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云海缓缓转过身,长长叹了一声,“累死我了。总算父子平安。”
九十四.过眼繁华
林傲足足在床上躺够三天才醒过来,其间杨鼎去问司空云海为何林傲会昏睡不醒,司空云海支吾了半天,这才说他怕剖腹取子时林傲痛甚难忍,於是比照著能药倒一头肥猪的药量喂了他药,结果没想到林傲果真睡得象死猪。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让林傲听到,杨鼎对这个行事怪异的神医狠瞪了一眼,便叮嘱他切不可用此话去刺激刚生完孩子的师傅。而司空云海哈哈一笑,说自己已算完成了医者的本分,是时候该回去将此段奇遇著书立作了,也不向林傲告辞,只留了些药,这就纵马而去。
刚一醒,林傲便觉得腹上一阵剧痛,他掀了被子看了眼,发现自己原本鼓胀的肚子已然瘪了下去,而腰间则不知缠了多少纱布,把伤口裹得严严实实。
他呆坐在床上,拍了拍脑袋,总觉得里面一片混沌。
杨鼎在旁边伺候著,看他这样子,怕是睡糊涂了,急忙叫人把孩子抱了过来。
“师傅,您看,孩子。”
看了眼杨鼎手里的婴孩,林傲大概还不相信这是自己生出来的,眼中竟有几分戒备和怀疑。
“我的?”他哑著嗓子问。
“是的,师傅,您的。孩子还没名呢,您取个吧。”
杨鼎边说话边把孩子递给了林傲。
林傲接过孩子,搂在怀里,神色怪异地打量著这个皱巴巴的小东西,那孩子本来在杨鼎怀里乖乖地,可忽然和林傲的眼神一接触,顿时放声大哭起来。
“妈哟!”林傲刚从昏睡中醒来,神智还很虚弱,被这孩子猛然一吓,居然撒手就将人抛了出去。
杨鼎一看,这还了得,急忙运起轻功接下了被林傲抛到半空的孩子。
“师傅,这是您的孩子呀......”杨鼎不解地问。
林傲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但又不想承认,鼻中轻哼了一声道,“哼,谁稀罕这东西,又不是我想要的......”
杨鼎哄著怀里哭著的孩子,无可奈何地望了林傲一眼。
靠著床头坐了会,林傲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看眼渐渐安静下来的孩子。
“对了,时夜有消息吗?”
杨鼎被问得一愣,其实自时夜被天鹰盟的人带下山时,他已派了探子去打听消息。
就在昨夜,探子回报时夜已被天鹰盟的任盟主下令服毒自尽了,尸首也不知运到何处草草埋葬。
听闻这个消息,林傲忍不住拊掌大笑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又痛得他龇牙咧嘴。
“师傅......”杨鼎见他如此反常,连劝慰的话也是说不出口了,他看了眼怀里的孩子,轻叹了一声。
“来,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
林傲忍住痛,铁青了张脸,伸手就要去抱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孩子。
果然,孩子一到他手里,见了他便又大声啼哭起来。
“乖孩子,别哭,我是你爹。”
林傲小心地哄著孩子,仔细地看著那张小脸,那双眼,可真漂亮。
他笑了一声,叫了杨鼎,问道,“这孩子的眼睛真漂亮,真象为师,对吧?”
