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烽燧
第一章 风起之时
时光匆匆,恍若一梦,眨眼间,尽一年的光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去。
这日黄昏,裴煦不经意间抬头,便见得一点寒鸦自文宣阁窗牖外吱呀一声,向远方渐渐行去,融入金红色的山色余晖之
中。
融融的落日余晖,落在身上,竟是生出一分别样的暖意。裴煦嘴角微微勾起,又选了一本书册,正是回身要走,不想边
上一人抬眼看着他,竟是咦了一声,忙唤住了他。
裴煦回身看了这人一眼,只见他一身素白儒衫,眉目清朗,神情自矜,虽单薄些,却也是轻灵俊秀之人,稍稍一想便记
起这个司穆成的事,不由淡淡一笑道:“司兄。”
那司穆成见着裴煦记得自己,当下也是勾起一丝笑意,温声道:“裴兄可是有要事在身?若是无甚事,可否与某家一并
谈论一番?”
他见着裴煦神色有些疑惑,便是笑道:“前日某无意间见得裴兄所撰写的书册,虽只匆匆一眼,但也甚是惊异,便是想
细细看上一眼。”
裴煦眼眸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温和着说道:“原是如此。这书册我却是未曾带于身边,只今日所撰写的寥寥数页。
若是司兄愿意,尽可一览。”
司穆成淡淡一笑,才是想说上一句,不想边上书柜猛然出来两人,看着司穆成,忙忙上前道:“司兄,原来你却在此。
”
正是说着,两人猛不丁抬眼看得裴煦的真貌,不由一愣,须臾便是回转神来,笑着道:“原来是裴大人。且恕下官眼拙
了。”
裴煦抬眼一看,却是那日琼林宴上曾见得的淳于澹与宣蕴,当下不由微微一笑,淡然道:“原来是淳于兄和宣兄,我等
也算有些同科之喜,却不必以官位称呼。”
那淳于澹已然二十有余,颇有须,神色端重沉静,听得如此一说,却是淡淡一笑,温声道:“裴兄说笑了,阁下大名满
天下,诗词策论,更是我辈专心研读的典范。不说别的,宣蕴便是其中的一位。只是近些日子,身处大皇子伴读一职,
传出的文章便是少了。但绕是如此,这些诗词文章也是惊才绝艳,不同凡响。”
说到这里,那淳于澹不由一顿,边上的宣蕴就急急道:“的确如是。裴大,裴兄处身甚淡,我等多次想要邀宴,却都是
唯恐打搅,未曾送上庚帖。若是今日得空,不若寻个清净之所,言谈一番?”
看着眼前三人,裴煦却是有些无奈与惊异,他原就奇异,为何他这登榜折桂之人,数月之间,宴请之人却未曾一见。但
这原也无甚关碍,他却是未曾调查。只今日听闻,竟然是这回事,裴煦不由生出几分啼笑皆非之感,当下便是道:“两
位将某也抬得太高。只是今日之会,却是不得不延后。在此之前,某却是先答应司兄了。”
那两人原听着延后一话,心中一沉,但听得下面之言,却是不由一笑,道:“这倒不妨事,裴兄或是不知道,今日司兄
原便是应下见一见土木司侍郎褚无羁,不若我等凑上,也算是圆满。”
裴煦一愣,眉梢便是隐隐有些挑起,只慢慢道:“如此甚好。”
