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想不到,想不到,太子竟是如此超然脱俗的人物。”
青年笑道:“司苍先生才知道么?是不是后悔站在安王一边了?”
“那不至于。”司苍淡淡道,“安王于我有救命之恩,我还犯不着为了一个美少年而背叛他。姚公子当年不也一样么?
为了你的救命恩人,杀了你的知交。不过,如果不是如此,今天你也不会与我坐在这里饮酒清谈。”
姚姓公子脸色微变,沉声道:“当年之事我虽有愧疚,却不曾后悔过,若是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也不会改变我的选择。
”
司苍微微一笑,道:“这番话姚公子心里自己明白便可,无须说与司某听。”
姚公子脸色很不好,但却没有再说什么。
司苍看着杯中清酒,又想到那太子,说起来,西面的那位主子比起这年仅十七岁的太子,气度上倒真是逊色不少,也无
怪乎那么多人愿意追随在太子左右了。不过太子又如何,超然又如何呢?最终还是逃不出宫闱纷争。
对司苍的惊鸿一瞥就像是一片落叶在玄澈的脑海里打了个漂,荡起一道涟漪后便再也找不到痕迹,不论日后玄澈会如何
铭记司苍这个名字,至少现在他是把这人埋到了记忆垃圾场里。
玄澈回到宫里就遇上晏子期,晏子期看到太子立刻迎上来道:“太子殿下。”
玄澈总觉得晏子期这声招呼里充满了欢喜的味道,似乎看到自己就如同看到了什么珍宝。莫非父皇主持的办公让他饱受
折磨?玄澈异道:“晏大人好,晏大人刚刚离开太极殿?”
晏子期笑说:“正是,正是。太子殿下不在,陛下将所有事物都推到尚书省,老夫一直从上午忙到现在,脚都停过。”
玄澈笑起来,道:“晏大人辛苦了,我会去劝劝父皇的。”
晏子期无奈地摇头:“陛下这样已经二十多年了,老夫也认命了。”
玄澈想到玄沐羽名正言顺偷懒的样子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很难想象国家在这样一个皇帝的带领居然还能不衰败,甚至略
有发展。
晏子期见玄澈心情甚好,便道:“殿下不妨多接手些朝政,也好让老夫轻松轻松。”
玄澈奇道:“在下现在接触的还不够多么?”
晏子期眯眯笑道:“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多年不管事,难得遇上殿下这样的奇才,难道殿下不应该接触得更多么?
殿下现在只是在陛下询问时方出言相对,老夫以为,这还不足以展露殿下的英才。”
玄澈心下一沉,渐渐敛了笑容,道:“父皇若是不问,自然是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做儿臣的何必干扰父皇的思路呢?
”
晏子期捻着胡子摇头道:“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谦逊了。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殿下有这样的才华,又何必隐
藏呢?”
玄澈冷笑道:“在澈儿心目中,父皇便是隐藏在云朵之后的真龙,凡人不见其辉,只是因为那是凡人罢了。”晏子期还
要说什么,玄澈已是面无表情,淡淡道:“时辰不早了,孤还要陪父皇用膳,晏大人请好走。”
晏子期心中一凛。太子无论是发怒还是冷笑他都能坦然面对,唯独太子面无表情之时却是最令人恐惧,尤其是那清亮的
嗓音说出淡淡的话的时候,不论是坠入冰窖还是冬日泼下一盆冷水,都不足以形容这种刮骨的刺寒。而支撑这种冰寒的
,更是隐藏在少年淡漠神色下的决绝手段!
