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离伤 下——秋墨枫

慕容霁云。而风弄影将慕容霁云排在首位，究其原因，则是因为慕容霁云从一介平凡之躯达至绝顶高手之境，仅用了四

年时间！这等奇才可谓千年难遇。至此，慕容霁云天下第一人的名号甚嚣尘上，垂名已达五载。

而花流水之名传之于天下却不过短短二十来日。但其来头之大、声明所传之盛，足以令天下侧目。历来成名人物，其生

平事迹功业，多不过传之于市井之地、草莽之口，但花流水“独臂谪仙”的名头，却是由武林中的六大百年世家的掌门

众口一词的传出。其间这位望尊崇的六大掌门钦佩仰慕之意溢于言表，直呼其为“天外之人”！而花流水作为落花宫圣

坛尊主的身份更为天下人所遐想。传闻连心高气傲的洛华公主也甘愿居于其下，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而这两人的旷世一战，又岂能不牵动天下武林？

洛阳城内，慕容霁云身处行宫，端坐茗茶，尽享一室馨香宁静。然而忘世名茶、龙涎清香，却依旧抚不平心中的惊涛骇

浪。自那日“独臂谪仙”之名传至神侯府，他那古井不波的心绪，就如同被投下了一颗灵石，原本掩藏至深的牵挂爱恋

齐齐共振，心潮澎湃再也无法平息。那个人、那个刻在心底里的人，真的还活着！

五年前若离断臂而去，生机渺茫，他虽然拼命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若离还在人世，但毕竟不敢派人找寻，害怕找到骸

骨一具，换来此生绝望。只能以绝大毅力，按下胸中苦楚，守着那一条断臂，守着一分飘渺的希望。五年了，杳无音信

的五年，足以让人绝望的五年，却终于等到了他重现人间。独臂谪仙——这凡尘俗世，除了那个天真灵动的精灵，还有

谁配得上“谪仙”二字？而又有谁，会拥有这样凄美苍凉的名号？

再也按捺不住那早已飞走的心，正当他要赶往落花宫之际，却被那人一纸书信阻住。信中言辞恳切，尽诉离情：“回廊

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虽是十年踪迹各不同，此心不曾稍逾……”末尾却是相约一战，“一则告慰亡母兄长，二则

相谢神侯府冤魂，三则凭纪此生倾心真爱”，语气中竟全无对自己的怨怼。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慕容霁云悲喜交加，人

说“见字如面”，却又有谁描述过这见字不能见面的苦？那一字一句，对自己而言都是恍如凌迟一般的煎熬啊！他本不

善于后悔、不屑于后悔，那一刻却深深企盼时光倒流，回到五年前他们执手相伴的岁月。

那一夜，一纸尺素，孤夜泪千行……

次日回信，“但求见君一面，一切听凭君意”，爽快地答应了挑战。一路轻舟快骑地赶制洛阳，苦候重阳。只觉得度日

如年，两旬的日子，竟比当初五年还要难熬。待得时日渐近，原先急迫如焚的心，却陡然生出一股惧意，如多年羁旅在

外的游子般“近乡情怯”起来。如今重阳已至，这种既喜且怕的心情益发不可抑制起来。心中叹气，罢了罢了，今时今

日自己还有什么不能失去？自五年前那人去后，自己又曾真正在意过什么？权倾天下，也不过是换来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而已。若今日真能死于他手，此生也算幸甚了。

一念及此，心态平和不少，重重放下茶杯，慕容霁云轻声传令：“摆驾！”语气中已回复了十足尊严。

晌午，艳阳高照。仪王一行四人已抵达凤仪台，东方胜、谢文彪、铁寒衣随行。四人心中都是五味陈杂，一路无语。到

了凤仪台，但见人山人海、声势壮观。慕容霁云身形一现，顿时群情耸动，高呼“盟主”，一面让出道来。慕容霁云手

执秋水剑，抱拳环环作礼，各派弟子立即上前护卫，领着四人到了中心台前。慕容霁云抬眼看去，昔日金碧辉煌的凤仪

台，如今却只剩下光秃秃一片，除了南面临江的十三块凌王碑，亭阁楼榭一律拆除，真正如擂台一般了。台下早已围满

了人，各派弟子于最前方维持秩序。东西两面却另起高台，以供各派首脑就座。东面是六大门派的掌门和元老，风弄影

也陪同在座。西面遥相对立的，却是最近和落花宫交好的六大世家的掌门。慕容霁云向东西两方各行了一礼，缓步上了

高台。

众人见他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在太上一站，自然的露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无不心下折服。慕容霁云面对这鼎沸人

