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这女子便是能逃脱城门,却也无力多活着了。
微微眯起眼,裴煦心中虽略略有些遗憾,却并无后悔之意,只与那肖璇、止戈点了点头,道:“带着她,往右边山上逃
去。”
话音方才落地,前面已然是出现了一队队风尘仆仆,肃杀之极的夏国将士。飘扬的旗帜,黑底白字,上书一个极雄武的
“夏”字,在熊熊杀意之中,诡异的张扬出一丝美感。
裴煦微微皱眉,却不再多言其它,只让肖璇与止戈带着那女子,急速向那右边的山脉纵越而去。
这右侧的山脉离城门却是不远不近,恰恰是这么一段距离。这一段距离,使得那延陵城既无敌军据山而击的优势,更为
那城中诸多贫民供给了飞禽走兽,材木野菜的。
但今日这一段距离却是成了生死时速一般,让裴煦等人好生折腾着,方是从那周夏两国即将激战的地方逃脱出来。
所幸的是,裴煦四人却都是无甚损伤,便是那女子,也只脸色略略苍白些。
深深吸了一口气,裴煦扫视了周围的各色人等,便坦言道:“上山。否则待会夏军烧山,我们却是一个都逃不掉。”
说罢,裴煦不理那女子显是极疑惑的神色,独自往那山上行去了。
抬眼望去,远山如黛,寒林漠漠,一片淡淡地林中雾气若有若无,徐徐地满溢出来。
裴煦默默地腾跃行走着,目光却未曾在草丛之外停歇过。
此刻,也只有他方是知晓,这层层的林木草堆,会产生怎样的效果。
只是算人算己,终究是少算了这一刻。
第二十一章:生事微渺
漠漠云气生,森森杉柏黑。风吹虚箫韵,露洗寒玉色。
林寒雪深,天色虽是微微转暖,林中积雪却依旧无甚融化。行经在那寒林古木之中,裴煦偶尔微微仰头,但见得那枝柯
堆着些微的积雪,或是垂下或细或粗的冰锥,若有若无的滴下点点雪水。透过林木的空隙,隐约可见那一片漠漠的阴沈
天色,沉默而悲凉。
只是这数眼所见的,并无甚关碍,裴煦心中真实关注的却非是天上的如许事物,而是脚下那被踩踏着的衰草。
或仍是清晨的缘故,林木之中寒烟如织如聚,虽是微微散去了些,粗粗看来,却依旧是一片乳白的雾气。此时,若是有
人细细拨弄脚下的积雪,却可见一片片金黄中略略透出殷红色彩的草株。
这草株名为金红草,乃是一株极平常的事物,平素也无甚作用。只是这草株若是与火杉一并焚烧,它们的灰烬却是能使
接触之人的浑身麻痒。若无对应的汤药服下,这麻痒却是不能解的。
这两样事物本极少共植一处的,因此知晓此事的人却是不多。然而,裴煦不仅是其中之一的知情人,更是知晓延陵城外
丘陵之中生长着这两样植物。
这也便罢了,裴煦却是将这事记于那风鹤之书上,将其细细地告之贺飞扬。却不妨,自己也成了陷入算计的瓮中之鳖。
想来此刻,那些放火之人已然是攀爬于山林之中了吧。
裴煦微微合拢眼,心中一番计较,却发现此时,自己别无选择了。除非,向夏国的那些人付出一些代价。
但这代价,可大可小,若是平常的蠢货,倒也是好处置的。只是在此战场之上,而能被贺飞扬派遣至延陵城的夏国将领
,绝非那等能轻易糊弄的。如此想来,倒不如主动攀爬至山林的高处,只那林丛无甚金红草,这事倒也能轻易了结了。
只是这时间却是不多了。
裴煦若有所思的回首看了那被肖璇与止戈带着行走的女子,心下微微生出几分沉虑。
本以肖璇与止戈的功力,这小小的林地便是多了几分积雪,有些难以行走,却也不在话下。只是这女子临近生产,身子
本就极柔弱,若是强行带着她纵越奔走,却是极易产生意外。
此外,仍有一条路子,便是以内力注入女子体内以作保护,再行带着她行走。只是三人之中,裴煦只堪堪能护住自己,
自是不做考虑。另外的两人肖璇与止戈,他们的内力又不是那等温润如水的暖性内力,而是极冰冷寒冽的内力。注入内
力,恐怕这女子更难承受。
因此,这原本极易逃脱的路径,却似乎越发得艰难,这不过数百米的山陵,四人行走良久,依旧只走了大半。
微微叹息一声,裴煦又停顿下,俯身扫去积雪,不意外,仍是看到了一簇簇枯黄之中略略带着丝丝殷红的草株。
淡淡地颔首示意,裴煦正是想抬腿往前行去,一阵箭支带起的风声猛然在耳边响起。
眼眸一眯,裴煦下意识地偏头,一枝箭支便是赫然撩起几丝发丝,定在身后的那枯木之上。
敌袭!
