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傲吞了吞口水,木然地摇了摇头。
“大爷,这包子可新鲜了,不新鲜不要钱!怎麽样,整几个吧?”卖包子的老板继续吆喝,他看准林傲气度不凡,应该是个有钱的主。
林傲本想只闻闻解谗就走,听他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吆喝,肚子饿得更厉害了。
“那......来两个吧。”
“好,来咯,大爷您拿好。”
刚接过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林傲二话不说立即塞进了嘴里,一切不过眨眼功夫,两包子就被他吞了下去。卖包子的老板以为他先吃後给钱,结果林傲擦擦嘴,一脸正色,十足威严,“这包子不新鲜。”
那卖包子的老板愣愣地看著林傲,顿时傻了眼,他在这秋水镇上卖包子卖了这麽多年,还从没人说他包子不新鲜过。
“你说包子不新鲜不给钱的,我走了。”
林傲抱著孩子就想走,那老板却不干了,跑到他面前一拦,就骂起来,“你吃了我的包子才说不新鲜,我说你存心想赖我那四文钱是不?”
“我不吃怎麽知道不新鲜。”林傲阴著张脸说话,却有些明显的底气不足。
他这麽一说,老板就更来火了,干脆跺著脚跳了起来,“好啊!骗了我的包子还敢说我的包子不新鲜,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却连四文钱都要骗,没钱买包子就早说,我每天喂狗都不只两包子!”
听见这家夥竟拿自己和狗来比,林傲心里一火,转眼就换上了副杀气腾腾的凶相。
他纵横江湖几十年,到那里不是听人马屁恭维,莫说吃两个包子,就是杀两个人,也没人敢对他指手画脚。
见到林傲突然变了脸,包子老板这才有些心虚,可他仗著这里毕竟是自己混的地界,嘴上还不肯示弱,“怎麽,你还想打人不是?这秋水镇可是有王法的地方,容不得你这样的野狗撒野!”
林傲被他激得拳头一纂,就要发作,忽然怀里的孩子又哭起来了。
“儿子,儿子,别哭,爹就去给你找吃的......”林傲见小祖宗哭闹个不停,顿时心头一软,立马抱紧他便好声好气地哄著。
他看了眼周围的众人,都是副对自己既是鄙夷又是恐惧的样子,林傲愕然地看著他们,浑身也觉得不自在起来。以往他面对那些想要自己性命的武林高手,无不是副泰然自若,昂然镇定的模样,可现在面对这些单纯的市井小民,他却觉得有些尴尬失语,寸步难行了。
那卖包子的老板听见孩子哭起来,眉头一皱,恨恨地包了几个包子,猛地塞到林傲手里。
“拿去!没钱就没钱,干吗要骗!饿死你不要紧,可别饿著孩子了!”
林傲被他说得脸上发烫,连头也抬不起来,出声都难,“谢......谢,谢谢了......”
可时莫实在太小,这肉包子是断然吃不下去的。
林傲只好啃著包子抱著孩子漫无目的地溜达在镇上,他从来未曾为生计操心过,如今却是一筹莫展,要他去抢,这等太失身份的事他自然做不出来,可要他自己赚钱却也是难上加难。
到了正午时分,镇集上更热闹了起来。
时莫终於哭累了,躺在林傲怀里一动不动。
“噢,乖,多喝点。”街旁一个妇人正在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她乐呵呵地逗著孩子,露出了半块雪白的胸脯,也毫不在意。
林傲一看这情景,顿时直了双眼,双足便如钉在地上般,一步也走不了了。
那妇人喂饱了孩子,起身准备进屋,忽然看见面前一个衣杉褴褛的男子正紧盯著自己胸脯,顿时尖叫了起来,“啊!有流氓啊!”
“流氓在哪里?在哪里?”
一听妇人这话,不知从那里冒出许多人来,他们手里都拿了扁担棍棒,见了还呆立在面前的林傲顿时都围了上去。
“就是他!他......他竟盯著奴家的胸看!”