声却是置若罔闻，只定定看着前方。他全身上下纹丝不动，心中却是思绪万千。世人常叹“物是人非”，如今看来倒是

“人事全非”了。想到此处乃二人初见之地，只怕两人的缘分也要始于斯、终于斯了，不由得感叹一句“人生若只如初

见”！

六大世家中除原正康外，余人都未与慕容霁云正面接触过，早就想见一见这让秋若离变成了“花流水”的首恶元凶。此

刻见了他这份气度，也不禁佩服。原正康叹道：“看他神情凄苦，不复往日风采，想必这几年来也受了些煎熬。这样看

来……”

唐人杰却道：“哼，我看他是担心花老弟在天下人面前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才一副苦

大仇深的模样！”众人均知他为若离不平，只苦于无法相助，这才对慕容霁云“苦大仇深”。是以这话虽然牵强，却也

五人反驳。反而钟言还点头认同：“不错，这人心机太深，指不定在想什么阴谋诡计，让秋二公子不忍心对他下手。”

原正康叹道：“越是如此，前景越是堪忧……”唐、钟二人心中一沉，才知道自己只顾不忿，认定了慕容霁云不堪，却

未曾想过这样一来若离的希望也降低了。一时气氛凝重，人人垂头不语。

过了片刻，人群中又是一阵耸动，正是落花宫众人到了。慕容霁云浑身一震，险些连秋水剑都把握不住，牢牢看着那两

顶素轿缓缓移近，心中发颤：“离儿，你回来了么……”

02 金风玉露

万点飞红愁如海，落英缤纷中，两乘素轿平稳飘来，前后左右各站了两人护卫，加上抬轿的八人，共有十六人之多。各

个彩衣鲜亮，脚步轻盈。尤其那八名侍女，更是天生丽质，炫目夺魂。十六人自西面而来，片刻即至，整齐落轿，躬身

道：“恭迎尊主、宫主下轿！”紫衣、青衣两名侍女上前分别掀起轿帘，静候大驾。一众江湖人士莫不心中大哗：“落

花宫好大的排场！”

但见白影一现，当先走下一位宫装丽人，雍容华贵、落雁沉鱼，明艳不可方物，正是名动天下的落花宫主。大昭公主十

余年前就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如今风华之年已过，美人桂冠却不曾易主。尤其是秋水庄主去世后，这名号更加再无疑

义。风影阁“独爱美人”风琇林作评：大昭之美，发乎其内而显于形，韶华虽逝，神韵犹存，故能朱颜不改，而其美艳

之处，年年又有不同……而风琇林所绘《大昭临朝图》亦被传为至宝，天下画师争相临摹。如今真人现世，方知丹青妙

笔亦难尽绘其美。台下众人一时交口称赞，热闹非凡。

洛华宫主冷冷扫了人群一眼，台前看清的人顿时心旌动荡，只感呼吸急促起来。正在这时，另一乘轿中也走出一人，场

上一亮，一片抽气之声，继而前方上千人竟齐齐噤声，后方离的远的见前面静的整齐诡异，一时也被镇住，数千人的场

上，瞬间鸦雀无声！

那雪衣人却行动如常，弯腰叫了声“小安”，那轿中走出一个八九岁的男童，牵着他左手，两眼怯怯地看了众人一眼。

群豪这才回过神来，却仍是无人发声，只定定看着那雪衣人。若说洛华宫主是人间绝色，眼前这人则绝对称得上天外飞

仙！眼见他身上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气质，连容貌看来都有几分飘渺之意，却能在一瞬间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与高台上身影一触，止不住轻轻一颤。莲步轻移，正待拾级而上，他身后小童却伸手拉着他衣角。