不远处的寒林之中,微微露出青色的兵甲,更有数人弓上搭箭,正是张弓欲射的模样。
其中有一穿戴着百夫长兵甲的夏国将领,或是知晓此时的优势尽在己方,却是大摇大摆地高踞其上,趾高气扬地辱骂。
只是这辱骂之声中,却又赤裸裸的敲诈勒索。便是边上的那些士卒,也是千百番的拍马辱骂,引发了一阵阵讽刺与嘲笑
,那弓上的箭支却也是松懈了下来。
裴煦眸子里的瞳孔猛然涨开,划过一丝极诡异的色调,方式回复到原来的模样,脸上却是露出一丝寒冽的味道。
这神色落在那女子的眼中,她淡淡叹息一声,便温声说道:“如此状况,却不必顾虑小女子了。”
这话落入裴煦的耳里,他那急速转动的思维却是转移了些许,不由看了女子一眼,见她神色安然,便是微微颔首,冷然
道:“不用理会这些,先带她往山陵上去。”
他们,自然有的是收拾的法子。
裴煦这般想着,搭着止戈的手,脚下发力,四人便是如离弓的箭支,不多时就窜入林木之中。
那百夫长便是不干不净喝骂着,边是指挥着那些个士卒将这几人干掉。他被派遣去做这等放火之事,本就多有那被压抑
的不忿,此时见得几个可发泄怒气的人,却又被逃脱了。
这等火气,却是让他心中冒出了一股子的杀气,却不再理会那放火烧林的一回事,只专心地呼喝着士卒去杀戮了。
然而,这等寒林,本就湿滑难行,加之这些士卒多半无甚内功之说,这般下来,却是远远的落在了裴煦四人的后面。
裴煦四人此时一路远扬,倒也是异常的顺畅,不多时便是将那些个夏国士卒拋之脑后。若不是肖璇的以平素的侦察能力
,看出这寒林里,不久之前,却曾有些人行动的痕迹,四人或是已停歇下了。
只是这等风驰电挚的速度却是不能保持了,当裴煦等人好生攀爬到一处潭水凝聚,林木稀疏之处时,那女子突然一阵闷
哼,原本便极惨淡的脸色,此刻更是透出了一丝青灰。
肖璇眼观八路,耳听四方,如此近的声息,虽是低哑,却仍是落入他的耳中。因此,他不由停步下来,转眼往那女子看
去。
这女子此时脸色惨白,略略透出青白的色调,连那眼帘也是无甚气力的耷拉着,眸子里面更是透出痛楚的神色。
察觉到肖璇停歇下来,那女子勉强在嘴角边扯出一丝惨淡的笑容,却是有十分的歉然,只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方是强自
忍着痛楚沉静道:“大恩大德,铭记于心,只这孩子却是来得不是时候。”
话音暗淡,却是让裴煦等停下了脚步。
细细地观看周围的事物后,裴煦扶着那不断喘息的女子走到那水潭边上,淡淡道:“你且安心,这虽然不算是想的那般
,但却极好了。”
说罢,裴煦便转头吩咐肖璇与止戈两人道:“半个时辰之内,此处倒也算是个好去处,你们却不必担心,按着我的话去
做便是了。这林木之中多半是那火杉。这火杉的树干本就是极易燃烧,你们且砍伐数十株,再行点燃,之后的事却是不
必管了。”
肖璇听闻如此,倒是微微一愣,道:“公子,可是想借火烧林?只是这寒冬腊月的,又才下了雪,怎成得了势头?”
