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牧秦

赎罪．01

据说，近一千年前，天下曾经归于一统，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所建立的庞大帝国，屹立五百年的岁月，最后仍是走向灭

亡之途。

天下开始了长期的分裂，经过战乱与烽火摧残的大陆，最多曾分裂为二十多个国家，动荡不安的年代持续五十年之久，

最后由大齐、弋沙和云台三大强国共同称霸天下，邻近小国纷纷归顺，成为这三个国家的属国，至此，天下局势已定，

维持表面上的和平四百多年，直到现在……

云霞村位在大齐东方，是个靠海的小村庄，村民大多以捕鱼为生，每天天未亮就得赶着将渔货送到邻近城镇的市场去卖

，虽然竞争激烈，利润微薄，但多少能贴补家用，省吃俭用日子还是过得下去。

但是，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邻镇出现一群恶霸，为首的是知府大人的儿子，仗着背后有靠山撑腰四处作威作福，吃

霸王饭、收保护费、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就连偏僻的云霞村也遭到波及，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引起百姓们反感，却敢怒

不敢言，就算没读多少书，官官相护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要真的有人笨到去报官，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自己。

当然，初来此地的外地人并不了解内情。

齐锋此番东行来到泰平镇，一路上看见的都是繁荣的景象，热闹的程度可媲美皇城大街，各种店铺一应俱全，酒楼食店

生意兴隆，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俨然就是一副天下太平、欣欣向荣的景象。

齐锋来到镇上风评最好的一家客栈投宿，小二见他衣饰华贵，相貌堂堂，于是不敢怠慢，带他来到店面后方的独立院落

，那是专门提供给仕宦富豪之类的贵客居住的地方，拥有绝对的清静与隐私。

齐锋四下打量过后，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待会送一桌酒菜上来。」话落间，一锭元宝沉甸甸地落在小二摊开的

掌心，小二眉眼都笑开了，鞠躬哈腰地退出去，忙着张罗店里最好的酒菜，说不准吃得高兴了，这位出手大方的贵客会

再打赏给他几锭元宝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到哪里都是一样，齐锋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他随手将剑和包袱搁在桌上，推开窗户，习习凉风迎面而来，有着大海特有的咸味。他一向自由惯了，喜欢到各个地方

游历探险，听闻人家说大海的景致变化万千，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汹涌，它既危险又美丽，有时是一只温驯的家猫，有时

是一头噬人的猛兽，于是齐锋心生向往，改变既定的路线来到离大海最近的泰平镇。

他并不打算久留，看过海之后便要离去，继续他的探险旅程。

他的二哥齐律是大齐皇帝，而他则是大齐唯一的王爷，虽然他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小弟，不过尚未认祖归宗，而且对于

当王爷的兴致也不高，艰涩难懂的医书对他而言还比较有吸引力，齐锋这次离开皇城出外游历，打算途中顺路去探望一

下久未谋面的小弟向绍安，看他是不是又惹了麻烦。

齐锋站在窗前背对着房间，看似陷入沉思，其实仍然保持警戒，随时注意着周遭的动静，窗外有棵木兰，正值花期绽放

，他随意伸手摘下一片叶子，贯注真气，叶片立刻如刀刃般锋利。

转身，手一扬，绿叶脱手而出，咻一声射中对面的木柜，把躲在他背后偷偷摸摸的青年吓得跌了一跤，疼得脸儿都皱了

。

「你是怎么进来的？」齐锋来到他面前，冷冷俯视着正抬头仰望他的年轻面孔。

「呃，其实我本来就在房里了。」青年解释道：「我在躲人，等外头安全了就要离开，可偏不巧你在我要走的时候进来

，我只好等你不注意时偷偷溜出去……」他十分抱歉地笑道：「结果还是被你发现了。」

一开始就在房里？齐锋为自己没有立刻察觉房里有人而懊恼，随随便便一个孩子都能混进来，民间客店还是不如自家的

王府安全。

齐锋并不知道他眼里的孩子早已不是孩子了，他只不过是个子矮了点，身材瘦了点，长相稚气了点，事实上，他只比齐

锋小两岁而已。

骆悠有点狼狈地爬起来，小心陪笑着，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挪着脚步往门口的方向移动，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他还

