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也绰绰有余,我和赤还特地给他留了个空位,让他想睡觉时就可以进来睡。
现在他背靠着树,头也枕着树干,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我走过去,绕到他面前。子规的眼帘半阖着,察觉我过来,只眼睫微微翘动了下,没有张开眼睛来。
「你想睡就进屋里去睡。」我说。
「我不想睡。」子规说。
「喔。」我也懒得多说,在树干背后随便找一条突出地面的大树根,就地坐了下来。
我在想月。
虽然子规说楚云深暂时不敢对月怎么样,可是月不在我身边。我总是无法安心。
楚云深不知道月每天一定要浸水浴,月那个硬脾气,一定也不可能跟他说的。月可能被囚禁起来,一个人孤独地忍耐着
……
想到这里,我就恨不得楚云深也把我抓了去,至少,我还能在月的身边照顾他。
我侧转过头,盯着子规飘飞的发丝。
如果我努力地求子规,不知道子规肯不肯立刻去把月救出来?
「你在看什么?」子规突然出声。
「子规,」我咬了咬牙,「你能不能现在就去救月?我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子规沉默了好一会。
「不行。」他说。
我心里一阵酸楚,站起身来就向屋里走去。
赤还在呼呼大睡。
我看了他一眼。自己一个人在桌边坐了下来,倒了酒就喝。
酒是晚饭时剩下的,当然是冷了,又涩又苦。就像我现在的心情。
我烦闷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渐渐地酒意上来,我感到有些头晕想吐了。
我俯在桌上,脸颊贴着桌面,发呆。
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月被人家抓走了,我竟然还坐在这里喝酒!
不行,我得去救月。
我站起来,感到地面好像突然升高了一点,门有时附着在地面,有时又好像半浮在空中一样。
我眼睛一闭,突然一只手抓住了我。
「小月。」
有人在叫我,我睁开眼睛,看见赤。
不是月啊。
我推开他,向门外走去。
「小月,你喝醉了。」赤又抓住我,「连路都走不稳,你进去睡一觉吧。」我摇摇头,「我要去找月。」
「你不能去。」谁的声音?
我用力想甩开赤的手,却挣不脱,我怒道,「放手!月在等我啊!你为什么阻止我?……呜、恶……」
突然,一个黑影向我的腹部飞来,我只感到一阵疼痛,接着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子规,你下手太重了。」赤的声音。
「这样才能让他清醒点。」子规的声音。原来是他打我?可恶!
我趴在地上,酸液从胃部上溢到我的喉咙、流出嘴巴,酸臭的味道一阵一阵的。
「你去吧。不用管他了。」子规又说,「我会看着这小于的。」
「嗯。」赤说。
「另外,饿狼杀人不眨眼,你看不惯就不要看,此行是打探消息,可别一时同情心泛滥,又乱救人了。」
「我省得。你的脚伤还没全好,自己要当心点。」赤的声音。
「知道了。」子规的声音。
赤的脚步声离去。
子规的脚步声向我而来,带来了一杯水。
「漱漱口。」我没有接。
子规淡淡道,「你这样真难看。」
「哪天赤也怎么了,你就知道难看不难看……」
「泼啦!」一声,我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凉凉的水液从我的头顶流下,滑过我的面颊,。予规竟然将那杯水倒在我
头上!
「就凭你这副蠢样也想救人?」子规冷笑一声。
「是、我蠢,又怎么样?我和月安份在这里生活,这样也惹到别人了吗?月把眼睛遮起来了,脸也蒙住了,你还要我们
怎么样?我是蠢又怎么样?我们做错了什么?你说啊!」
我跳起来向子规冲过去,子规闪开,我一头撞到树上。痛得眼泪和鼻涕一起滚了出来,黏在树皮上闪闪发亮。
我哭了起来。
子規走开了。
夏天的风很静,很凉,虫呜唧唧,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年,像这样睡不着的夜晚,我都会和月在月下喝酒。
会醉的通常是月,有时醉了他会流泪,我从来没问过他为什么哭。
现在我知道了,重要的人不在身边是什么滋味。
我靠着树。瞧着天上漫布的星光。
很多夜晚,我和月就这样静静地瞧着天空。我们不要摘星也不要摘月。不要权势也不要富贵,只想安稳地平静地生活下
去。
只是这样小小的愿望而已,为什么……
月亮慢慢地西斜,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看不见了。
「赤呢?」我低声问。
「他去打探饿狼的消息。」子规的声音从树的另一头传来。
「怎么去?外面不是都被围住了?」
「赤可以应付。」子规说。
「你不担心他有危险?」
「担心。」
「那?」
「他说没问题。
月亮西沉了,现在四周很暗,只剩下星星的微光。
「这个时候,人们的防备心最弱,赤可以顺利地通过岗哨。」子规说。
「我不能主动去找楚云深。」子规又说:
「如果我去了,只会让楚云深知道,他手中只要有镜人,就可以控制我们全部。把弱点暴露在敌人面前,是很不智的行
为。」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垂下头,「什么事都不做。月也不会回来。」
「楚云深会来找我们的。」子规说:
「饿狼应该是向着这个方向来的一
「来抓我,好逼月就范吗?」我苦涩地一笑。
好一会,东方渐渐由深沉的黑变成灰灰的鱼肚白,晨星在遥远的天边闪动。
「小月,你想过『镜人』这件事吗?」子规突然间我。
「想什么?」我自嘲地说道,「那不就是个灾难?我们只要不让别人知道月是镜人就好了。」
「事情总有它的好处与坏处。如果月在楚云深出现时,能用『镜人』来威胁楚云深,楚云深又如何能抓到他?」
「月不想使用镜人的能力。」我说。
「那天我吓退楚云深的五百士兵时,可有用到镜人的能力?」子规问。
我呆了一下。那天子规只不过是将手放在月的眼睛上,假装要掀开而已。
「美貌也是。」子规淡淡地说道,「那其实是很好的武器。只要他能善用,全天下一半以上的男人会愿意为他出生入死
」
我无法反驳。
「他拥有两项天生的绝顶武器,争霸天下都不是难事了,更何况只是要求平静的生活?」
我惊愕地听着。这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他如果想要一辈子平静地生活下去,就必须学会善用这些优势。」子规耸耸肩,「即使是现在,如果他想走出来,回
到这里。也没有人敢阻止他。」
「子规,你的意思是……月,他自己不想回来?」我有点艰难地问道。
子规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当然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他笨笨的没想到。」臭子规!居然敢说月笨!不过我已经完全没心思去和他抗辩了,我
在意的是:
「月为什么会不想回来?」
「我怎么知道?」子規没好气地说道:
「这要问你才对。」
「问我?」
「是啊,他干嘛要跑?你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不过是告诉月我爱他而已……好吧,还有亲了他一下。」我无奈道。
「咦?你说啦?」子规突然变得很有兴趣,回过头来看我,「那他呢?有什么反应?」
「反应?」我瞪了子规一眼,「你也看到了,他走了。」
「喔。」子规又把头转回去了。
「干嘛?」
「没什么。」
没什么?好吧,「那你觉得月为什么要走?我爱他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而且,我跟那些色魔不一样的,
我又不会对月乱来,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月应该知道才对。」
「唉。」子规叹了口气。
「你知道?」
「很明显啊。」
「子规,」我已经顾不得什么面子了,连忙爬过树旁。仰望着他,「你告诉我!」
「如果有一天,你儿子突然对你说他爱你,你也会吓得逃出去吧。」
「儿子?」我瞪大眼睛。
「是啊,你不是他养大的吗?」
「等一下,不对、不对!我长大了!」
子规对我微微一笑。
我好像突然吞下了一枚鸵鸟蛋,好半晌才挣扎着说:
「你的意思是,在月的心中,我,还是个孩子?」
「不是孩子,应该是长大的儿子。
「……」
「唉。」子规又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我忍不住问道。
「赤也一直当我是兄弟……」
「……」
好一会,我们突然一起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喝酒?」我问。
「好啊。」子规说。
于是我们一起喝了三杯。
「兄弟可以割袍断义。」我笑笑地调侃他。
「父子还可以恩断情绝咧。」子规哼了一声。
「天亮了,我去弄点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不必了。」子规摇摇头,「我没胃口。」
「没胃口?难不成你还在发烧?你昨晚也没吃几口。」而且,还嫌弃我做的菜难吃。
我顺手一掌向子规额头按去,「没发烧啊。」子规没拍开我的手,却闭上了眼睛。
「想睡啦?那你进屋里睡……子规?」
我轻轻推了推,子规便倒向一旁。
「不会吧,三杯就醉。」我哈哈一笑,抱起子规进屋里去了。
天色大亮,我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吃过早饭,便开始四处溜哒。
我想去看看楚云深的军队到底部署在什么地方,将来如果真的需要逃或者要躲,也比较有个方向。
出家门不到一百尺,便见到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路障,十来个兵丁直挺挺地站在那边。
一见到我,其中一个像是领头的小队长的,向我走来。
「爷想去哪里?」那小队长躬身问道。
这么客气?
我决定试他们一试。我笑嘻嘻地说道,「进城逛逛行不行啊?」
「行的。」那小队长接着河道,「是不是需要弟兄们陪同?」
「不用了。」我说。
那小队长也没说什么,只躬身向我行丁一札,又退回原来的岗位上。
我试探地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见他们真的没有跟过来的打算,忍不住又疑惑了起来。
我走回头,那小队长迎了上来。
「爷有事吗?」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问。既然不搁阻我,那设路障的目的又是什么?