那妇人手一指林傲,急忙低下头。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狗贼竟敢轻薄我媳妇,大家不必给我面子,打他!”
想是妇人的那个谁吼了一声,拿著棍棒扁担的人群立即都沸腾起来。
林傲一惊,还来不及解释,那些人的棍棒扁担已招呼了过来。
他怕他们伤了孩子,又想起自己已发誓永不再用武功一事,不愿自毁前言,只好抱了孩子蹲开溜,他边跑边喊,“误会,老子不是流氓啊!”
九十七.死皮赖脸
林傲一气冲出人群,身上还是著实挨了不少打,好在孩子被他护得紧,丝毫未伤。
他腿上被人狠狠打了一棍,痛得走路也不稳当,他失魂落魄地又走了段路,坐到一家书屋门前,想要歇息一会。
“老板,这书可否再便宜几文?”
书屋里忽然传出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林傲猛然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带著几个小孩在和书屋老板还价。
那身形瘦削了许多,却也不减往日清雅的气韵。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缓缓站起来,便往那人身旁走去。
“夜郎......”
自从在村中住下後,村长见时夜相貌非凡,举止得礼,必是学识丰富之人,於是受了村民之托,便请他在村中办一间学堂,教授知识给那些从未读过书的孩子。这个村子虽然各家生活还算安稳,只是苦於大多数村人都目不识丁,况且离镇上书院又远,少有孩子能读书识字。
村民们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如自己这般祖祖辈辈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都望他们能学得一二,若是将来有幸能中秀才,便算是光宗耀祖之事了。
时夜虽想推辞,但村民们都带著孩子苦求,他沈吟再三,也只好应允。
如此一来,村民们都是感他大德,纷纷送去粮食肉菜以做学费,有些家贫的,即为时夜缝洗被褥衣服来做报答。
村人将一处旧庙打扫干净,又自行做了些木凳桌子,好歹做出个学堂的样子。
然而村上少书缺笔,时夜这才趁著赶集日,带著几个孩子来到镇上购些必要之物。
身後这声“夜郎”,让时夜蓦然一惊,他微微转身便看到形容憔悴的林傲。
“我们走。”他看了林傲一眼,神色如常,一手拄了拐,一手拉了小孩的手便要离开。
孩子们跟在时夜身後,不时回头看一眼林傲,急忙对时夜道,“先生,怪大叔跟来了,怪大叔跟来了哦。”
时夜牵进孩子的手只是默默向前,他腿伤未全愈,走起路来缓慢吃力,林傲跟在他後面,也不敢急追,只好小步撵著。
“夜郎!是我啊!”
他心情激动,在时夜身後追喊不已,可时夜仍是不管不顾地直往前去。
走到巷子口,时夜坐上了牛车,招呼著孩子们也上来,这就要出镇回村。
林傲看他总不理自己,料想对方心中必是难解怨愤,一时也不敢再多话,只是默默跟在牛车後。
“先生,那怪大叔一直跟著我们。”
看见林傲一直傻呼呼地撵在後面,几个学童纷纷扯著时夜的衣袖指给他看,时夜架著牛车,神情专注,却是丝毫未闻的样子。
林傲心情忐忑,听见那些小孩子的讥诮,也无暇理会,只是一边望著时夜的背影,一直往前赶。
秋水镇离村上相去百里,时夜赶著牛车行了大半日,将牛车停在路边,取了干粮分给孩子们吃,自己也拿了块烧饼暂且充饥。
林傲一看他们停下来,赶紧到时夜身边,好声好气地说道,“夜郎,没想到你还在人世,实在是太好了......这是你......”他正要把时莫抱给他看,却不料时夜一个白眼就瞪了回来。
“你是什麽人?我不认识你。”
“不认识?”林傲被时夜说得顿时哑然。
时夜冷冷笑了笑,把头又别了过去,手一挥又赶动了牛车。
“我知道你记得我的,你那麽爱记恨,怎麽会不记得把你害得那麽凄惨的我!”