是赶快脚底抹油，溜了吧。

突然外头一阵喧哗，脚步声杂乱，听似有不少人闯进内院，其中一人凶恶地大声嚷嚷：「给我搜，他一定躲在这里！」

「各位爷，你们要找的人真的不在这里，请行行好别搜了吧，要是把客人吓跑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啊？」

不好，那些人竟还不死心，找到这来了！

「再借我躲一下，拜托拜托，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没来得及等齐锋同意，骆悠慌慌张张往内室里头跑，爬进

床底下躲起来。

齐锋不想管闲事，更无意卷入是非，才要去把那个孩子揪出来，门就被大力踢开，小二挡也挡不住的一群凶神恶煞，大

剌剌的闯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齐锋沉下脸，他生平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的恶徒，虽然他自己也放浪成性，我行我素，任性而

为，但绝对不利用权势以大欺小，骚扰百姓，这群人恣意妄为，目中无人，显然背后有势力撑腰，齐锋倒要看看是谁的

胆子那么大，敢放任自家的狗到处咬人！

齐锋衣着不俗，加上天生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倒让这群恶霸一时胆怯，不敢胡来，为首的那人收敛起恶俗的嘴脸，上下

打量齐锋。「在下乃兴元府姚知府的独子姚万胜，请问阁下是……」

原来只是一名四品知府的儿子，以为泰平镇离皇城远，皇帝管不到这儿就乱来吗？齐锋在心里冷笑，二哥怕是已经听到

风声，准备采取行动了吧，或许过不了多久，这些人就要倒大楣了。

赎罪．02

「你不配知道我的名字。」齐锋比他们还嚣张，要对付这种人，气势上可不能输，人的劣根性都是欺善怕恶，要是不表

现的狠戾一点，准被当成软柿子。

姚万胜在这一带逞凶作恶已久，还没有哪个人敢对他摆臭脸，纵使心里有气，但是不确定对方的身分就动手，恐会为自

己招惹祸端，这个男人比他当知府的爹更像个官，他得小心一点，万一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就算爹也救不了他。

于是姚万胜忍住气，示意同伴们别轻举妄动，对于齐锋挑衅的态度一笑置之，和颜悦色道：「真对不住，全是因为在下

有重要的东西被偷，一时情急误闯兄台的房间，冒犯之处望请见谅。」

那个孩子是小偷？齐锋回想刚才他慌慌张张找地方躲的模样确实是有几分心虚，一股怒气便没来由的窜上心头。

「所以说你认为偷儿躲在房间里？」齐锋大方地说：「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既然各位认定我有窝藏小偷的嫌疑，这

间厢房就随你们搜吧。」

咦？不、不会吧？！

躲在床底下的骆悠当场吓出一身冷汗，惨了惨了，这下要是被逮到，肯定被那些人打个半死，断手断脚，以前可是有活

生生的例子啊！

「兄台言重了。」姚万胜察言观色、见风转舵，用着骆悠打死也不相信的谄媚语气好声好气地说：「偷儿看是早已溜掉

了，一切都是误会，还请兄台告知大名，改日在下必为今日之事好好赔罪。」

齐锋挑眉，心里有点讶异。这个姚万胜不笨嘛，不单单只会仗势欺人而已，还有点小聪明，也罢，让他知道他的名字也

没关系。

「我叫赵锋。」全天下人都知道「齐」是大齐的国姓，齐锋刻意隐瞒自己的姓氏，不愿曝露身分招惹事端，他在外游历

时一向都是使用「赵锋」这个名字。

姚万胜半信半疑，没听过朝中哪位官员的名字叫赵锋，是他漏记了吗？他在心中暗自盘算，回头好好调查这个人的底细

，表面上却装出笑脸，有礼地说：「赵兄是外地人吧？这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镇西那间红瓦粉墙的大宅就是在下的住处，赵兄千万别跟我客气。」

