了这个我放弃了太多,断
不能半途而废。”我又忍不住笑得浑身颤抖:“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您说的真是有模有样……”
话音未落,便被他一口打断:“有关系!而且是很重要的关系。”他张口还要说什么,我却听见了一个懒懒散散的熟
悉声音,静静响荡在凝滞的空气里:“四弟,你在这里做什么。”那声音太过于平静,阴沉沉好似暴雨前的浓云。
我默默推开宇文谦的手,转头看过去,果然是他,他站在我们身后,脸色很难看,眼角正淡淡地瞧着我手上那块流光
璧玉。
“三哥。”我听到宇文谦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偶然遇到而已,就顺手把他丢在这的玉还了
他。”
“一个下人而已,犯不着四弟如此费心。”他似乎压了满满的怒气隐忍不发,可是我现在听到他的声音都会难受,索
性别过头去。
宇文谦抬手作揖:“三哥说的哪里话,物归原主,这不是最起码的礼数么。”宇文忧扬起笑的表情,语调却是冰冷:
“说得好,物归原主,你也该让你三哥领他回去了。”
宇文谦看我一眼,朝后退了两步,翩翩告别离去,背影决绝也同样不逊于他哥哥此时的阴冷。其实他说得对,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