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了,也该回去了……
这念头刚转过,便见一品护卫易扬匆匆走了进来,迎头便跪:“陛下!”
皇帝皱了皱眉:“什么事?”
易扬闷下头:“皇后娘娘请陛下速速回宫,说是……说是贵妃娘娘方才突然昏厥,今太医诊断,是……”他似乎有些犹
豫,下面的话顿住了。
方荀心头一跳:“是什么?”
易扬缓缓道:“贵妃娘娘怀上了龙子。”
方荀怔住,方晏脸现喜色,走过来深深作拜:“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皇帝没他那么兴奋,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同喜同喜。”
谷梁文轩一直静立在旁,听了这话,也觉得很高兴,毕竟,这个龙子算来是自己的重孙哪!
萧彤华出生官宦之家,十分懂规矩,已带着温瞻跪倒在地:“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蔚缌亦微笑了起来:“陛下有福了。”他以往从不拘泥礼法,此番回来倒是明白了许多道理。
尹氏兄妹稍稍折腰:“草民恭贺皇上。”便连两个稀里糊涂的双胞胎也象模象样地抱拳拱手:“恭喜。”
这么一群人中最不觉得高兴的怕便是方荀与跪在地上的易扬了,皇帝心里头有别的计较,易扬却知道自从华妃进宫后,
时不时给皇帝喂点儿毒,对这个老带着毒药的毒女,皇帝就是再色迷心窃也不可能去碰她一碰,这个龙子……究竟是从
哪儿冒出来的啊?
方荀不动声色地晃了晃衣袖:“朕这就回宫。”
易扬立起身,闷着头请皇帝先行走过,方晏连忙跟上前去,萧彤华嘱咐温瞻留在屋里,自己亦随着皇家兄弟俩走出了房
门。
万事尽随风雨去,休休。戏马台南金络头。
送走皇帝与易扬,方晏和萧彤华并肩回屋,年轻人似乎有些犹豫,最终仍是开了口:“王爷,彤华准备参加来年的秋试
。”
贤王吃惊道:“你不是说官场多崎岖,不愿牵扯进来吗?彤华,可是老师信里说了什么?”
年轻人摇了摇头:“不曾,姐夫说萧氏仅余我一脉独根,劝我早日配得良缘……”他轻轻地苦笑:“我如何能够忘记…
…”
方晏黯然,默默地走到他面前,正对着年轻人清秀俊逸的脸庞:“彤华,你对老师的心我们一直都清楚得很,只是瞻儿
还太小,你……”
萧彤华叹息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总是小心翼翼,我怎会有那种懦弱的想法?高堂老母犹在,瞻儿尚且年幼,萧彤华读
了十多年的书,岂是白读的!倒是你,现下陛下有了后嗣,你也该娶个王妃了。”
方晏微微笑了起来,脑中闪过蔚缌的身影:“这件事日后再说,眼下不着急。”
年轻人似有所悟:“你心里想的是蔚公子?”
贤王叹了口气:“只我一厢情愿罢了,他至今仍是将我当作兄长一般。”
萧彤华凝视着他的双眸,心中无端端升起一股羡慕之情:“不要太过勉强于他,能与他同顶一片蓝天,同踩一方土地,
已是幸事,更何况,我瞧他对你十分依恋,王爷,你当知足了。”
方晏垂目:“你说得不错,倒是我以前想差了。”
年轻人却又叹息了起来:“王爷,你的性子总是太过温和……”
方晏失笑:“你不也是如此?故而自小你我二人交情最好。”
萧彤华的神情带着深深的怀念:“姐姐却说陛下性情疏朗……”
方晏眼中闪过泪光:“小时候,老师还与我们说,若彤英与皇兄相投,不如日后给皇兄做个妃子。”
萧彤华闭了闭眼:“世上的事总是不容易被人看透的,姐姐自小便对姐夫情有独衷……”
贤王扯了扯嘴角:“说实话,彤英突然搬进国公府,着实让我们都吃了一惊呢!”
萧彤华勉强笑了笑:“不说你们,我与母亲俱都吓了一跳,本以为姐姐对姐夫不过是崇仰之心,不想她竟是决意要嫁给
姐夫了。”
方晏正待接话,却见前方孙楚匆匆走来:“公子……公子……啊,王爷也在。”
贤王微微点头:“孙管家,有什么事么?”
孙楚弯了弯腰:“小人是想问问,客人们今晚留在府里用膳吗?”
方晏摇头:“出来时,我已吩咐王府备好晚膳。彤华,三日后我再过来,现下天色不早,实是该带他们离开了。”
萧彤华点点头:“眼下事杂,留你们用膳怕有招呼不到之处。只是,蔚公子身体虚弱,今晚便住在这里吧。”
贤王摆摆手:“无妨,适才我已遣人去叫了轿子,现下这么多的事情需要准备,你与瞻儿如何照顾得他?”