姚万胜表现得热络，齐锋却不冷不热，只淡淡点头表示知道了，明显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姚万胜笑得脸都快抽筋了，

面子有些挂不住，这个赵锋好大的架子，气势凛冽、贵气非凡，朝廷命官可没有这等气度，他内心的疑惑愈来愈深，悻

悻然领着狐群狗党告辞。

这个赵锋只怕大有来头，姚万胜一离开客栈，马上派人送口信到兴元府，向他的父亲探听这个男人的底细。

小二不断地向齐锋道歉，送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又命人抬进来一只注满热水的大浴桶，服务周到，最后他再

度欢天喜地的捧着一锭元宝退出房间。

一出手就是一块银元宝？「你的钱多到能这样挥霍？」骆悠从床底下钻出来，偷偷躲在屏风后头，看见小二雀跃地收下

元宝，关上房门离去，不由得心生羡慕。

「喂，你若是嫌钱太多的话，拿一些来我帮你花好了。」骆悠开玩笑地说。

齐锋却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突然面孔阴冷，微带怒意地质问：「你偷了什么东西？马上交出来，我替你物归原主，否则

我立刻把你抓到官府去，交给官差发落。」

好凶哪！不过骆悠可不怕他，大声为自己辩解：「我才没有偷东西！」

「没偷东西为什么要躲？」齐锋这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鼓鼓的，像是塞了东西，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怒道：「是不

是藏在这里？拿出来！」

骆悠胸前的鼓起突然抖了一下，齐锋一愣，眨了眨眼睛更仔细看去，怀疑自己眼花，却在此时听得骆悠说：「我让它出

来就是了，别动手动脚的，会吓到它。」

话一说完，骆悠把手伸进自个儿的衣服里，揪出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

那是只非常罕见的金毛狐狸，很小，小得就像幼犬一样，深色眼睛怯生生地瞅了齐锋一眼，随即把小脸埋进骆悠怀里，

爪子紧攀住骆悠前胸不放。

「它很怕生。」骆悠温柔地抚摸小狐柔软的毛皮，解释道：「我看见姓姚的浑蛋欺负它，把它关在笼子里，还扬言要吃

掉它，所以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打开笼子放它出来，结果小狐不逃走，反而黏着我不放，我只好带着它逃跑罗。」

不难理解姚万胜为何如此重视这只小狐狸，民间野史传记里总是将金毛狐狸妖化，说它如何法力高深，如何迷惑世人，

还提及如果吃了它将增加一甲子功力、长生不老等等，齐锋从来就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现在你总该相信我没有偷东西了吧？」

骆悠扬起下巴等着对方道歉，谁知齐锋却转过身去，不理他。

明白这个孩子没犯下偷盗之事，心头怒气也消逝无踪，齐锋自顾自开始宽衣解带，打算好好洗个澡，然后填饱肚子睡一

觉。

「喂喂，姓赵的，」骆悠听见方才齐锋和姚万胜的交谈，知道眼前这男人的名字叫赵锋，「你误会我是小偷，还对我大

吼大叫动手动脚，我要你道歉。」

齐锋连眼都懒得抬，「别忘了我才刚救你一命。」

「你──你你你……」齐锋褪下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身，骆悠一肚子抗议的话立刻结结巴巴说不出来，他涨红脸，

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害躁的人，赶紧在他脱裤子的时候转过身去，听见水声时，他的脸都熟透冒烟了。

「你还不走是等我赶人吗？」齐锋冷淡地开口：「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走得愈远愈好，别再让我遇见你。」

哼，神气什么嘛，如果不是桌上那只香喷喷的烤鸡害他口水流满地，肚子咕噜咕噜唱空城计，他也不会舍不得离开这里

。

骆悠很认真地盘算着，假如他抢了烤鸡就跑，姓赵的应该不致于敢光着身子追到房间外头吧？

他好饿啊，既然姓赵的不道歉，那抢走他的烤鸡当赔罪也是一样，反正还有这么多道菜，谅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他就当

