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本无邪(二)——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05-31

话来,口才实在是很了得的。他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已经在晚饭时成功的劝那陆新民吃了一大碗饭,如今再加把力气

,应该可以让他回房去睡觉。

第24章

翌日清晨,林秘书在一班日本宪兵的保护下,把顾理初从沈静家接来了特工分部。

沈静顶着两个黑眼圈,在大门口一直等着。见车停在自己面前了,便打开车门伸头进去,笑道:“阿初,是我。”

顾理初好像是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样子,一头短发乱糟糟的立着,幸而天热,衣服单薄易穿,然而衬衫的扣子还是被

系串了。他呆呆的望着沈静,并且向他伸出一只手:“为什么到这里啊?”

沈静握住他的手,柔软的、滚热的,带着点稚嫩的生命力。

“我们搬家了。”他笑着答道。

顾理初很有些纳闷,而且他也的确是没大睡醒,所以便糊里糊涂的反问道:“为什么要搬家啊?”

沈静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反是指了指前排就座的林秘书道:“你跟着他,他会带你去的。到了地方乖乖的等我,不许

乱走。听见了吗?”

林秘书听他提到自己,便回过身来插了一句:“那处房子空了半年了,除了有些灰尘外,再没别的毛病,多找几个人,

半天就能收拾出来的。”

顾理初看看林秘书,又看看沈静,睡眼朦胧的点了头:“听见了。”

沈静放开了他的手,然后砰的关上了车门。

先前的那个地方,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再住。潘世强的门徒三教九流的到处都有,昨天又让他吃了个小亏,想必现在自己

已经被人盯上了。想到这里他忽然觉得很烦恼,心想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集中营的好,不但差事轻松油水多,而且安

全不得罪人,只是一个秋城寺可怕些。如今可好,好像掉进了一团乱麻里去似的,每天心惊胆战的,不是琢磨着杀人,

就是提防着被杀,翻来覆去的总是那一套——越做的久了这种越是这样觉得。

况且,他还有另一种隐忧。如今虽然上海是在日本人的手里,然而日常听陆选仁的言语之间,仿佛对这个政府的未来是

很感担忧的——甚至就是完全的悲观。他不明白为什么美国一参了战,日本就一定会迟早完蛋。他只晓得一旦日本人完

了蛋,这个政府就会立刻垮台,而自己这名特工分部的主任,手上沾了那么多的血,到时也是绝不会落下善终的。

因为这个,他有点后悔了,宁愿还回集中营去。然而陆选仁毕竟不是他的老子,由不得他像陆新民那样任性。

抬腕看了看手表,发现此刻刚刚六点钟,阳光透过院内的大树枝叶,斑斑驳驳的洒了他一身的光斑。门口的巡警被撤下

去了,换上一班便衣警察,三五个人一手牵着狼狗,一手插在衣袋里,正沉默的来回踱着步。狼狗抖擞了一身的毛,也

是一声不出。

沈静觉出了一点寒意,回楼内办公室中加了一件短大衣,然后把特务处的人叫了来,秘密的开了个小会。这些人在一间

有着厚重铁门的会议室里低声的商谈了许久,直到两个小时之后,方陆续走了出来。沈静也回了办公室,翻箱倒柜的找

到一点碎饼干,就着热水当作早餐吃了,然后便稳稳当当的坐在写字台后面,开始了这一天的办公。

然而手里拿着公文,他却心绪不宁,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昨夜的经历实在是有如噩梦一场。他势必要报了这个仇,宰了潘世强!

当然潘世强是不会伸着脖子等他来宰的——恐怕他现在正磨刀霍霍,也试图来结果了自己呢!

不过没有关系。他双肘拄了桌面,用食指指尖按了按两边的太阳穴,冷笑着想:“我怕他?也不看看我现在是干什么的

!”

连吃了几天那德国特效药之后,陆新民的精神状态果然是稳定了许多。

此刻他坐在自家的沙发上,正低头看着一份报纸。陆振华坐在另一边,正在削一只梨子。

梨子削好了,先递给他大哥:“你吃不吃?”

陆新民的目光越过报纸上端,瞄了陆振华一样。这个弟弟这两天有点太懂事儿了,简直让他不安。他隐约的知道点原因

,但是不愿去细想,想多了,倒不好。

“我不吃。”他把目光放回新闻栏里,想了想开口道:“不知道爸爸给我找人,找的怎么样了。爸爸呢?”

“爸爸晚上不回来,他有个饭局,在东亚大饭店,好像是日本宪兵总队的一个什么人请客。”

“哦。”

“大哥,你放心吧,爸爸迟早都会把他找到的。”

“嗯。”

兄弟两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大门响,伸头看去,只见陆选仁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拎包的沈静。两个人穿着一式的

灰色中山装,瞧着倒是怪齐整的。

“爸爸!”陆振华走过去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选仁沉着脸,低声道:“有事,晚餐临时取消了。”然后径自向楼上走去。沈静低头跟上,也是满面阴郁。

“秋!城!寺!”