二人边说着,随同孙楚来到了蔚缌休息的房间,屋内传来三个孩子清亮的声音:
“瞻儿,这个送给你,这是我与小砚找着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或许你有用。”
“这是什么?象个青蛙,冰冰的。”
“这是冰蟾,去年我与小砚偷偷进了出云山底下的一个冰窟,在最深处找到了这只冰蟾,父亲说可以解百毒。”
“解百毒,你自己不留着吗?”
“我医术这么厉害,留着没什么用啊!嗯,其实你也不一定会有用,但是我身上没什么值钱的好东西能送给你的,只有
这个稀罕些。小砚,你有没有找到什么送给瞻儿的?”
“只有这个了。”
“咦,你怎么会有这柄剑?”
“爹爹给我的!”
“爹爹真偏心,我向他要了好几次都不给我。”
“你武功那么差,要这个做什么?瞻儿,这个送给你”
“我……我不会武功……”
“没关系,咱们这么投缘,日后我教你,这把短剑有个机关,你看。”
“啊……”
“如果有人敢欺负你,就用这个射他……”
方晏回身望向萧彤华:“瞻儿多几个玩伴倒是件好事!”
年轻人若有所思:“他已经够顽皮了,我只怕以后更皮……”
贤王摇着头:“有你一直管束着他,他纵然再顽皮,也仅得如此了!”萧彤华默然。
第六章
回到王府时晚膳已准备妥当,众人用过膳,方晏吩咐红珊妥善安排客人住宿,尹氏兄妹带着双胞胎依然住进了以前住的
院子里,谷梁文轩独占一间客房,蔚缌本欲与弟弟们住在一起,无意中却瞧见了方晏殷切的目光,心下软疼,很快放弃
了,随同贤王回到主院。
他病了一个多月,尚未调理妥当便匆忙起程赶路,兼之心情抑郁,今日又晕过一次,回到房中时已是疲惫不堪,方晏亲
自照顾他用了药,洗漱歇下,刚盖上锦被,便见他闭了双目,不一会儿,鼻息细细,沉睡过去。
吩咐下人将书房内未批阅的公文搬到卧室来,方晏并不急着休息,今日一早出门,其后忙忙碌碌,事务只得搁置一旁,
不予理会。
红珊进来时,便见兰烛微泪,贤王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公文,床上绣被如云,苍白的容颜拥在被褥中,少年的眉
目间尽显憔悴之态。
红珊放轻脚步,悄悄走到书案边,压低声音:“王爷……”
方晏抬起头:“什么事?”
红珊皱着眉:“华府来了一个人,说是有急事要求见王爷,现下梅总管正陪着呢!”
贤王怔了怔:“有没有说为了什么事?”
红珊的声音更轻:“据说是关于贵妃娘娘的事……”
贤王皱了皱眉头:“贵妃传出了喜讯,这是件好事啊!”
红珊柳眉蹙得深紧:“听那人的口气,似乎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求王爷。”
方晏觉得莫名其妙:“求我?求我做什么?”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孩子还不曾出生,难道便想着立储之事了?
”
红珊轻摇臻首:“怕不是为了这件事,王爷,你没觉得事情很奇怪吗?陛下大婚已十多年了,后宫佳丽云集,却是一直
一无所出?而贵妃娘娘进宫时日并不长……”
贤王打断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这个龙子有问题?”
红珊微福:“奴婢也只是猜测,或许王爷去见了那个人就有结果了。”
方晏略略思索了片刻,摆手道:“不,我不见,你去,与疏鸿一起问得清楚了,回头告知我一声便可。”
红珊应诺:“是。”莲步轻移,重又退出了房间。
烛火“筚拨”作响,方晏转身时正瞧见兰台烛花蓦然绽开,不觉微微一笑,回头望向床上的蔚缌,少年一动不动睡得稳
实,贤王忽然觉得无比地心安,缌缌还活着……与自己在一起……
批完公文正正听见三更声起,方晏唤来守夜的下人将公文送去书房,洗漱后,遣退伺候的婢仆,也不上床,只倚在床头
阖目歇息。
刚闭上眼不过片刻,门外传来红珊清甜的询问声:“王爷歇下了吗?”
守在门边的下人连忙回答:“刚刚歇下……”
方晏猛地张开眼,起身走到门边,打开房门:“还不曾睡,进来吧!”
与红珊一起来的还有红衣梅疏鸿,年轻人瞧了瞧床上的蔚缌,眼中闪过一抹黯然,很快恢复如常,躬身行礼:“王爷。
”
方晏淡淡道:“疏鸿也来啦,怎么,出了什么事?”
