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睑被什么光亮刺痛了,一点点渗透着注入灵台,眼皮如此沉重我差点睁不开来,只有拼尽努力才终于张开一条缝隙
。
久违了的光明一刹那汹涌而来。
头痛欲裂,胸口处缠得层层叠叠的白,我艰难地坐起身来无限茫然。室内空无一人,景物却颇为熟悉,是我原先所住
的偏院。
我这算什么,怎么会在这个鬼地方醒过来,柴房呢?柴房在什么地方?我不是还没出来呢么。
低头再想,沉痛的记忆终于全部涌现出来,擦黑的天,鲜艳的血,耳边一声毒过一声的怒骂,还有个连衣服角都没碰
到过的老婆,一个闻所未闻就变成我生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突然全部看开了。说到头都是自找,怪谁也没用。打个比方吧,一个早被人砍了十八刀的家伙
,还在乎谁再给一个巴掌么。我觉得我应该好好想想怎么逃出去,而不是干坐着等着谁谁谁来兴师问罪,谁谁谁来亲
子认父。
刚欲下床,胸口却翻江倒海无比疼痛,我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用,连下地走路都如此困难。岂止下地,连平衡
都无法掌握了,身子一歪斜斜栽倒在地上。撞在桌子上好大一声响。
砰的一声巨响门已被人推开,我愣愣地抬头,白衣白发,温静似风,一双桃花眼微眯着惊讶和急切。
“你醒了?”好老套的台词。
“拜托您换一句开场白,不要总是甘心于狗血好不好。”我缓缓支撑着起身:“出去出去,重新冲进来说一次。”顿
了顿,我补充:“别忘了要‘有新意’。”
“……”看得出他松了一口气。但明显不知道我在瞎白话什么。桃花眼里的急切转变为疑惑。
“玩笑啦,玩笑。哈哈哈。”我干笑了两声,发现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调整面部表情作罢。
他跑过来扶起我:“你在乱动什么?”我随口敷衍:“渴了喝口水而已。”他看我一眼,接了句:“你就不会叫人?
”悲哀啊,怎么现在喝口水都要受制了,简直不能在这时空谈人权啊。
他递了杯茶水过来,我接过来狂喝,他接过去再倒递过来,我没办法仰头干了,他再倒……我情不自禁吼了句:“有
完没完了!”吼完心情顿爽,对着僵持原地的白发帅哥道歉:“不好意思,我实在喝饱了。”
他回头默默地放下了杯子,沉吟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我已想法告知了四殿下。不出十一月他就会来接你。”我这才
发现天气转凉了,可这不是问题的重点,问题的重点是我的态度一下就冷了下来:“谁也别想决定我的去处。尤其是
他。”
他惶急地回头,差点洒了那杯被退回去的茶:“不要这样。你会害了你自己的。那八种毒的解药只有四殿下有。”我
冷冷一笑:“阁下不如说您其实能解,不过听命于四皇子不想给我解。”他一时没了话说,我换上极其友好的笑意:
“这事别再提了。大不了我五年之际再回来找你们。”
“回来?你……你要去哪儿?”他逼问一句。我立刻蒙头躺倒不看他一眼:“哪儿也不去。哪儿也去不了。”把我从
鬼门关拉回来的是他我知道,但我不想道谢。本来就没什么谢可道,说到底他们不还是怕损了那点利益。
“听说,三殿下要纳妃了。”临走到门口,他背对着我,下了很大决心般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曾以为我应该不在乎,
不知为何胸腔猛地震痛。还是不同的,他在我心里,毕竟还是和其他人不同。
我以前对他说过,他要纳妃也没有关系,只要可能我就会一直跟着他。但是现在纳妃是那样理所应当的事,我被他弄
得站立都不能,居然还会被这样的事刺激到,我想我大约真是变态?
那天夜里我一直盯着屋里的天花板发呆。蓦地门被人狠狠地踹开,那个锦衣华服的男人闯进来,满身的酒气。我以为
我在做梦,刚要出口质询身上就是一凉,已被他牢牢压了下来。
“我在想什么,居然留了你这条命。”他压制着我自上而下地凝视,凤眼里闪过冷笑的影子:“也是,留着你的命就
是要这样的,你现在似乎除了这种事已经没别的用处了。”
我拼命地挣动,伤口迸裂开来晕染胸口的白布:“要纳妃了,您还是自重一点的好。”他撇着唇角,像看到鬼似的看
我:“自重?这个词你也有资格说?人尽可夫倒很衬你。”听到这句话我突然浑身没了力气,停止了挣动随他去。在
他眼里我人尽可夫,我卑鄙下流,解释都是白费,我不就是个男宠么,这么伺候他,应该。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颈上,毫不怜惜地撕咬着,几乎要把我吞吃下去一般。他钳着我的手腕冷笑:“学会装死了?有人
来睡你不是你的荣幸?你那些伎俩呢,都使出来看看。”我静静地看着他:“您动作快点,完事赶紧走。还忙着呢不
是。”这句话似乎一下就激起了他的暴怒,我好像总是很知道如何激怒他。
可是我们之间除了这个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本来如此熟悉对方的身体,现在连碰触都陌生如斯。我别着头看着旁边
浓浓的黑暗,他就这么僵持在上方急促地喘息。忽然间身上一轻,我一愣回神,他已默默地站起身下地,背影朦胧。
“我恨你。”他明确且简短地说,伴随着咬牙切齿他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恨到了骨头里。我怎么想起来和你这种人
上床。那样背叛我的人,我怎么会跑来这里?”