陆选仁恶狠狠的从齿缝中挤出这三个字,然后抄起桌上的镇纸,用力的向地上摔去。

沈静回身锁了书房门,先把公文包放到一边的沙发上,然后蹲下身捡起镇纸放回桌上:“陆先生,您息怒,别气坏了身

体。”

“不过是个少将罢了!到了中国,倒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陆选仁气的直发抖:“如今竟敢越到我的头上去了!森

田慎吾见了我都要客气三分,他以为自己是谁?”

沈静扶他坐了,然后又给他倒了杯热水:“陆先生,消消气,不值当为一个秋城寺气坏了身体。他和杜惠春摆明了是要

唱红脸做好人,借着调停特工分部和荣华公司矛盾的机会,故意的向青帮卖好,顺便打压咱们。”

陆选仁端起茶杯,眉眼上笼罩了一层黑气,仿佛变了模样似的,顿时就同往日那个儒雅和善的陆先生大不相同了。

“哐啷”一声,他把茶杯也给摔了:“看那日本鬼子今天那副嘴脸,小人得志!还有那个潘世强,算是个什么东西!偷

鸡摸狗起家的流氓,也敢跟我平起平坐了!不过秋城寺想借着个潘世强来同我作对,未免太天真了点!”说到这里他腾

的站了起来:“潘世强必须死!他的老头子要是舍不得这个徒弟,就直接来同我讲话!”

沈静没料到陆选仁会发这么大的火,完全出乎了意料,不禁有些不知所措,又听他要公开的和青帮对着干,心想这老爷

子真是气糊涂了,赶忙开口劝道:“陆先生,您先坐,早知道潘世强会搬出日本人来做靠山,我前些日子也就不追杀他

了。如今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都是我的错,您消消气。”

陆选仁笔直的站着,任凭沈静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劝慰,只是直盯着桌上一沓文件发呆。良久,他扶着桌沿坐下来,面目

也渐渐的回复了常态。

“我马上就要由社会部长改任警政部长,特工总部也是在我的手里,不怕治不了那几个蝇营狗苟之辈。现在有消息,说

是秋城寺要派日本顾问团去你那里,以监视特工部内的一切行动。如果顾问团真的去了,你也不必顾忌,该怎样继续怎

样。”

沈静面露难色,心想你老爷子位高权重,自然可以肆无忌惮。我一个小小的主任,哪敢明着同日本人作对。

陆选仁听他不答,瞥了他一眼,瞧出他的心事:“你不要怕。我既然有了总部,那个分部怎样,我就不是很在乎了。能

维持自然好,实在维持不下去了,就丢给日本人,你来给我做常务次长!”

沈静听了这话,立刻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其实说起官阶,自然是常务次长比分部主任高了一大截,然而沈静宁愿继

续做这个天高皇帝远的主任,不时来陆选仁这里奉承一番,所谓距离产生美,双方之间的关系还好搞一些。若是当了常

务次长,每天跟在陆选仁身边——虽然陆选仁瞧着慈眉善目的,可时间长了,也够人受的!

陆选仁又瞥了他一眼,忽然转了话题:“阿静,新民喜欢的那个傻小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这句话毫无预兆的说出来,虽然陆选仁的语气是淡淡的,但听在沈静耳中,无疑是个晴天霹雳一般,顿时脸都白了,答

话在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他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是的。”

陆选仁看他被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音都哑了。便勉强笑了一下:“看来,你和新民还是情敌了?”

沈静腿都软了:“不不,我怎么敢同大少爷抢。那个……是大少爷先将他赶了出来,我才把他带走的。没想到大少爷会

对他那么上心……我这就把他送过来给大少爷。”

陆选仁轻轻的叹了口气:“你那时还同我东拉西扯的讲到什么安全问题,头头是道的。我听着就有些奇怪嘛,你什么时

候对新民这样关心了。原来是这个缘故。”

沈静心慌意乱的恨不能哭一场:“陆先生……我对不起您。”

“那建议新民用鸦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不不不,那可不是……那是说真的……陆先生,大少爷是您的儿子,我怎么能害他呢,我不是那样没有良心的人……

陆先生,我发誓,那个主意我是认真的,我……”说到这里,他嗵的一声跪在了陆选仁面前:“您相信我吧,我没存什

么坏心思,我的确是挺喜欢那个顾理初的,仅此而已。我也不敢同大少爷抢,我这就回去把他送过来。”

陆选仁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一只手把他拉了起来:“阿静,你不要这样骨头软,就算是对着我,也不能随便跪下来。

沈静晓得面对陆选仁,只有老老实实才是出路,所以哆哆嗦嗦的继续说道:“我没想到您会关注这个事情,所以就对您

隐瞒了实情,我实实在在是错了……”

陆选仁知道沈静这个人有点外强中干,大概是小时候过的太艰苦,被吓破了胆子。不过对自己,应该还是一片忠心的。

现在这个局面,什么主义理想革命同志都是狗屁,倒是沈静对自己的这点人情还现实一些。想到这里,他又微笑起来:

“阿静,那个男孩子,你喜欢,就继续留下吧。其实我也是很不愿意让新民和他在一起的,新民现在情况还算稳定,便

能拖一刻算一刻,等时间长了,大概他对那男孩子的感情也就淡了。”

沈静被陆选仁吓的有点晕头转向的,连连答应了几声,简直有点浑身脱力的意思。他深恐自己会瘫在这书房里,然而又

不能马上离开,真是度日如年,苦不堪言。

潘世强坐在自家的二楼阳台上,八姨太站在一边,咿咿呀呀的哼唱着小曲儿,天涯海角郎情妾意的一套套唱出来,很有

些味道在里面。然而他瞪着两只眼睛望了前方,也晓得身边有这么个声音一直在高高低低的响着,好像蚊子叫一样,但

若问是什么歌词什么曲调,就全然不知了。

他有大心事。

若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一个结果,他是绝不会去招惹沈静的。

又或者那天晚上如果直接一刀就把沈静的脑袋削下来,大概现在也不会这么乱套。

还有,那个秋城寺不说是个日本军队里的大官吗?怎么连个老头子都摆布不了!

讲起来,自从那夜沈静逃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一天的消停日子。其实他并不是贪图安逸的人,在上海滩混了这么些

年了,什么事理都明白的。然而现在的日子,未免太惊心动魄了一些——简直就是没法儿过!

到处都是沈静的人,逮着个机会就要打冷枪,铁了心的是想要自己的命。公司下面的场子也让人烧的七零八落。所谓不

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他虽然门徒众多,然而被沈静惦记上了,也就只好穿了防弹衣过生活,大夏天的,热的满身起痱

子。他想同沈静谈一谈,然而沈静并没有和解的意思,继续的终日追杀他。他现在是——要么被这些特务杀死;要么被

这些特务烦死。总而言之,便是忍无可忍,而又无计可施。

他花了好些钱,四处活动着,总算搭上了个秋城寺,以为这回总算能有个结果了。哪知同沈静一起出场的那个陆老头子

比疯狗还厉害,他觉着秋城寺也没说什么过份的话,就把那老不死的气到面孔铁青,竟然一甩袖子就走人了!

一个念头忽然冒出来:

“我得走!”

这三个字让他愣了一下,然而细究起当下的情势,他越想越觉得应该如此。

“我马上就走,先去浙江乡下躲一阵子,过了这阵风头再做打算。他妈的,这回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的瞟了眼身边的八姨太,然后站起来笑道:“差点忘了,一会儿还有个约呢!”

八姨太向他一笑:“什么约?可是又有人勾了你的魂儿了?”

他穿过房间,且向外走且大声笑道:“哈哟,我的魂都落在你的身上,别人想勾也没得勾啊!”然而扯着脖子大喊道:

“老五!把汽车开到大门去!”

八姨太给他炖了莲子粥做回来时的夜宵,然而等到天亮,也不见他的人影。

第25章

顾理初蹲在新家的院子里,正在旁观阿妈洗衣服。

阿妈今年大概有四十多岁了,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梳到脑后挽了个小髻。脸上依然淡淡的施了脂粉,可见心还是年轻

的,并没有把自己归到老婆婆一类的群体中。她家离这里不远,每天朝来晚走,工作便是洗衣做饭外加整理房间。

“阿初少爷,洗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看他们说说笑笑的多开心,你也去和他们一起玩嘛!”

顾理初顺着她的指点望向大门口,那里总有几个身着便服的年轻人,白天一班,晚上一班。或站或坐的,是一个小团体

,活动范围仅在大门附近,永远不往院内多走一步。

他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们。”

阿妈笑了:“哎哟,真是孩子话。你先前也不认识我的,现在呢?”她捞起一件衬衫,夸哧夸哧的搓了几把,然后拧干

了扔进一边的空盆里。

对于顾理初,她总是觉得难以定位。这人瞧着是个顶漂亮的公子哥儿,漂亮到让人觉得自惭形秽的程度。然而一张嘴,

就彻底露馅了——比那老成点儿的孩子都不如,脑子里不晓得少了几根筋。

顾理初固执的继续摇头。其实他是有点畏惧那班青年,也说不上原因,直觉上就感到了威胁性,好像当初见到沈静时一

样。

阿妈端了铁盆进房去接自来水。顾理初也站起来,转身走向院栅栏处,双手握着栏杆,试图把头从栏间伸出去。栅栏是

铁制的,刷了黑漆,把一片空地隔成两区。这边是一片光秃秃的草茬儿,那边就是绿草茵茵,另有两个水泥砌出的长方

形花坛,里面姹紫嫣红花团锦簇的,热热闹闹的能开过整个夏天。由院子的布置便可看出,这户邻家的日子过的应该是

蛮不错的。

他把耳朵都蹭红了,才确定了自己的头是挤不过铁栅栏的。悻悻的叹了口气,他又走回洗衣盆前蹲了下来。那阿妈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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