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哈雷跟陆皑会在杀不杀他的意见上出现分歧,但并没有。
哈雷把枪垂下,说「我没打算杀了他,学长是很好的筹码。」
……哈雷刚刚叫他什么?学长!?
陈娇惊赫地瞪大一双眼。哈雷知道了他跟高晓的关系了!!
「学长,我前不久才记起原来我跟你同一间高中的呢,这个世界可真是小啊。而且我还很记得,当时你跟你的死党形影
不离,出双入对的。想不到黑道中无人不晓的Hugo也是我学长啊,真令我感到荣幸。」
「我跟他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是条子啊!!你瞎了吗!?」
哈雷侧侧头,一副“真的是这样的吗?”的表情,将枪枝随性转了一圈。
「我看你们那天在码头可不是这样。说不定你是Hugo学长放进警界的卧底还是其他?谁说得准呢。我决定办个同学会让
我们三人聚旧一下。在这之前,请学长你乖乖跟着我吧。」
陈娇一脸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同时,他却清楚要说服哈雷改变主意是天荒夜谭。
哈雷不打算伤他杀他,却是准备把他当筹码跟高晓交易…该死的!!那天在码头,高晓给哈雷的那箱钱是假货,肯定是
!!不然哈雷不会要跟高晓再交易一次,他早知道,在这不讲理的黑道世界,不将恩怨算得清清楚楚、互相撕杀到其中
一方死亡,他们的争斗是不会完的……
「你这是…这样做没有意义!!我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个东西!!别这样做!!」
「那就当我舍不得学长,想你陪我久一点吧。」
「喂——别这样!!别把我交给那男人!!哈雷,你这个混蛋听到了没……」
之后,任由他再鬼吼鬼叫,椅脚狠狠地敲得喀喀作响,他们都听不见了。
哈雷没有施舍一眼,就扶着陆皑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
「喂——」
陆皑才走出去,脚就一软,半个人跪下去了。
哈雷也被他拉得倾斜了,忙不迭地将他扶起来!!「公主、公主!!」
Zach也想扶起陆皑,可不小心按了在伤处,脾脏有裂伤的陆皑呻吟了声。
哈雷怕他越帮越忙,说这儿有他就可以了,叫Zach不如去照顾熊仔。
看陆皑脸色发白的惨样,索性不走了,两个伤者就互相扶持坐在石阶级上「妈的,你是我看过被打了K他命还能撑这样
久的人。」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陆皑的大腿正在流血,那原来并不是阿心的血迹。
他将手指插入被玻璃割开的裤子裂口中,一个用力,将布料撕开看见伤口,陆皑痛吟了一声。
「阿心现在在做手术,到他没事时可不要换你倒下了……」
「在他醒来之前我都不能阁眼……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来了,他…」
说到这儿,他的喉头彷佛哽着了,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连假设也说不出口。
他知道哈雷明白他的意思。他也知道,他跟哈雷都绝不让那样的事发生。
这里是离车祸现场有点距离的小教堂,虽然胁持教堂好像非常不道德,但他们也顾不得亵渎不亵渎的问题了,今天不是
礼拜,正正是教堂才没什么人,他们摆平了神父跟两个修女就可以了。
阿心压根儿撑不到回山顶大本营,哈雷带了几个小弟跟密医,甫来这儿就替阿心做手术了。
他也想陪阿心一起渡过难关,却被医生以人多会受感染为由赶了出来,不让他进去。即使克服了K他命的该死药效,他
却没注意自己心力交瘁到快要昏倒了……
哈雷脱下了外套,摆成长布条状,用力困住他的伤口上方止血。
他看了陆皑的侧脸一眼「…喂,告诉我吧,阿心跟你说了什么遗言?」
「什么?」
「遗言啊,阿心以为自己快死了,难道没跟你交代任何话吗?」
陆皑用掌心搓了搓膝盖,梦幻地看着一个定点,那块晨光下的琉璃阶砖。
他苦笑一声,想不到竟有一天会跟哈雷满身狼藉地坐在小教堂阶级上,讨论这个话题
「他……没说什么,你知道他那个人会说什么情话?他说,车上有枪,叫我干掉那条子之后快逃…」
他没有期待过阿心会跟他说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他不需要这些。
阿心也不相信这些。若他们相信那些,绝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来。
他们早就…超越靠语言来维系信任的阶段了,他们是用生死单位去量度,性命握在对方手上。
到了最后的最后,阿心担忧的仍然不是自己的生死,只是他的安危,阿心宁愿用遗言的力量迫使他提起枪去杀人,去杀
一个警察,背起这个罪孽然后逃亡一辈子,也不要留他下来陪伴走完最后的路,也不要他被警察抓回去然后被虐待、入
狱。阿心宁愿他继续逃亡也不让他在不能被他看见、被他保护的地方受苦。他知道这就是阿心对他的担戴、阿心对他最
认真、最认真的爱……
男人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