杨鼎点了点头,心中不觉轻叹。
这孩子的眼的确漂亮,不过更似时夜。
“男孩,女孩?”林傲亲了亲孩子的脸,结果孩子哭得更凶。
“是小公子,师傅。”
“噢......”林傲伸过手,轻轻替孩子擦了泪水,闭眼想了想,说道,“这孩子就叫时莫吧。”
听见林傲竟把孩子的姓取作时,杨鼎已然知道了林傲心中此时藏有的百般痛苦。
林傲抱著孩子,怎麽哄也没法让他止住哭声。忽然,林傲将孩子放到一边,自己也掩面痛哭起来。
一辆马车行了两天两夜之後,终於停在秋水镇旁的村落。
少有马车来到这样的小村落,村里人都好奇地围了过来看,只见里面先是下来一名年轻男子,然後又有两人搀扶下了一位花白,面容温和的男人。
“这里依山傍水,远离江湖纷争,足以让你在此颐养天年。”
刑锋叫人扶了时夜沿田路往里走,村落里有一所废置已旧的房屋,不过如今已打扫一新,也添置了新的家具被褥。
时夜跟在刑锋身後,默默不语,只是对周围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报以微笑。
进了屋,刑锋关了门,和时夜一起坐到床边,他看了看这还算整洁的屋子,心中不觉怅然。
“对了,这有两百两银子,应该够你用了。”刑锋掏出个钱袋,塞到了时夜手中。
时夜低眸一笑,点点头,说道,“多谢。”
“我已关照了这里的村民,叫他们以後多关照你一些,若有什麽不便,你尽可叫他们帮忙。”
刑锋胸口渐渐发闷,连一眼也不敢去看时夜。
两人之间沈寂了一会,刑锋忽然说,“盟主此举也是无可奈何,若不假称你已死,恐怕这江湖上想要你命的人仍不知多少。”
“做个死人,未必比做活死人差。”时夜摆弄著手中的银锭,又笑了一声。
“你我之间,恩怨就此了结。告辞。”
刑锋神色一变,起身就走。
时夜目送著刑锋离去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也仍望著。
冷飞得知自己走後不久冷月宫中又发生了不少异变,前几日得知林傲为求自保竟将时夜交给了天鹰盟的人,他便大骂林傲糊涂,而不几日杨鼎的飞鸽传说中更说林傲竟将孩子生了出来。
知道这些消息後,他立即把山庄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则不放心地催马上路,往冷月宫急驰而去。断匕山庄和冷月宫间路途遥远,待他到了,已又是几日之後。
冷飞刚一下马,满面风尘,杨鼎和赵四已早早在门口守侯了。
“冷庄主......”
“怎麽了,你师傅呢?”
杨鼎的样子看来忧愁不堪,冷飞立即生出了疑惑和不好的预感。
九十五.无颜以对
“前两日师傅还好好的,把宫中大小事务重新布置了一番,还让我写信请您过来喝满月酒,哪想到昨早我照例去向师傅请安,却发现他连同公子都不见了。只留了封信在桌上。”
杨鼎把林傲的留书交到了冷飞手中,冷飞匆匆一瞥,哑然无语。
“走儿,
我去也,勿念勿找。若我凶长来到,你等便岁他而去,将冷月宫交还赵四O官,也O我林嗷乌龟原主。我实在对不起小子他多,今日净身出门,从此不再用武工,亦不问江湖事。你们忘了我这混O,好好生活。
狮富绝笔”
冷飞早在断匕山庄听到时夜被天鹰盟以毒酒处死的消息後就知道林傲一定会为自己所为而追悔莫及,果然,他竟把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以及这後来骗来抢来的冷月宫都置之不顾,带了孩子一人逃了。
他这一跑倒是痛快,只可惜一切麻烦又落到自己身上。
冷飞恨恨把林傲错字满天的留言丢到地上,不解气还踩了两脚,然後才怒道,“好,你师傅这个窝囊废,自己做了错事不思补过只知道逃之夭夭,做缩头乌龟,还敢在信上写个绝笔!最好别让我找著他,不然我非拿鸡毛掸子抽死他这个混帐,让他绝笔成真!”
林傲下了冷月宫,也不知自己要去那里,他想去天鹰盟问问时夜的尸首在何处,却又觉得自己又有何颜面去替被自己害死的时夜收尸。他知道时夜的性子孤傲洒脱,想来死後也不愿受自己假惺惺的恩惠,便打消了这主意。如今林傲只想带著孩子去个没人寻得到的地方,平静过完下半生,日後孩子长大成人,自己再把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一告知,最好由他取了自己性命,也算为时夜报仇血恨。
哄了半天,孩子终於哭累睡去了。
林傲抱著他低著头行走在街上,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以前就算再遇逆境,他也是昂首做人,可如今这处境却比逆境更让他痛苦,更让他不堪。
街上赶集的人越来越多,热闹非凡。
林傲小心地护著孩子,漫无目的地穿梭著人群中,忽然有一群青年成群结队过来,林傲低头没注意,被狠狠撞了下。
“你这家夥走路不长眼啊?!”