林傲冲著牛车吼了一声,几步又追了上去,他扯住牛绳,生生勒住了牛车。
几个方才还讥诮林傲的孩童见他露出副凶相,立即面露怯色,纷纷躲到了时夜身後。
时夜转头看了眼林傲,笑道,“你让我把孩子们送回家,要杀要剐都随你。”
“哈哈!你看我这副样子是来杀你的吗?”
林傲气恼地一声大笑,这些日子尝到的辛酸苦辣都涌到了心头。
“既然不是来杀我的,那就恕不奉陪了。”
时夜早就看见林傲这一身褴褛,只是他已早就没了去探究根底的心情,这男人与自己而言就象一个梦魇,招了来,便挥之不去般可怕。
回到村里时已是傍晚,天色也暗淡了下来。
林傲打定主意似的紧跟在牛车後,待时夜下了牛车,他又跟著时夜跨过田埂,不离不弃。
两人一前一後,各怀心事地走到一处简陋的木屋前,这才停下步子。
时夜回头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林傲,只是冷笑了声,便进了屋去。
林傲不敢随他进屋,只好抱著昏睡中的孩子在门槛外站著,看著,他走了大半天,水食未进,孩子也是一整天没喝过奶,很快就又饿又渴地醒了过来,在他怀里继续著哭嚎。
“给口水喝,行吗?”
林傲怯怯地把头探进了时夜屋中,看著正在喝水的他央求道。
时夜喝了几口水,把杯子放了,也不理会林傲,直坐到了床边,脱下鞋扔到一旁,拿了书便看。
“这孩子渴了,我给孩子喝。他一天快没吃没喝了。”
林傲瞧他这样,心里压抑股憋屈,喃喃念道。
时夜对他的仇恨,他现在已是看透看清了,也觉得自己的确作恶多端,哪敢轻求饶恕,只不过若是能让时夜认了这孩子,自己日後也好安心流浪江湖,省得让孩子跟自己受这麽多罪。
他见时夜只是在灯下看书,头一别,低声下气却又忍不住有些抱怨地道,“这孩子好歹是你的骨血,那天你......被天鹰盟的带去後,他便出生了。”
时夜从床头坐起,默默望了林傲怀里那个繈褓一眼,他放下手中书卷,轻声道,“我已是个死人,血早已冷了。你把我交给天鹰盟时,不就该知道我已死了吗?”
“如果不交你出去,冷月宫这麽多人,难免会死伤大半,我当时临盆在即,实在无能为力。以你一条命,换千百人之命,是件划算的事,可也是逼不得已的事......再说,那时你总是和我做对,我难免恨你。”林傲缓缓解释到,抱著孩子就进了屋,他话中既带著几分无奈又带著几分怨气。进屋後,林傲不客气地去水缸边拿起瓢就舀来喝,也不似之前那麽拘束,他喝好了,这才小心地喂了孩子几口。
“我这个人向来是事前冲动,事後後悔,这次也不例外。”
林傲看见时夜的脸上冷意一片,爽朗地笑著又坐到了时夜的身旁,他逗著孩子,抱到时夜面前,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挺对不起你的,我总骂你狠毒,骂你无情,其实想想,我比你混帐多了。不过要是一开始,你不要那麽欺人太甚,我们又何必闹到这步田地呢......我现在是家业徒弟都不要了,就带了这孩子一个人上路,我也觉得我做了那麽多混帐事,是没法再在你的冷月宫住下去了,可你知道我好面子,我不想总看著那些花花草草,那些人,然後总想起我对不起你,总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林傲垂著眼在时夜身边自顾自说话,越说声音越小,底气越不足。时夜还是静静地听著,脸上没一丝多余的表情。
“还好你活著,我也就安心了。这孩子,我就交给你了,至於我......我想留在你身边照顾你。”
“呵......我已废到需要你这个仇人来照顾的地步了吗?”