哈雷抓了抓发,笑说「……妈的,我也希望有个临死前叫我干掉一个人然后逃跑,而不是净说我爱你的老婆啊!!」
哈雷那样混着血污的一张脸、无奈却又带着对阿心的宠溺的笑容,竟是他看过最好看、最有魅力的一幅笑。哈雷也知道
,阿心若不是信任兄弟们会将他保护周全、会带他一起逃亡的话,是不会叫他去干掉一个条子的这样冒险的。
临死前不说甜言蜜语而叫老公去杀人的老婆也真的够天下无双了。
「……对不起,这样独一无二的老婆已经被我先抢到手了。」
「喂,你知道阿心为什么死也不去医院吗?」
「……为什么?」
他知道,先别算上绑架,光是这几年来的大罪小罪也够判阿心七八年了。更重要的是,在阿心服刑期间,想要一次整死
他的条子们是不会罢休的,阿心杀了不少人,条子们肯定会一直搜集证据告到他上电椅或终身监禁为止。阿心都被关了
,那些证人们也不用担心会被寻仇了……总之,一旦被抓了,就永远别想从监狱出来了。
阿心自己也清楚得很。
「还用说吗?因为他干你干上隐了,公主。如果他再被抓去蹲牢,一个不幸还判个无期徒刑什么的,以后只能隔着块压
克力板自X,不能射在你脸上,他不如撞墙死掉算了吧?这就是一失足成千古恨,没得回头啊。」
「你知道吗?这个哈雷理论真的够安慰到我,谢了。」
他不想笑,可是还是笑了「那混蛋说我长得没多好看,射在脸上也没看头。」
哈雷真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会大事化小、什么都拿来开玩笑的人。他感激。
良久,他们各有各的思绪沉淀,无语。
脚前的琉璃阶砖,被晨光一块一块地爬上、侵吞,直到像打翻的水漫延上第一级石梯。
他们看着七彩的石头反映、看着懂得生长的光格,知道彼此都想着阿心的事。
一片水凉的寂静中,直到他再也忍受不了。
他舔舔干涩的唇,尝到铁锈的血味「他会……死吗?」
「如果他死,我、我也不知道……」
突然,他的脸颊一痛。
哈雷毫不留情地用两指扯着他的脸颊,扯他转过头去,脸对脸。
贴得极近,深深地凝视他。以前所未有的认真,一字一句说「就算他死,阿心是为了回那该死的医院救你,所以才会死
的。你害死了我的兄弟,以为可以拍拍屁股、随便找棵树上吊还是吃一罐安眠药就一了百了!?想装潇洒的大情圣吗!
?我管你以后是要不停地找跟阿心长得很像的人干到阳萎、还是当个每隔两秒就想自杀的陆氏副总裁,你也要给我带着
自责内疚活下去,好好活下去。你听清楚没有?陆皑。」
如果连阿心的死亡也不可以让公主活下去,那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公主活下去?
他绝不容许他兄弟的死亡只换来了个屁,甚至连个屁也不是。
阿心临死前还叫公主干掉条子然后逃跑,就是相信他们会顾好公主,不让他受伤、更不会让他入狱。阿心拚死拚活,最
后才将公主交托在他们手上,他怎可能会拱手出让?
死神也不能将公主从他手上夺走。
他要陆皑他妈的活下去,直到老死,才准他下去跟那该死的阿心团聚。
陆皑忘记自己究竟跟哈雷对望了多久。
他只知道是绝对不短的时间,彷佛一个约定、彷佛要给予对方力量而且不准许彼此背叛。
他知道哈雷同样没法承受阿心的离去……他跟阿心在一起才个多月时间,但…哈雷跟阿心结结实实地相处了六年,六年
了,绝对不短,甚至比他跟阿心还更多。
……太好了,阿心。阿心因为严重伤害了出卖他的老大跟兄弟而入狱的,但命运这该死的玩意真的很玄妙,他让你在那
里失去、也让你在同一个地方获得,哈雷跟其他兄弟们都是阿心的依靠。
「干!!」
良久,哈雷率先撇过头去,低咒一声,用力擦了擦眼睛「把手给我。」
他没说什么就将手伸了出去。
哈雷打掉,拿起他另一只手「你拇指脱臼了,你竟然可以毫无知觉!?」
他很早就看到了,在公主将阿心交给医生时、他俩一直交握的手松开时,他不知道是阿心失控握得太用力将臼位拉脱了
,还是公主死也不放手所以令自己脱臼,但他竟然可以像个没事人般一点也没注意到,真他妈的太离谱了!!
哈雷连惊恐的时间也不给他,直接就将臼位托上去,不让他退缩!!
剧痛像钟锤一样狠狠撞下来,他还没从痛楚中回过神来,Zach就边跑过来边大叫——
「老大、皑哥!!医生说在这里没需要的仪器,一定得将心哥送去医院!!」
***
「……喂,大哥。是我。」
「你是谁?我弟被人从医院绑架走,相信现在已经被撕票了。」
「对不起,哥。我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了,我要用你飞机上的医疗间,你可不…」
「他是谁?」
陆皑一顿,用力地闭上双眼。
大哥果然厉害,他什么都没说,大哥已经知道他心底有人。
「你别管他是流浪汉还是什么,他是要跟我过下半辈子的人。」
「你这样烂的答案我早该猜到了。我应该问,你以为自己是谁?」
「我是你的亲弟、是陆氏未来的副总、也是个同性恋好了吧!?……他快死了,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让他上飞机。如
果你有条件,现在就说出来。」
「你这样求人的态度我可真领教了。如果我要你回家,很简单,通知意警去追纵你的收发电讯就行了,你该不会不知道
吧?」陆皑才失踪了几小时,意警还来不及在他的通讯设施上安装乱七八糟的装置。而且现在没什么意警在拿到检察官
的手令之前敢贸然惹他,谁会在这当头去惹要控告他们的人?