「保护爷和子规先生。」
『保护?」我笑笑,「那怎么不阻止我进城?」
「从这里到城里都是安全的,不需要阻止爷的行动。」
「哦?那哪里是不安全的?」
「除了城里,和这条楚统领特别吩咐要保护的路之外,都不安全。」意思是,这些地方都有人在监视我的行动吧?
我耸耸肩,决定一直走下去,等到有人阻止时再说。
到城里的路上,每隔一小段距离,就有一个路障,一路上这么多双眼睛监视。我也不敢再走那条直通胡生家后院的暗道
,只规规矩矩地循大路进城。
远远地就见城门口人来人往,挑土担沙的十分忙碌。好像在从事什么工程一样。
我走近一看,只见一大群的兵丁和城里的百姓,不断地把砖块和泥沙往城墙下堆积,显然是在加强城墙的防御工事。
这并不奇怪。之前的每一任统治者,也都会压榨百姓的劳力,来修补在战争中损毁的城墙;奇怪的是,在这里做苦工的
人,脸上都没有不甘愿的表情。反而人人都很拼命,好像恨不得多挑一趟土,多担一担沙似的。
我在城门边待了好一会,愈看愈是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城门下就摆着饮水、甜汤之类的东西,但却很少有人走过去饮用
休息。
难道楚云深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整城的人都发疯?
我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念头可笑,但若不是这样,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勤奋?
一个壮汉虚脱似的走过来喝水,我连忙过去攀谈。
「这位大哥,请问大家是怎么啦?这么认真修城?」那个壮汉脸上身上都是汗水,先大大喝了口水后,才回过头来看我
。
「小兄弟,你打哪来的?」
「我住城外,就在这附近没多远。」
「城外?」那壮汉一听便紧张起来,「那你还不快搬进城里来?你家里还有没有人,赶紧去叫他们也一起搬来啊!」
我愣了一下,「怎么?」
「饿狼来啦!」那大汉喘了口气,「你知道饿狼吗7杀人不眨眼的坏胚,已经到了这附近,见人就杀、见屋就烧哪!」
「啊?」
「前天、还有昨天,附近都有人受害,那个尸首啊——真个惨不忍赌。」那壮汉说着,魁梧的身体竟然抖了一下,一脸
余悸犹存的模样。
饿狼已经到了?可是昨天晚上,天空那片烟,好像还没这么近啊?
「没空跟你聊了,你要不要也来帮忙?」
「呃,我家里还有……」
「还有家人吗?你先不要急着回去,一会儿楚统领就会带着月大夫巡视过来……」
「等等,」我连忙打断他的话,「你说,月大夫?」那壮汉面上现出腼腆的笑容,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是啊,月大夫。你知道月大夫吗?就是住附近都免费帮城里看诊的那位,真没想到竟然长得那么、那么好看……又好
看又温柔。」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啊,对了,楚统领人很好的,你拜托他借你几个兵,一起回去接人来,比较安全。」那壮汉说完,人已经转身回入工
作的行列,突然一阵鼓噪从上方的城墙传来,我抬头看去,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城墙上。
月!
我震惊得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月就站在那里,没有任何遮掩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他的身旁围着好多的人。
而且……该死!楚云深就在他身边,挽着他的手!
我一边仰望着城墙上,一边寻找可以上去的梯子,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低头,才发现有个人站在我面前。
「对不起……咦?你、」眼前这个人,不正是那天带兵到我家去,被子规吓退的那个吗?
「在下罗翔。」罗翔微微一笑,「月公子吗?请随我来。」我被罗翔带到将军府。
「楚统领和月大夫还要巡视一阵子才会回来,等你稍待。」罗翔说。
我的面前摆着精致的茶点,茶是刚湖好的,我不懂得品茗,但是光闻那香味。就可以知道这一定是上好的茶叶。
但我却没有心情吃喝。
「楚云深为什么要带月这样到处巡视?」我急躁地问道。
「月大夫医术精良,而且是个难得的绝世美人,他的出现,可以鼓舞士气,不管是士兵还是一般人都很喜欢他。」罗翔
答。
我咬牙切齿。「你们竟敢强迫他?」
罗翔微笑道,「你误会了,这是月大夫自己愿意的。」
「胡说八道!」
「月大夫仁心仁术,自愿为所有的士兵和百姓看诊。这是月大夫亲口所说,在下亲耳听到的。」
「月的确愿意替他人看诊,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抛头露面?楚云深为什么让他这样到处见人?」
罗翔还是微笑,笑得让我很想一巴掌甩下去:
罗翔说:
「这有何不可?在下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冷笑一声。
「月公子,容在下说一句冒犯的话。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月大夫,又何必让他藏头掩脸。不以真面目示人?」
我哼了一声道,「没有人动歪脑筋,日子才能过得安心!干嘛让别人觊觑,再来东防西防,过得心惊胆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