本以为太子心高气傲才华洋溢,定然不会甘居于人下,却没想到……
晏子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
玄澈看晏子期匆匆离去的背影,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也不知这样想的有多少人……权力,真是诱人的东西。希望自己不要成为被‘诱反’的那个才好……”
玄澈心里想着,目光落在太极殿刺眼的琉璃砖上,轻轻叹出一口气。
调整了心情,玄澈进入清凉殿,意外地看到玄沐羽在和小狐狸“玩”:小狐狸张牙舞爪地扑向玄沐羽,玄沐羽指尖一弹
,小狐狸就被指风打得后退一步,小狐狸不甘心,又跳起来企图从空中袭击,玄沐羽在小狐狸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时候
伸手一抓,可怜的小狐狸的尾巴就被他拿在半空中。玄沐羽非常无良地拎着尾巴把小狐狸甩出门。
小狐狸被丢出半空,本来想打几个滚落在地上,却看到玄澈站在门口,干脆身子一转,刚好扑到玄澈怀里,大大地黑眼
睛直直地瞅着玄澈,眼泪在眼眶边打转,那神情好像在控诉玄沐羽的无德。
玄澈本还以为玄沐羽是在和小狐狸玩,还觉得惊奇呢,再多看几眼就发现玄沐羽根本是在欺负小狐狸。想也是,一直不
对盘的两个家伙怎么会突然玩到一块去了。
玄澈无奈道:“父皇,您别欺负小梅花呀。”
玄沐羽不知把一张什么纸收到怀里,从容道:“朕可没欺负它,这狐狸不听话要抢东西,朕才小小教训他一下。”
小狐狸吱吱大叫。玄澈摸摸它的小脑袋,说:“小梅花,你不听话了?”
小狐狸突然跳到玄沐羽身上,往他怀里扒拉。玄沐羽不高兴地揪起小狐狸的皮毛,又把狐狸扔了出去。这回是玄澈主动
伸手接住了小狐狸,小狐狸趴在玄澈怀里,露出一脸委屈,吱吱地诉说冤情。
玄澈走到玄沐羽面前,看看他的话里还露出一角的纸张,道:“父皇不会抢了小梅花什么东西吧?”
玄沐羽的脸色十分可疑地红了一下,还是嘴硬道:“朕能抢一只狐狸什么东西!”
玄澈撇撇嘴,但他也不能逼玄沐羽交出什么,只能安抚小狐狸:“好了,小梅花,不生气了,我下次给你煮鱼羹。”
小狐狸抱着玄澈的脖子吱吱叫了两声方才作罢。小狐狸直起身子看看玄澈,突然一凑头在玄澈嘴唇上“吻”了一下,顺
道舔了一口。
玄澈一愣,玄沐羽已经一把揪起小狐狸的尾巴怒道:“朕要把这狐狸炖汤!”
玄澈回味了一下事情经过,似乎自己不小心就被一只狐狸给非礼了?!玄澈皱起眉头,第一次没有在第一时间从玄沐羽
手里抢救狐狸,而是对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在干什么?”
小狐狸被倒吊在空中,血冲脑门,眼睛都红了,听到玄澈这么问,只能无力地吱吱叫两声,企图博取同情。
玄澈从玄沐羽手中接过狐狸,他的眉头虽然已经舒展开,但脸上没了笑意。玄澈看着小狐狸,口气淡淡地说:“小梅花
,下次不要这样——我,不喜欢。”
这是玄澈第一次明确地说出自己的不满意,在此之前,不论是谁做了让他为难或不快乐的事,他都不曾开过口。小狐狸
和玄沐羽都意识到玄澈这次是真的恼了,不同于生气或者愤怒,就是不喜欢,小狐狸的行为触及到玄澈的底线了。
玄澈放下小狐狸,一脸平静地取出丝巾擦试嘴唇,然后一脸平静地将丝巾扔掉!
玄澈再看一眼小狐狸,又重复了一句:“小梅花,记住了吗,我不喜欢。”
小狐狸弓了身子,眼泪掉个不停,不时伸出爪子摸一把,望着玄澈,吱吱地叫了两声,似乎在认错。但玄澈并不理他,
而是看向玄沐羽,说:“父皇,儿臣想要改革禁军。”
玄沐羽还在发呆,玄澈刚才的举动不但吓到小狐狸了,也惊到他了。玄澈最后看狐狸的那一眼,骤然间神色冷漠地就像
在看一个陌生人,把你完全地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这个眼神玄沐羽见过,十四年前,第一次遇见这个孩子的时候,那
个眼神也同样的拒人于千里。
一旦想到如果自己也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玄沐羽就没有来地发慌,心中千万思绪转过,竟然没有听到玄澈说了什么。
“父皇?”