「大哥,你要我怎样都成。就算你要我将所有财产跟股份给你、就算你要我立即死在你面前我都…我都可以,我只求你
让他上飞机。我从来都没求过你,这次……」
「我要你保证会乖乖接任副总裁的位置、十年之内居留地必须在香港、而且绝对不能让传媒发现这次的事跟你与他的关
系、在我允许之前,你也不得跟任何一个亲友透露你跟他的关系。如果你被揭露了半点,都别怪我不客气。」
其实大哥列出一连串细碎到像合约的条件他根本没听清楚。
他只知道,大哥肯出条件即是肯答允,无论上刀山下油锅,他都一定照办的!!
「我答应你、我全部都答应!!你何时可以让他上去!?」
「难道他还有时间跟安笙先预约吗?十五分钟之后来机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让他上飞机。而你,现在滚过来我这儿
,意警跟传媒等着这出好戏。」
「好的!!哥,你等我!!」
才说完最后一个字,那边像懂通灵似的,立即就切了线。
他阁上手机盖,才发现自己的手激动得不停颤抖。他转身,把木门推开,向医生点头。
医生明白他成功了,立即走出去在车子上设置医疗用品。
佑大的木室内,再度剩下他跟阿心两个了。
一地的红棉絮跟血水,彷佛不要钱的抽像派水彩画般铺在地上。
而他爱的男人就躺在最里面的床上,紧闭着眼。阿心的胸膛接上了好几条管子,每条管子都有血水充斥,在流失、有些
管子也在输入,没有停歇,彷佛他本身连着的就是红色管子。
阿心活像正在改造的机械人,完美无缺、美得惊人,下一秒就张开漂亮的双眼,看着他。
他彷佛怕惊动到阿心般,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接近。
轮椅向前滚动着,停在他身边。就像之前在旅馆中,他偶尔会做的一样;像之前在监狱的医疗室,他常常趁阿心看书看
到入眠时,坐于床边,隔着书沿偷偷地看他熟睡的脸。
他握起了男人冰凉的手。
现在的他已经有资格这样做了,他想。不用再害怕被阿心发现、也不用怕他恶狠狠的眼神。
不怕被伤害到体无完肤,只怕阿心再不睁开眼、再不瞪他、再不伤害他。
只要阿心能安然无恙地醒过来,他愿意就此时光倒流,回到他们当初在医疗室的时光…不、他希望现在就是坐在医疗室
中,阿心又一次看书看到小寐了,而他则在床边漫天妄想,妄想他们是一对恋人,在幻想中携手经历许许多多的事、浪
漫的、惊险的、深情的各式各样。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让医生再签阿心的回房申请了。
男人掌心的烫伤疤痕贴着他的脸,他无意识地反覆叫着他的名字。
「阿心,哈雷他们在外头准备着车子,你很快就会被接上飞机的了……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哥,我跟你说过
的六折,你记不记得?他厉害得像鬼一样,从小到大,我没见过有一件事是他摆不平的,他只用最好的医生。他既然答
应我了,就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的……」
「但是我…」他一顿,这句话连自己也不想听到「我不能陪你上去。」
彷佛安慰任性撤赖的小孩子,他伸出手,从上至下顺着轮廓,轻轻抚摸那张微凉的脸。
他知道阿心在这时候…如果他醒着的话,一定会微皱起眉头,虽不说话却在暗暗闹别扭。
「意警们正在找我,我不能冒着这个风险跟你一起去机场,这样会把那群混蛋也惹过去的……我不能拿你来睹。我现在
要赶过去大哥身边,你大刺刺从医院将我劫走,意警一定到处在找我了,我要尽快回去编个故事好堵住他们的嘴……所
以你说呵」他苦笑了一声「我们拚死拚活为了什么?」
「我会跟意警直接交涉看如果撤销控告能为你们脱罪多少,毕竟,他们一被我哥起诉就完了。而我们……看在你奋不顾
身、这么英勇地劫走我的份上,看得出你真的一秒也不想等待,那我就把你的刑期缩短吧。」
他额头抵着阿心的,笑了数声「来找我,阿心,来找我吧。我在可可的婚礼上等你。」
阿心想跟他在一起,现在,此时此刻,这男人连一秒也不想等待。
他再也不想迫阿心跟他分开多年,饱受相思之苦,等风头淡了再重聚。
六年前他们在监狱相遇,隔着栏杆的一眼过后,阿心没认定了他、他却认定了阿心。
这些年来反反覆覆、辗转经历过多少个情人、多少段暧昧、多少的经历,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他们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