这三人见得皆大欢喜,却是俱俱一笑,忙稍稍收拾些,便是踏出文宣阁,一并上了裴煦的车轿,往以清朗的酒家驶去。
坐在清亮如洗的车轿之中,众人都是有些惊异。这车轿不但稳当似平地行路,且玲珑别致,里面书册桌椅,茶壶点心都
是一色俱全的。轻轻品味着热腾腾的茶水,捻起一两个小点心吃食,三人一时间倒有几分在房间里闲谈的感觉。
但三人都是那等沉静善敛心思的,只稍稍愣怔,便是回过神来,温声细语起来。那司穆成也是将裴煦著书一事,细细地
说来,两人听着更是觉心思耸动,只欲一观。
正是说着,不妨外头的车夫长长的吁了一声,停下来沉声道:“公子,那千金醉阁已是到了。”
千金醉阁乃是京都有些名气的清净酒阁,虽争不过那天然阁一类的上好地儿,但在士子小官宦的眼中,却也甚是好地方
。清净自在,吃酒闲谈,只一个小小的雅阁,便是好了。价格也甚是恰当,既不堕了自己的身价,又不至于太过高昂,
因此这酒阁里人来人往,却也十分的热闹。
裴煦等人下车,只与那小二一问,便知道那褚无羁已然到了,订了一个幽兰居,正是与一个人说着。
那淳于澹听着一愣,细细问了小二,与褚无羁相携而来的人是何等模样,才是恍然大悟,笑着请裴煦等人上楼,边将一
段逸事说了出来。
原来与褚无羁谈论之人,却是今日下午在土木司大大闹腾,差点被送官查办的一名工匠。这工匠原是水利土木上的一个
老成人,原也是通晓文字的读书人,无奈科考不成,便是在州郡里谋了一个水里土木的小官职。二十多年来,勤勤恳恳
做事为人,上司见得他五六十的年纪,劳苦功高的,也提拔了一下,好不容易他方是在京都之中得了一个稍微上了台面
的六品小官。
这原就是一个老天的恩赐,那工匠越发得尽心尽力,得了不少官员的称善,眼见得少不得又可提上一阶。这人自从那江
陵郡考据而回,便是疯了。满天下的说这江陵郡的定海城今春定有大洪水,堤岸又千疮百孔的,不可不妨。
这定海城自从建成,虽年年有些洪涝,但向来都是小的,哪里会有这般话来?况且去年陛下下令加固沿河郡县堤岸,这
江陵郡可是上上头等,怎会出来个千疮百孔之说。
为这一事,那工匠大闹府衙,只将上下人等都得罪了,却不知褚无羁哪里将这人放了出来,倒是说谈事来了。
裴煦微微笑着,听着淳于澹细细说着的话。他言谈间虽是将那工匠狠狠说了一通,但语气间却又甚是恭敬,便知此人心
下倒是有几分倾向那工匠的。
当下微微看了那司穆成与宣蕴,裴煦一笑,并不多言,只是伸手扣了扣身前那幽兰居的木门。
第二章 有匠名洪
门默无声息地开启,恰到好处的敞开,飘逸出一丝淡淡地酒香。褚无羁神色从容不迫,抬眼见着裴煦,却也只微微有些
惊异,淡淡看了司穆成三人,他嘴角露出一丝笑纹,温声道:“淳于兄、司兄、宣兄,可是来了。”
说罢,这褚无羁淡淡颔首,低首只略微恭敬着说道:“裴先生也来了,且恕在下未曾远迎。”
裴煦如春风拂面般的淡淡一笑,眉梢眼角便生出一分温温然的风采,登时便夺去了往来间众人的目光。且不管其余人的
眼色,裴煦只温润笑着,道:“褚兄说笑了,某与你乃是同科的臣僚,何必不如此称呼?”