我轻轻勾起唇角,继续看我的天花板:“这样再好不过。”他在原地定了很久,终于气冲冲地出去,用脚带上门“砰
”地一声巨响。一定很有型,可惜我看不见。
三十
宇文忧就一直没有再来过了。不闻不问的似乎又把我忘在了这个偏院里。如同我刚来这个时空时一样,只一年多些就
转了一个轮回。磕磕绊绊,风风雨雨,最终还是被遗弃在这个地方。我想我同样早就遗忘了,关于曾经缤纷过的那些
日子,尘封在碎裂的胸腔处,再也没办法回忆。
也不想起来,就睡在凉塌上养精蓄锐。除了戚回风谁也不曾再来。茗竹也许还在,只是不进来,总在外边监视着罢了
。胸口的白色一圈一圈地脱落,终于露出光滑完好的新肤。天气有些转凉,人就更加倦怠。
戚回风今日又临,照例简单弄了些药和吃的过来。且带过来一个更为惊悚的消息——万寿宫被人烧了。
“万寿宫是什么地方?”我故作吃惊地问。他捏着茶杯在手里把玩:“皇上的寝宫。”我故作更加吃惊状:“被谁烧
了?!”他一笑,笑容有些惨白:“不知道。现下还在追捕。三殿下四殿下似乎都为这事进了宫。”
我不再追问,他却自行说下去:“到底是个什么人,戒备如此森严,竟然能放起火来。”我又起了逗趣的心,随口道
:“那他只能是外星人了。”戚回风一愣,桃花眼直直看过来,瞧,又被我白话傻了。这孩子,太实诚。
我低下脖子又没了情绪,挥挥手跟他拜拜:“您先忙去吧。我一个人呆会儿。”他站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定住回头:
“再让我看到你往床底下倒药汤,我就给你调配苦上十倍的方子,看着你喝下去。”啧,这大男人的斤斤计较个什么
,又不是上菜市场买菜还玩假一罚十啊。
我摔的白眼被他捉了个正着,赶紧换上一副感激的笑脸上来:“知道了知道了,您慢走不送。”他哭笑不得地看我两
眼,这才翩翩踱了出去,风姿潇洒。
他走后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荒凉漫长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手心出了密密的细汗可是醒不过来。蓦地耳边一声巨响,
什么人破门而入的动静,我这才猛地睁眼惊醒,天已经蒙蒙黑了,脖子上却多了森寒的一把匕首。
“你要是敢出一点声音,我就在你脖子上开一道口子。”那压低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我甚至能感觉到凉森森的锋刃
在颈间拉出细细的划痕。
略微一回味,我情不自禁笑了。那声音……是我幻觉了么,柳昭云?竟然那么像柳昭云。
他有些惊慌地转头过来,气息喘得很急:“笑什么!”借着窗外淡淡的亮色我看到他的双眼,浅紫的流光一闪而逝,
眼角下一颗妩媚的泪痣——陌生的脸,还是他本来的脸?那清娆的紫色……我不会认错的,就是他。
他定神后看到是我,显然也是轻轻一愣:“怎么是你……”我吃力地转脖子回视他:“这句话原该我问。”他沉默不
语,缓缓收了刀,一屁股坐到床边上:“你要叫人就尽管叫吧。”
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顺着刀刻似的鼻梁和微抿的唇滑下,这才弯起了唇角:“这次,你又扮了谁?”
“谁也没扮,妆容早就在拼拼杀杀中没了。只顾着逃命还哪里有闲功夫易容。你是怎么认出来的?”他态度平淡地好
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
“自然而然就认出来了。”他那么个性想不认出来还真难。我继续问道:“你还真是镇定。做了什么这么慌张?”一
道亮光突然闪现进心里,我极力压制下去,依然慢慢地问。
他回过头,自嘲地一笑,眼角泪痣分外的妖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个烧了万寿宫的人,能不被人追杀?