为首那青年狠狠推了把林傲,可林傲身板结实,纹丝不动。
林傲急忙抬头看了看那满面嚣张的小子,抱紧孩子边道歉边往旁边绕了过去。
那青年看林傲抬头,这才发现他长著副让人凛然生畏的面孔,正有些心虚,却又见那张本该是刚毅霸道的面容竟露出了几分怯懦,最後这人更是害怕惹事似的地从自己身边溜了过去。
几个青年在林傲身後大声地嘲笑著他,而林傲只是脸色发白地往前走,头也不回。
走得累了,林傲就带著孩子去了客栈里休息。
他点了一瓶老酒,一大盘咸猪手,单手搂了还在睡觉的孩子,立马猛喝猛吃起来。
客栈里有不少客人,吃著饭的时候,便开始闲聊起来,上至朝廷,下至江湖,一切能八卦的东西都成了他们茶余饭後的休闲。
“现在阴帝一死,江湖总算能宁静些时日了。”有人聊啊聊的,就聊到了时夜身上,林傲在旁边喝了口酒,默默听著。
“哪的话,阳帝那老魔头不还活著嘛,虽说天鹰盟的任盟主澄清说有王护法前言在先,这阳帝其实没那麽坏,但我总觉著吧,能轻易出卖好歹和自己住一块的人的家夥会是什麽好东西?怕只怕,这老魔头做的一切不过为了自保罢了,日後若他恶念又起,只怕江湖余波不平啊。”
“噢,也对哦,前不久,这阴阳二帝不是才宣布结为夫妻了吗?想想他们两个可都是男人啊,啧......这一说我都起鸡皮疙瘩了,就算有龙阳之癖,可至於成婚吗?”
“哈哈,你这就不懂了吧,就算阴阳二帝没龙阳之癖,但若是为了利益,成婚又如何?所以我说啊,这阴阳二帝可不是什麽好东西,都坏到一堆去了,不过那阳帝看起来聪明点,遇到麻烦事就把阴帝推出去送死,自己还捞个好名声!”
这几人聊起江湖八卦来便是越说越欢,林傲在旁边听了,胸口又闷又痛,却又不敢去解释一句,他看了眼怀里的儿子,苦笑一声道,“儿啊,你爹我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後可千万别学我。”
林傲吃喝完立即付帐离开,临走前他又特地拿了几钱银子叫小二去灌了一壶牛奶,准备回头再喂时莫。
果然,刚出客栈一会儿,时莫就哭了起来。
林傲知道小孩子爱哭,可没见过象自己儿子那麽爱哭的,这小子只要不睡就哭,真不知道是什麽变的。明明杨鼎他们抱著都没事,就自己一抱就哭,一哭一天。
“乖,别哭了,爹看你哭都看累了。”
林傲叹著气,小心地把皮囊里的牛奶喂给时莫,他没喂过孩子,一不小心用力过头,牛奶洒了孩子一身,这下可不得了,时莫放开了嗓子便嚎,一时嚎得天昏地暗。
时夜从不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身处在如此偏僻的乡间,和一群大字不识几个,心中也无甚江湖天下,只知春耕秋收的农人住在一起。
好在这些村民天性淳朴,见了时夜手脚不便,又是一个人住在此处,都对他既是同情又是关心,甚至家里做了什麽好吃的,也不吝给时夜送去一份。
时夜默默答谢,也不推辞这些人的好意,他看著这些待自己或许算得真心的笑脸,望了望头顶的蓝天,的确,正如刑锋所说的,这里依山傍水,鸟语花香,是个可以让自己了此残生的好地方。
“时先生,您可是觉得这桂花糕不合口?”
隔壁二牛的媳妇是第一次见到长相俊俏的男人,虽然年纪似乎大了些,但却也让她著实心动了一把,这样温文儒雅的眉眼实在比自家那黑蛮蛮的二牛要好到不知那里去了。
时夜微微一笑,摇摇头,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到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很好吃,比我娘做得还好吃。”
其实时夜早就不记得自己的娘是谁了,他很小就失去了双亲,时日一久,那些本该铭记一生的影子竟也不听话似的渐渐散去了。
就算自己不愿意,可时光却会催人去忘,其实,这世上又有什麽是能真正一生一世,莫失莫忘的呢?