裴煦淡淡一笑,便是道:“本就是成不了事,这只是护卫罢了。三刻之后,这山林便有大风,那时若是点火烧林,方是
真真风助火威,加上此处火杉甚多,却未必不是一场山林大火。那时,我们却是凭借此处,得以安度。”
肖璇与止戈对视一眼,心里稍稍明白些,虽仍有几分疑惑,却想着向日裴煦的心性能力,倒也按捺下来了。
眼见着肖璇与止戈两人从令而去,裴煦回转头来,却是有些无力。
话虽是如斯,但这女子的生存几率却几近于无。
古代生育婴孩,本就极易难产,何况这女子原本就是伤着元气,体质积弱。偏偏此刻生育,却是半点器具也无。
这等形势之下,可还曾有几分生机么?
深深地叹息一声,裴煦略略迟疑地走到那女子的边上。
第二十二章:林寒洞肃
长夜漫漫,林木森寒,声声炭火劈啪之中,一轮凄清的圆月,如满捧的清水,散落丝丝澄亮的辉芒。落雪的踪迹已然是
消散无踪,展眼望去,便是那大的小的,漫地的炙热火焰与透红火炭。
这等炙热的炭火,模样虽是横七竖八,千奇百怪的,却也为冬日的寒林添上了难得的和煦。便是那寒风猎猎,拂面的依
旧是一片片如温水般煦煦的气息,让人顿生合眼欲睡的感觉。
裴煦与肖璇止戈三人,静静地坐在水潭的边上,心下不由拂过淡淡地无奈与悔意。但此时此刻,这件事上,三人却真真
是无可奈何。
这等时刻,便是止戈与肖璇有着极高的轻功,却也是不得下山。这非但是林木炭火众多,更是由于那火杉与金红草的灰
烬漫地散落,离了这略微成地洞一般凹陷的地方,恐怕四人却是得寸步难行了。
微微仰首,裴煦眉眼淡淡的舒展,面上虽是无甚神色,只那心中却是转过千百番的计较,慢慢地思虑起来。
初时,他援救于这女子,虽非出于全心的利用与掌控,却也有七成左右出于掌控对方的意愿,才愿做出了这等违逆平素
性情的事。
援救这女子,一则,为的是她那源于现代知识与能力的掌控,这于自己的未来所涉及事物多有关碍。这古代本就于各项
商品有诸多的限制之处,若是这深知其中蹊跷的女子从中阻碍,却是难以将这事物全然掌控手中。
二则,以平素看来,这女子的身世与夏国或是其它国家的世家大族多有关系,若是能掌控她,却是能为未来添上几分筹
码。
最后,如那女子无甚能力,让其殒身战火也就罢了,这于裴煦来说未尝不是好事。只是以这女子在城门的那一刻却是证
明自己非是那等弱者,倒是有八九成能顺利脱逃至夏国。裴煦见是如此,又有几分不愿动手诛灭这难得的同类,便只好
转向援救,以获取足够的利益。
这等心思,此时却是少了大半。
裴煦微微抬头,此时东方的启明星已然是高高升起,散射出璀璨的明辉,与那盈盈的满月相映成辉,极是柔和皎然。
在这清辉之下,那女子,却是低低呻吟着,面上露出一片惨淡的青白,手心却是紧紧握紧,连那指甲也是撑得发白。
她的生产却是足足撑了大半天了,仍未将那婴孩产下。自昨日产生阵阵疼痛始,她直至呻吟至半夜过后,方有几分生产
的模样。
那时她尚是有几分气力,虽是羞惭,却也顾不得其它的,只得解衣待产。毕竟,其余的三人,都是男子,又有两个是孩
童,哪里懂得了这产妇的事。
不过,好在肖璇也是极知晓事的人,见着那女子的行动,便是了悟了三两分,早早地就找个借口,自行避开了。
但此处又无甚热水等基本的消毒用具,更无长时间止血麻醉的药品,如此这般,裴煦这等人便是无可奈何,只得看着这
女子自行生育婴孩。
若是这女子能好生地顺产,这便也是好说的,只是这三两个时辰下来,女子的声音却是越发的暗淡下去。
面色暗淡惨白的她,苦苦支撑了这么久,却是再也受不住这等折腾,微微喘了数口气,便是抬起那依旧清亮的眸子,伸
手扯住裴煦道:“我,我是受不住了,只是,只是......”