褚无羁听着,正是要说,边上的淳于澹见着边上的人多眼杂,且挡着路径,却是不好,只好微微上前,劝道:“褚兄,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去处,且进去再谈吧。”
听着淳于澹的话,褚无羁心下也是生出几分局促之心,只忙忙道:“极是极是,诸位先行进屋再说。”
裴煦等人慢慢走入房中,便见得方才谈起的一个土木工匠。这工匠此时也是略微尴尬地站着,细细看着,这人一身略略
皂洗得发白的衣衫,发须斑白,满脸风霜之色,只是眸色却极是清亮整肃,全然不像一介老者。
此时见得裴煦等人,这工匠忙忙行了个礼。
裴煦等人自是不能接着老者的礼,急急将这老工匠扶起坐在一边上,细语安抚一阵,方是略略整肃的说起其余之事。
那司穆成虽听闻些这老工匠的事,但于他而言,裴煦的书册更为着重。因此,他趁着褚无羁等人才堪堪寒暄时,便是坦
言想借的裴煦的书册一观。
裴煦微微一笑,自将早已找出的书册交予那司穆成,温言道:“司兄,这原是数理一方的,编撰地时候多有些猜疑粗略
之言,只可供粗看罢了。”
听着裴煦的话,那司穆成三人不说,便是连褚无羁也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顺手便也取来数张,细细地端看起来。
这一看,四人都是一惊。这数理一道,褚无羁与司穆成乃是极嗜好的,宣蕴淳于澹两人也是涉及略深,四人天性相和,
方是在短短数月间相识相认,言谈甚欢。因此,裴煦的书册虽个人手中虽只数张,但俱俱从其中看得裴煦的能耐。
其实,这书册原就是裴煦细细思索,整理撰写的现代数学物理上的粗浅知识,原也只是想要从此引出一件事来,却不防
这事今日倒是恰巧碰上,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四人对视一眼,又急急交换手中的纸扎,等到都细细地看完,一番回味后,方是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褚无羁恭敬地将这
些纸整治好,稍稍思虑,便是略微整肃地问道:“裴先生,这书纸可否交予洪师傅一览?”
裴煦听闻这话,眼眸中闪过一丝异样,却是不动神色,只温声道:“褚兄不必如此,这不过是戏笔闲虑,若是有些不如
目的地方,却要多耽搁的。”
褚无羁叹息一声,将这纸扎交于边上那有些不着头脑的洪师傅,只黯然道:“裴先生,若是早早看得这些书册,洪师傅
却不必如此了。这计算之道若是运用在筑坝水利之上,乃是我夏国的大幸。原某家虽对洪师傅所言有些信服,但仍是以
为他所言太过了些,经此粗略一估量,却发觉洪师傅所言的却是极有可能。这等洪涝大事,若是能测得一二,便是得细
细地整治。何况此事却又七成可能!”
淳于澹听着话脸面上也是越发得不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方是道:“褚兄,这话又是从何说来?难道那定海城城守
真真将这筑坝水利上的钱财挪用贪墨了不成?”
话正是说着,边上那洪师傅突然拍案,喝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众人一愣,转首看向那洪师傅。
那洪师傅早不是方才那等拘谨的模样,只见他眉目飞扬,双眼直愣愣地看了裴煦数眼,方是出席往裴煦一拜,登时将众
人一惊,忙忙将他扶起。
这洪师傅却是不肯,实实地下跪一叩首,方是起身道:“我王洪生于洪水咆哮之夜,一生也是专注于水利之上,看多了
那洪涝之时家破人亡,饥荒白骨的事。因着这一着,我凡是做着土木上的事,却是战战兢兢,一点事都不敢少做,一点
粗心都不敢起,老老实实地做下事。
这次看得定海城的堤坝,一部分是坚固之极,一部分却是疏松老旧的。虽那坚固的地儿乃是历年来洪水首个要冲击的地
儿,但不知怎地我却看得出那疏松之地绝非小可。但此事乃是经验之谈,说不得理上。看得这一段,我方是晓得这疏松
之地果然是急重要的。
在此,我且请诸位大人看在这事绝非小事,务必上奏天听方是。”
司穆成等人听得脸面上一变,与那褚无羁、淳于澹面面相觑良久,方是吁出一口气,四人同时开口道:“这事还是交与
我吧。”