红珊神色凝重:“这件事可真是棘手了。”
贤王挑眉:“什么了不得的事让你也觉得难为?疏鸿,你来说说看。”
红衣年轻人望着被褥间的少年:“这……”
方晏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道:“缌缌不是外人,何况他睡着了呢,不要紧,说吧!声音轻些便是。”
梅疏鸿有些无奈:“适才华府派人来,只为一件事无法可想,故尔想求王爷相助。”
方晏觉得好笑:“你说了这么多,怎地一个字都不曾提及究竟所为何事?”
梅疏鸿瞥了瞥红珊,缓缓道:“华府来的那个人说得很确实,贵妃娘娘现下肚子里的龙子并非陛下的骨血。”
屋内的空气顿时冷凝了下去,方晏的笑容僵在脸上,隔会儿抬手取了桌上的茶杯微抿一口:“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梅疏鸿一字一句道:“贵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并非皇家血脉。”
贤王盯着他:“那是谁的?”
红珊叹了口气,接口道:“乃是传讯之人的骨血。”
方晏沈下脸:“他还有胆子来我这儿求助?不怕本王杀了他?”
红珊继续道:“他说他与贵妃娘娘青梅竹马,自小便情投意合,只因身份上的差异,这桩婚事遭到了贵妃父亲的阻挠,
太妃出面,只要贵妃娘娘帮助她完成一件事,便放她离开,让他们两人双宿双飞……”
方晏慢慢坐在椅子上:“母妃让她完成什么事?”
红珊摇摇头:“这件事除了太妃与贵妃知晓,便连他也是一概不知,他也曾趁着进宫相会的机会问过贵妃娘娘,贵妃却
死死瞒紧了,只是不说。”
贤王一只手搭在椅靠上,暗暗用力:“他还能进宫幽会?”
“据他所言,太妃为了安慰他俩,每隔一个月便会安排其进宫一次。”
贤王眉目森冷:“母妃果然是只手遮天哪!还有什么话?”
“本来他们也谨守礼法,从不犯忌,谁知上个月进宫时,两人终未能忍住,行了……行了那种事,怎料……”
贤王恨恨道:“便是行了那种事,也不能说龙子便不是陛下的骨血。”
红珊似是有些犹豫,隔会儿方才慢慢道:“王爷有所不知,贵妃进宫后,并未得到过陛下的宠幸。”
方晏倏然立起:“你说什么?”
红珊后退一步:“那人说,贵妃曾经与他说起进宫后陛下并不喜欢这个新封的娘娘,从未碰过她。”
方晏的手指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捏住了茶杯,仰首一饮而尽:“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再无下文。
梅疏鸿皱着眉,姣好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忧虑:“王爷,这事该怎么办?”
方晏冷冷道:“怎么办?欺君罔上,无法无天,混乱皇室血脉,我这位表妹自己一死倒也罢了,整个华氏也要受她牵连
。这件事还有什么人知道?”
梅疏鸿垂目:“眼下只贵妃与这个传讯的人清楚,别的……暂无人知晓。”
方晏冷哼:“无人知晓,陛下不清楚吗?只怕母妃这会儿也该知道了,这件事我管不了,也不能管。红珊,你明日进宫
去递个信,母妃自己惹下了这个烂摊子自己去收场吧,本王无能为力。”云袖微甩:“好了,我已经知道了,下去吧!
”
二人不敢再多言,行了礼双双退出门去。
红烛摇晃,方晏怔立半晌,慢慢踱到床前,颓然坐倒,伸手轻轻抚摸少年细致的脸庞。烛花艳闪,本以为会有什么好事
,谁知竟带来了天大的灾祸,若皇兄果真追究起来,自己如何能置身事外?母妃,还有整个华氏……
到这个时候,母妃究竟让表妹去完成什么事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兄他会采取什么手段应对这件事?
这种宫庭丑闻想必不会大张旗鼓地治罪,但是……方晏忽然抖了抖,不知为何想起了十几年前,圣朝第一位异姓国公阖
府被人杀得鸡犬不留,然后一把火烧成了灰烬,这么大的案子最终却不了了之……
床上的人轻轻动了动,蔚缌迷迷蒙蒙睁开双眼:“大哥……”
方晏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怎么醒了?”
少年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大哥怎么还不睡?”
贤王温和地笑着:“你睡吧,我靠一会儿,到五更便要上朝了。”
少年愣了愣,额尔反应过来,向里挪了挪身体:“靠一会儿怎么行,大哥,上床睡吧!”
方晏心下一跳:“不用,没多少时辰了,你接着睡。缌缌,听谷梁前辈说,待老师大丧,你便要返回云岫了,是吗?”
蔚缌点点头:“父亲与爹爹他们必定很是担心,我想回去看看他们。不过,大哥在这儿,我还是会来京城的。”
贤王摇摇头:“缌缌,回去了就不要来了……”
少年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大哥,你不喜欢我来京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