玄澈疑惑地又叫了一声,玄沐羽这才回神,他看看眼前人,却道:“澈儿很气小狐狸吗?”
玄澈收了表情,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不喜欢它这样做而已。”
小狐狸大哭,眼泪在桌子上积了一滩。玄沐羽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小狐狸,轻声道:“小梅花只是喜欢你而已……”
“儿臣知道。但是儿臣不喜欢。”玄澈冷漠地说,话锋一转又问,“父皇,您刚才听到儿臣说的话了吗?”
玄沐羽见玄澈不愿再多说,只得顺着他的话问:“呃,什么?”
玄澈说:“我要改革禁军。”
“嗯—嗯?”玄沐羽一时不能反应。
玄澈扬起他秀美的长眉,神色中是不可更改的坚定:“儿臣不能让一群窝囊废保护父皇。儿臣知道父皇有一群优秀的影
子,但这不够,在面对数量足够的军队时,他们并不能保护父皇。儿臣要除去安王,但儿臣不能让父皇陷入危险!”
玄沐羽呆了呆,终于完全消化了玄澈的话,他看着玄澈,似乎在审视什么。玄澈坦然地与他对视,水晶般的眼睛里只透
露出一个讯息:我只为了保护父皇!
玄沐羽凝视着这双眼睛,缓缓地点头。
“好,就按澈儿的意思改吧。”
太子改革禁军的敕令一出,举朝沸腾,有大臣企图上言阻止,排除那些阵亡在太子森冷目光下的胆小鬼,其余跳出来做
出头鸟的也被皇帝赶了回去。
虽然皇长子继位的希望在太子临朝后就被生生掐断,但是太子即将掌握禁军的事实还是让某些人极度绝望。玄沃倒是有
点死老鼠不怕开水烫的意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哦了一声,其态度之超然令人匪夷所思。
太子要亲自调教禁军的消息让东期门宫里的一些人很是惶恐。太子的威名始于十二年前一个刺客的刀下,在四年前的大
淼边境上登上顶峰。太子的出场迎来众多军士的高呼。在军人的心目中,强者即为王。看起来太子属于这个强者的范畴
。
太子立于高台之上,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喧杂的广场渐渐安静,直到悄然无声。太子神
色漠然,清冷的声音远远地荡开:
“不论你们之前怎样看待禁军这个名字,在我心目中,禁军是精英中的精英,是保卫父皇的最后一道屏障。可是,几日
前,我却看到了一群只知道聚众玩乐的废物!在这里,我不会处罚任何一个兵士,因为那不公平,除非我要将你们全部
上刑!
“我只给你们一个选择:要么,现在就给我滚出这里;要么,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内,成为皇宫的精英,或
者,下…地…狱!”
广场内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感觉到头上悬着一把利剑,太子不会开玩笑,太子向来言出必行。精英或者地狱,生存或者
死亡。没有其它选择。
傅清川在人海中看着台上神色冷酷的少年,这一刻他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自己不能成为那名精英,命运和其它士兵不会
有区别:
下…地…狱!