听着这话同时开口,四人不由一笑,细细思量一番,那宣蕴却是开头笑道:“这事虽是非同小可,但奏议之责原是我们
这些奏议司的事,还是交予我罢了。”
众人颔首,褚无羁思虑一番,又沉思着道:“话虽如此,但这等细务,若是无甚专责之人签言。陛下说不得会以为这是
风闻而已,不若将我与洪师傅一并写上。淳于兄原是那等细筹,却是不必上言了。”
淳于澹听这话不像,忙道:“这又是从何说来。此事既是与我交关了,必是签上方是好的。”
司穆成闻言欲说上一句,却是被褚无羁打了回来,道:“罢了,我等四人已经是多了。裴先生身为伴读,这朝中之事必
然是不得干预的,自不必说。而这等事若是一个不好,却是要经历一番风霜的。司兄却也不必捎上了。”
这一番话说来,众人都是服气,只是那司穆成脸面上还是有些耿耿,淳于澹等人见此,忙忙将一杯酒灌下去,不多时,
此事便是消了下去。
裴煦茶酒点心只略略沾唇,却也不多吃,当下答应将书册早些誊写几分交予各人,众人却也不好多动手。
这下来,自是满场俱欢。
只是,此时除了裴煦,谁也不曾知晓这满朝的一场风雨,便是从这小小的酒局上酝酿出来。
第三章 如此巧合
沉重的钟声在天空下悠悠荡漾,清浅的凌霄花在墙边空里流连着,摇曳出丝丝清亮的芬芳。已是将近黄昏时分,宫里人
声渐稀,越发得寥落,只一些分派下事务的宫女太监,犹自忙碌不休。
朱八儿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司的是是往送谏书的事务,常日里就是在外宫的各个衙门往宫里御书房里送谏书,第二日再行送回去。因着能见得天
颜,或能说的一句半言的话儿,在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宫女太监之中倒也是得了一席位子。
今日他将各部的谏书都是细细拢住,又放入那掐金盘龙填墨提盒之中,方是小心翼翼地将这些谏书好生端送着,放在御
书房里。
不妨着,今日那夏帝正是端整坐于边上,见得这朱八儿,便是略略抬眼看了他,便是略微一笑,只带着几分疲惫与熟捻
,开口问道:“朱八儿,你常日里走动着,今日可是有甚有意思的事么?”
朱八儿听得这一问,忙忙低首,心里虽是有几分得意,面上却益发得恭敬,细细一想,便是笑着回道:“陛下,小的常
日里走动,到底是天朝盛世,有甚事发生?只一件,倒是有些意思。小的在奏议司里等候之时,听得里头一阵喧闹,似
有几分争执之声。稍稍听见几句,倒是一位大人劝说另一位这奏章还是调查出个实际方是好的,不可草率。”
凤瑜听得如此,却是揉揉眉间,略略舒出一口气,淡淡道:“哦?”
那朱八儿听得夏帝有些心思在上面,却也不敢多提着,只微微笑着道:“小的听这话,原也是这般想着,却不防那位大
人却是说出了另一番道理。他说此事干系甚大,宁可担上惊动圣上之罪,也是得好生安顿下来,若是真真如斯,岂不是
生灵涂炭,家国不宁......”
凤瑜听是如此,心中一动,面上却无甚变化,只淡淡看着这朱八儿,心思一阵变动。那朱八儿却是依旧笑着,无甚心机
地笑道:“陛下,这等太平之时,怎会有如此的事情,小的笑过一阵,便视听得里面的大人说收拢好了,便是将这奏章
收拢了。除却这件事来,旁的事,小的今日见得却是无甚意思的......”
淡淡一笑,凤瑜微微挥手,挥退这朱八儿,便是对边上的一个侍从,沉声道:“今日朝政繁杂,且在后面的小厅里用膳
吧。”
那侍从正是欲退下,那凤瑜却是想起一件事来,自语道:“曦儿素日里吃的极迟,想必未曾进膳......”便是又招来一
人吩咐几句,便是微微闭眼,稍事歇息半晌。
不多时,凤瑜便是听得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由睁开眼,抬眼望去,那门外的凤曦正是振衣走入殿中,提衣下跪道
:“儿臣曦,叩见父皇。”
凤瑜见此,脸面上的疲惫便是扫却不少,只微微笑着起身,步出坐席,亲身扶起凤曦道:“好了,常日里不必如此。你
素日里喜文善武,虽是好的。只这常忘却吃饭一事,倒是得改一分的。”
说着,凤瑜携着凤曦,细细地询问今日的进益,又吩咐几句,方是与凤曦一并入了御书房外的一个小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