正是这般说着,那女子面色陡然诡异的一变,呈现出一种青白之色,咬破的樱唇为细白牙齿一咬,却是猛然冒出一层的
血珠,一时之间,头便往下一垂,却不知怎地昏迷了过去。
裴煦的面色微微一变,却是急急走到那女子的边上,看着那人中穴,么指狠狠得掐了下去,如此数下,上面便落下一个
深深的印痕。
女子本是一口气喘不上来方是如此形色,此时受得尚称及时的刺激,便是边咳边喘,连着大喘了几口气,又有了些气力
,勉强着微微扯出一丝笑意。
这般形色,落入裴煦的眼中,也不禁微微皱了眉。
他虽不是那等妇科医生,却也略略通晓些常识,知得这女子生育,若是多于二十四小时,便是有感染的危险,况且方才
这女子却是昏迷了一阵子,显是无甚气力的了。
而那孩子,却至微微露出了半个头。
如此这般,裴煦便生出了另一番心思了。只是如此的心思,却是要这女子自行思量着办了。
慢慢踱了数个来回,裴煦便是微微露出一丝冷凝的神色,在那女子身边蹲下,轻声问道:“这等女儿家的事,想必姑娘
此时知得却是最多的。我只想问上一句,这孩子,你却是如何看的?”
那女子微微抬眼,虽则神色萎靡惨淡,但那眸子却依旧散发着苍茫寂寥的味道,只强自笑道:“阁下虽年幼,却是大有
风范,想必也是贵胄豪富之后,又天生一段天分资质,素日知的也是多的。只这一件,你如此问来,想必不知一句古话
来的。儿是娘心一块肉,况且这孩子尚是我夫君的头生子,不论如何,我也不愿放弃于他的。”
微微一迟疑,裴煦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但神色却依旧淡淡的说道:“便是要你一命换一命么?”
女子淡淡一笑,眼眸中微微闪过一道极明亮的神采,只惨淡笑道:“这是自然。我本就是那等体弱之人,百般脱逃,耗
费心思,更是折损年寿的。因此,倒是不如让小儿得以活命的。”
这般说完,那女子便又咳喘了几声,方是略略吃力地取出一个香囊,递与裴煦道:“这是夫君送与我的定情信物,若是
那孩子长成了,你且让他在七月初七那日夜里至夏都的澄湖,点一盏流绿灯,在上面绣上一句诗词......”
女子微微喘息几声,一时之间,却是难以说出半句话来。良久,方是捏着香囊,柔声道:“记得,那句诗便是:七月七
日长生亭,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裴煦微微点头,面上却淡淡的,只默默地凝视着女子,带着几分莫名的感触,说道:“除此之外,你却还有甚心愿未了
?”
见裴煦点头应了下来,女子稍稍思索,便是又取出一串金链子,递与裴煦道:“这一链子,不值什么,只是聊做抚养我
孩子的押金。此事若了结,我夫君便是送上千金赠礼,以作答谢。”
未曾看上那链子一眼,裴煦便是接了下来,只淡淡道:“此事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你且放心,这孩子我会好生照料着
的。”
如斯情状,那女子略略迟疑一分,便应了下来,低首缓缓摩挲了下腹部,那女子微微露出笑意,眸子更是清澈如水,苍
茫如烟,淡淡道:“如此,小女子来世当做牛马相报。只是我夫君名号不好告之,孩子却是姓凤罢了。”
裴煦淡淡点头,见着女子慢慢地闭合眼眸,便是上前往那脖颈出来一手刀,当场便是击昏了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