是做善事，帮他吃一些好了。

心里这么想，胆子也大了起来，先把小狐塞回衣襟内安置好，然后骆悠流着口水看着那只鸡，思索着该怎么带出去。

这么大一只热呼呼油光亮滑的烤鸡，当然不能直接拿到大街上，那太显眼了，得找个东西遮掩……骆悠在房里四下张望

着，忽然双眼一亮。

那是织锦耶！骆悠这辈子还没见过纹样丰富、颜色多变的上等明光锦，织锦一般都是贵族才用得起的布料，平民百姓大

多穿着绢麻素罗，颜色样式简单且没有花纹的衣服，难怪姚万胜在姓赵的面前客客气气不敢胡来，哪天他也穿上这种衣

服，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谁都会礼让他三分。

骆悠眼里闪耀着恶作剧的光芒，偷偷伸长了手，一把抓过齐锋刚脱下的那件漂亮衣服，胡乱将烤鸡一包就夺门而出，拔

腿跑得飞快，一下子就从客栈后门溜了。

齐锋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怒骂，果然如骆悠所料没有大胆到敢光着身子追出来的地步。

赎罪．03

骆悠不停地跑啊跑，直跑出镇外才停下来，倚着树干直喘气。

那姓赵的现在一定气得跳脚吧，真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

他边喘着大气边笑咧了嘴，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不仅有肉吃，等他把衣服洗干净了之后还能拿去卖钱，这两天的吃食费用有了着落，不怕饿肚

子了。

小狐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嗅着食物香气的来源。

「熟肉你也吃？」狐狸应该都是捕猎小动物当食物吧，但是骆悠很怀疑，这只小狐这么小，能抓到什么猎物？「咱们先

说好，只能分你一只鸡腿哦。」

闻言，小狐深色眼睛可怜兮兮地瞅着他……

骆悠整颗心都软了，妥协道：「好好好，分你两只鸡腿，不能再多了。」

深色眼睛眯成弯弯的两条缝，像是在笑，毛绒绒的小脑袋亲腻地蹭着他的颈子和下巴，讨好地撒娇。

骆悠被它逗得呵呵笑，「你没有地方去的话，以后就跟着我吧，小狐，不过我可没办法保证能让你餐餐有肉吃哦。」

骆悠开开心心绷绷跳跳地回到云霞村，这个村的人口还不到百人，大多散居各处，邻居之间想串门子还得走上一段路才

成，骆悠住在离海边最近的地方，近到可以听见浪涛打在岸上的声音。

「大婶，大婶──」骆悠一进门就大呼小叫：「我回来了，大婶。」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自房间里头走出来，她已年近六十，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温和慈爱的神情。

「你这孩子一整天不见人影，又野到哪儿去了？午膳时间也没回来，害我担心得连午觉都睡不着，替你留的酱菜豆腐都

冷掉了，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你肚子一定饿了，我去把剩菜热一热，晚上将就着点吃吧。」

梅大婶一开口就是一连串的唠叨，骆悠趁她说完的空档，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布包在桌上摊开，瞬间金黄油亮的香嫩烤鸡

眩花了梅大婶的老眼，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比看见一桌的金块还要吃惊。

「这这这──这是……这是……」

骆悠得意地说：「春风客栈的肥美烤鸡，不用钱的哦。」

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桌上不是酱菜豆腐就是咸鱼，都已经快忘记肉的味道了，梅大婶顿时精神大振，顾不得问清楚不花

钱的美食是怎么来的，先吃了再说！

她伸手就要撕下鸡腿，骆悠赶紧出声阻止，「等一下大婶，鸡腿是小狐的。」

骆悠忙将怀里的小家伙揪出来，梅大婶又是一阵傻眼，看着小狐呆呆地问：「那是明天的菜色吗？」她没料理过狐狸耶

，是要下锅爆炒、慢火细炖还是像这只鸡一样烤得油滋滋香喷喷？可是这只狐狸好小，够他们两个人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