”
我坐起身来挪到他的身边和他并肩,太久脚没点过地,双腿甚至有些虚软的错觉:“你怎么就逃到了这里?”他的回
答让我喷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好像听谁说过……不……也许是我记错了……”原来他不记得啊
,我血压蹭地一声就上去了。
“照这么说你不如躲在宫里的好。”我边擦冷汗边呵呵地笑,他到底是白痴还是聪明人啊。
“我本来这么打算的,被人追着追着就追到这儿来了。”他还说得理直气壮,我差点儿汗死。
他顿了顿,又道:“这地方偏,他们恐怕没那么快搜过来……不过可能也快了……”我再次升高血压:“那你还磨蹭
什么!”他奇怪地瞥我一眼:“这不是你在问个不停么。”他真是白痴么,现在是他命在旦夕好不好。
事到如今,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机会就这么一次,开门见山是最好的办法。我一把拉住他的小臂,严肃地盯紧他的眼
:“带我走。”
“……”他吓得不轻,没听懂似的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带我走。你我现在都是逃犯。我保证不会拖累你,必要
时我可以出谋划策。从这个偏院到后门有条近路可以抄,你带着我我就告诉你。否则,我立马就喊人。”他依然不认
识似的看着我,有这么好看?
半晌他“嗤”地轻笑出声,用一种难以理喻的惊奇眼神看着我:“带着你……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谁?我还以为整个
皇城都传遍了。”我麻利地穿衣服下地顺手起早准备好的包裹:“我管你是谁,不是好人是吧,巧了,我也不是。我
要是逃了,身后追兵不能少。”
他坐在床边,若有所思地凝神看我,我把包裹往背后一甩打开门,冷风呼呼地灌进门来,我就这样定在了门口。
“茗……”我张口叫出这么一个字眼。
“公子要到哪里去?”他笑得活灵活现,笑出了我满腹的恨来——就是他,他和蝶衣串通了害我。不仅骗我他还谋害
我,到底要把我逼到哪一步才算甘心?
柳昭云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我机械地回头,问了句:“怎么……”“办”字还没出口,一枚精致的小刀便擦着
我的耳边飞过去,正中茗竹胸口,顿时,血如泉涌。
他和蝶衣,欠我的也好不欠我的也好,居然会这样闪电又戏剧性地收场。我该算他们欠了还是不欠?
我惊愕地回头看身后的人,他竟依然一副如花笑颜。
“怎么办?”他低头看我,眼里的紫色流光不掩杀意,像极张开了羽翼的地狱修罗:“死人才什么也不会说。”我的
声音终于颤抖着发出来:“可是他什么也……”他打断了我把我拉走,走上前去一脚把茗竹的尸首踹进屋里,冷冷地
说了句:“烧了这里。”我又是一个寒颤,人类这种生物怎么这么可怕。
似乎发现了我的颤抖,他俯下身笑得那叫一个天真无邪:“我是为你好为你好嘛,你瞧,你们两个身材差不多,烧了
他们就以为你死了,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对吧?”这个恶魔……我懒得理他。
红的冲天而去的火终于咆哮着升起,卷着滚滚浓烟。他居然还有闲情拉着我的手左右乱晃,如同撒娇:“带人家抄小
路吧~带人家抄小路吧~”
……我突然后悔了。选择让这家伙带着我逃跑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看你分明就是把我往黄泉路上推。”我无奈地对他说,转身向通往后门的小路走去,回首再看那熊熊火焰,突然
茫然若失。结束了么,待所有鲜血流尽终于可以还我一个既定的命数,从此以后哪怕亡命天涯,我也不想回来这里了
。
再回头,步伐已迈的无比坚定。
身后蓦地扬起焦急的声音:“夏生?!”随后又被浓烟呛咳得就此中断,我惊然转身,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情不自禁
张口呼出:“师父……?”
才刚刚喊完,我就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捏住柳昭云蠢蠢欲动的手:“你要是敢再杀人,大不了我和你同归于尽。”他
闪着诚挚的光芒看我:“你这说的哪儿话。我又不是杀人狂。”也许救火的人很快就会来了,我得抓紧时间。也不知
为什么,就是不想让戚回风有生命危险。
“师父。”从没有哪一次我叫师父叫得这么顺口:“这些天多谢您的照顾,但是这种地方,我早已待不下去。你看的
最清楚不过了吧,这么多天我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就算我再求您一次,行不行?”
他看着我说不出话,我也定定地回视着他,那双桃花眼清澈依旧,泛着火光和我没见过的淡淡愁情。我和他之间横隔
着堆积愈多的浓烟,他终于后退了两步,淡淡地转过身去。
“你走吧。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句话砸进心里猛然起了滔天巨浪,我深吸一口气,深深地躬身作揖,回头去追站定在拱门处的柳昭云。这一次,真
正再无牵挂。
“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不是你那个相好的吗。”他边跟着我匆匆地走边拿话出来堵我,我冷笑一声:“可不是,怎么
没看你再顶着他的脸乱晃了?”他很是惋惜地回答:“我倒是想,情势不允许啊。”看来人没有不怕死的。再恐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