46、贪污
太子以洪水猛兽的姿态出现在军士面前,然而训练的过程却很让人无语。虽然训练项目有些奇特,比如站立或者是左右
转向,已经大声喊些奇怪的口号,但这并不妨碍让禁军们认为这是一项轻松的练习。太子也很少来操场巡视,一切训练
仍然是由卫青兰统领带领。
上书房里,玄澈抱着小狐狸批阅奏章。那日他与玄沐羽说完了正事小狐狸还在哭,小狐狸的眼睛都哭成了红色。玄澈终
究还是心软了,抱起小狐狸柔声劝慰。小狐狸伤心地抓着玄澈的脖子使劲磨蹭,实在哭得倦了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醒
来了就只会用哀怨的眼神看着玄澈。玄澈亲它脸颊,吻它的小爪子,给它道歉,终于把小狐狸哄得开心。玄澈也不知究
竟生气的是自己还是小狐狸了。
一人一狐虽然和好了,但还是看得出痕迹,小狐狸不太敢再随意亲吻玄澈了,平日里总腻在玄澈怀里一刻也不肯离开,
似乎一离开玄澈就会消失一样。
玄澈放下一本批好的折子,拿起下一本。奏章刚拿起来就觉得不对劲——特别沉。玄澈看了一眼:天,又是一本万言书
。玄澈最恨人把奏章写的又臭又长,辞藻华丽偏偏什么内容也没有。经过他这几年的强调,这种长篇大论已经很少见了
,咋一拿在手上还真不习惯。
但玄澈还是抱着负责的态度翻开看了。折子的署名是辽阳无铜县监察使沈从海,上面的墨迹很奇怪,是灰褐色的,用的
是行书,内容竟然是痛斥辽阳太守贪污赈灾款,致使辽阳境内民不聊生,一个个血淋淋的事实呈现在折子里,看了都让
人心寒。
玄澈并未再多看内容,只是将折子反复打量。这折子纸页有些发黄起皱,笔迹虽然行得漂亮,却也十分急促,到了后面
甚至丧失了笔力,渐渐成了失败的草书。玄澈看着暗褐色的墨迹心念一动,唤醒了小狐狸,说:“小梅花,你帮我闻闻
,这是不是血迹?”
小梅花凑近嗅了两下,果然点头。
玄澈面色迅速沉了下来。
如果是用朱砂墨书写的字迹,在几年之内都能保持鲜艳的红色。但如果是用血写成的字,新鲜血液在经过一天之后,颜
色就会由暗红色变为无光泽的褐色乃至暗褐色,最后变成灰褐色。
这是一本血书,真正的血书!
看字迹由行及草,笔力由强渐弱,这写书人……
“父皇,您看看这本折子。”
玄澈将奏章递给玄沐羽,玄沐羽看了两眼便明白了事由。
玄沐羽问:“澈儿要办理辽阳太守吗?”
“儿臣不知。”玄澈说,“儿臣不能因为一面之词就办理一个地方大员。况且这沈从海只是县监察,弹劾郡太守已是越
级,按律当刑。可即使这样他仍然上血书,儿臣担心辽阳郡的郡监察……”
玄沐羽倒是很平静:“嗯,是啊。如果监察使不失职,太守要做到这个程度也不容易。”
玄澈忧虑道:“不知道这份折子是谁呈上来的,上面竟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难道连右御史大夫也不可信了吗?”
大淼御史台有左、右御史大夫两位长官,左御史大夫监察中央官吏,而右御史大夫则是率领地方监察使。一般从地方上
来的监察使弹劾要先经过右御史大夫的批览才上呈皇帝。可是这本血书上却没有右御史大夫的署名,那只有一种可能:
折子是被人私自混入奏章之中的。而能这么做的,除了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就只有玄沐羽和玄澈的贴身太监:宝德和
森耶!
玄沐羽与玄沐羽对视一眼,分别招来了宝德和森耶。两个贴身太监连同上书房的行走小太监一同跪在书房内。
玄沐羽将血折子扔在二人面前,发话道:“这本折子是谁放进来的?”
宝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另外两个太监偷偷去瞄着子,却没人敢应。
上书房里一片沉默,行走小太监禁不住地打抖。玄澈静立片刻,却走到宝德面前:“宝德公公,是不是你?”
“不是老奴,不是老奴。”宝德吓得连连叩首。
玄澈温言道:“宝德公公,这件事如果是你,孤与父皇也不会治你的罪。还请公公照实道来缘由,这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