他浅眠似的闭上了双眼,一时什麽也不愿再去想。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可是林傲却仍不停步地抱著孩子上路。
他一刻也不想再在这快熟悉的地方呆下去了,怀里的孩子一路哭闹,让他心烦不已,连腹上动过刀的伤口也痛了起来。
“别哭了,小祖宗,你累不累啊?”林傲无奈地又拍又哄,可时莫却是丝毫不停歇地哭号,直到旁边一位大婶过来,看林傲一个大男人被小孩搞得手忙脚乱,这才好心地提醒道,“大兄弟,你是不是该给孩子换尿布了?”
林傲一听,急忙往看了眼裹著时莫的繈褓,果然,下面已是湿淋淋一片,而自己却浑然未觉。
他尴尬地看了眼时莫,孩子的小脸都哭皱了。无奈之下,林傲只好撕了截衣料,权当尿布给孩子换了上去,这才让小家夥止了哭。
生子不易,养子更难。
林傲心中感叹了一番,把开始渐渐安稳入睡的孩子搂紧在怀里,又继续往前走去。
九十六.虎落平阳
在路上抱著孩子走了几日,林傲逐渐走进一片荒芜的老山,若不是他仗著艺高胆大,也不敢带著孩子便在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山路里继续行走。如今他心里就有一个想法,离冷月宫那个伤心的地方越远越好,离冷飞杨鼎那帮人越远越好,他是没脸再见他们了......
而之前在客栈里灌的牛奶已被时莫喝得差不多,林傲身上的上好锦衣也被他撕得七零八落,全给孩子当做尿片试了去。他自己倒是不怕饿,只是怕饿了孩子,这才连睡也不睡了,连夜抱著孩子朝山下去,准备先找一处地方歇个脚。
天快亮的时候,林傲才到山下,山下有一条小溪蜿蜒而过,他见了急忙去溪边汲水来喝也喂了孩子解渴,他这几日风尘仆仆,浑身不舒服,正好也想好洗洗。
他一低头,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自己左手的袖子少了截,袍摆更是褴褛,再加上他在山里已几日不曾梳洗,发鬓之间也满是风尘,活脱脱一个不知从那里逃出来的难民模样。
林傲毕竟还是在灼阳山庄作威作福二十年,何曾落得如此的狼狈境地,他把孩子放到一边,又脱了衣物,涉到水中准备把自己好好洗一上番,总算不能太过丢人。
没一会,时莫就被附近的一阵狗叫吵了起来,林傲洗澡只洗了一半,见孩子醒了,赶紧爬上来随便把衣服穿了就把孩子抱在怀里,好声哄著,“宝贝,乖乖哦。”
可是已断了大半天奶的时莫哪管林傲的哄求,饿了就是饿了,扯开嗓子就放声大嚎。
林傲被孩子的哭声哭得脑子一炸,急忙就往前面已隐约可见的小镇走去。
到了镇上,便好去寻奶给这孩子喝了。林傲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却忘了自己刚才把钱袋
放在溪边的石上。
待林傲想起丢了钱袋时,他已抱著孩子走在这陌生的镇上了。
怀中的孩子仍在痛哭,不过却是渐渐有气无力,林傲知道孩子饿得厉害,连他也饿得厉害。
“包子,新鲜的肉包子哦,不新鲜不要钱。”
街边包子铺的老板卖力地吆喝著,蒸笼一揭开,便飘出一阵浓郁的包子香。
林傲眼巴巴地看著那一个个雪白饱满的包子,恨不得能一口把它们全吃光,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是身无分文,就连买一个包子的两文钱也摸不出来。
可他还是抱著儿子不由自主地走近那包子铺,前面已围了好几个人在买包子。
“哟,这位大爷,来几个?”
买包子的老板看见林傲站在那儿眼珠子都快掉进了蒸笼里,急忙笑著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