时夜冷笑著回头,伸出手轻轻蹭了蹭孩子的小脸,低声笑道。
九十八.飞来横祸
“好!既然你当我是你的仇人,那你必定是很想报仇了?要是我走了,就凭现在的你,可永远都别想再找到我,再找我报仇。时夜,你敢不敢留我在身边?!我可是给你报仇的机会,别不珍惜!”林傲高高扬起眉,夸张地笑了声,一手搂著孩子,另一只手却已搂到了时夜的腰上。
“林傲,你别激我,我不想找你报仇,更不想再见到你,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最好永远别出现,那我可真是谢天谢地。”
时夜推开了林傲搂在自己腰上的咸猪手,微微仰了头,看了眼门外,示意林傲现在就离开。
林傲看出时夜在发逐客令了,可要他就这麽走,怎麽可能?!
“你让我滚,我就滚,那我岂不很没面子?”
他胸中傲气渐起,挑著眉瞪住时夜,丝毫不示弱。
时夜借著油灯的光看清了林傲脸上纠结起的骄横霸道,也不生气,转而淡淡一笑,站起身来,慢悠悠地对林傲道,“惹不起你,我还躲不起吗?你不走,我走。”
说完话,时夜当真拿了床边的手杖,蹒跚著就朝门口走去。
他没走两步,林傲一下就从後冲了上来,把他挡住。林傲咬牙切齿地瞪视著时夜,冷笑了好几声,这才一字一句地道,“算你狠,给我回去坐著,老子滚就是!”
说完话,林傲果真转身就走。
“孩子。”时夜又说了句。
已经走到门口的林傲,猛地转了身回来,他的眼里有著对时夜难以遏制的怒意,可他却偏偏强自压抑著情绪,忍下气才开口。
“孩子是你的,我留给你。我是没本事养他,你一定有,夜郎,我奉劝你一句,做人别太冷血,不然你小心以後死了都没人给你送终!”
“噢,这样的话,我把孩子让你带走,岂不是为你好?以後你死了,这孩子不就可以为你送终了吗?”
时夜刚借林傲的话反讽了他一句,身後的孩子就开始哭了,毕竟还是和孩子呆了段日子,林傲一听他哭就想过去瞅瞅。无奈时夜还站在那儿,他只好伸了伸脖子,又缩回来。
“我算是怕了你拉!孩子给你送终!我就死在路边被狗吃了也用不著你操心!”
林傲怕时夜再说些什麽气得自己半死的话,赶紧溜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把木门给时夜带过来。
看林傲总算滚出自己的屋子了,时夜这才慢慢地又走到了床边,他抱起孩子哄了哄,轻轻叹了口气。
那孩子眨巴著眼看著时夜,抽抽了几声才又安静了下来。
时夜把他从繈褓里抱出来,立即闻见股尿味,想来是林傲从没替这孩子洗过这块布,尿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他找了两片布,重新替孩子包裹了下,又想起林傲之前提到这孩子快一天没吃饭了。
时夜从未想过如自己这般的人也会有子嗣,更不知到底该如何照顾小孩。
他思来想去,家中除了几块老饼外的确没什麽可给这嗷嗷待哺的孩子可吃的东西。
头顶无片云,月亮象烧饼。林傲闷著气靠在时夜家的墙边,抱手而坐。
虽然时夜是叫他滚,可要他真那麽什麽都不管不顾地就滚了,这样的事,他现在还做不出来。
见到时夜活著,这固然是好事,可看他这麽副伤病缠身的样子,自己又怎麽放心得下,况且......看时夜那样,也是个不会照顾孩子的人。
怎麽说这孩子也是自己生的,自己这个做爹的总不能说走就走吧。
林傲在墙边哼哼唧唧地自顾找了些理由,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他刚想闭眼睡会,忽然木门嘎吱一声就开了。他知道时夜出来了,赶紧坐起来,虎视眈眈地盯著他。
时夜是抱著孩子出来的,林傲见了,心里有些急,可却没做声,就那麽盯著。
等到时夜也不理他直往前走,快走出院子了,林傲才开始急了。
“喂!你干什麽,你抱孩子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