雪衣人一惊回头，众人也顺着他视线看向那小童，但见他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就已经是十足的美人胚子，双眼圆瞪、小

嘴微扁，泫然欲泣的样子真正我见犹怜。那雪衣人一笑，满是宠溺地伸手在他头上一抚。那孩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松

开了手。雪衣人又是一笑，这才转身登台。

自他下轿而至登台，全场都是一片静默。此时才反应过来，这人便是独臂谪仙花流水。一眼看去，果见他右袖空空荡荡

，却更添了一份惹人怜惜的凄美。众人回味他适才两次微笑，无不心醉神迷，心道那“倾国倾城”的典故原来并不言过

其实。

眼见花流水登上台去，洛华宫主牵着那小童向东面各位前辈遥遥施了一礼，便飞身上了西面高台就座。众人目光便转向

了台上两人。

慕容霁云早已如石化了一般，看着那朝思暮想的人儿向自己走来，只想抢上前去拥他入怀，偏偏却一步也动不了。只觉

得心口似刀割一样的疼，尚未发觉，眼泪已直直地掉了下来，嘴唇哆嗦：“离儿……”声音颤抖，几不成调。

花流水一颤，下一步再也迈不出去。也呆呆看着慕容霁云，回了一声：“霁云……”

慕容霁云如遭雷击，脑中轰鸣，恨不得放声大哭。终于又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仅仅如此，自己就已经溃不成军，这一

战，又何必再打？

台下群雄见他二人称呼亲密，显然是旧识，而神情又极是暧昧，无不面面相觑。忽听东面高台上一个声音大叫道：“离

儿……是离儿啊！”随即哈哈大笑。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六合刀王拉着玄素双侠大呼小叫，兴奋之极。“你们看见没有

？是离儿啊！离儿没死啊！哈哈，老夫早就说了，离儿他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玄素二人也是老泪纵横，

颤抖这说不出话来。

却听东方胜叹道：“三位前辈且慢惊喜，若离此举不知是何原因，当中只怕有洛华宫主的阴谋。若离的安危……唉！”

叹息不语。谢文彪早已泪流满面，却淡淡微笑道：“不管怎么都好，至少……他还活着……”铁寒衣也点头道：“是啊

，霁云总算守得云开了……”他们早已料到花流水便是若离，却猜不透这当中的蹊跷——或者说，不敢向那个方向去想

。

雷亦森嗓门粗大，中气十足，一通大吼之下，台下群豪也听得清清楚楚。一听独臂谪仙竟是秋水山庄的二公子，顿时炸

开了锅，人人惊骇交加。当年神侯府发出了噩耗，向天下交代秋二公子辞世，慕容霁云在君山坟前所为让世人感动。甚

至当今圣上还为秋若离追封了“礼亲王”的尊号，与“仪亲王”彪炳后世。如今秋二公子却“死而复生”，更加成为与

武林盟主一争雌雄的人物，江湖豪杰又焉能不激动异常？花流水身份一破，众人随即又猜测起这决战的起因来，一时众

说纷纭。

“哎呀，原来是秋水山庄的二公子啊！难怪如此了得呢……”

“咦，他既然是秋若离，那不就是慕容盟主的……那个？他们两个怎么打起来了？”

“是啊是啊，难怪慕容盟主当年连大昭公主也不要，这秋二公子果然是……啧啧……”竟找不到言辞描绘。

“老子当年在洛阳有幸见了秋水庄主一面，虽然只是一瞬，就已经终生难忘了……这二公子，简直就不在乃兄之下啊…

…”

……

台下沸反盈天，台上两人却仍是八风吹不动，眼中除了对方，再也容不下其他。

“慕容盟主！”华音骤起，声透全场，语气平和却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众人心中一跳，不自觉地噤若寒蝉，数千

人的场上复归清宁。洛华宫主朱唇轻启，缓缓道：“江湖人称，盟主武功天下第一，本宫神往已久，可惜无缘得见盟主

神技。又自忖道行浅薄，不足相抗。本宫放眼天下，唯我圣坛尊主有此神通与尊驾一决高下。当此佳节之际，便请两位

各显神通，让我等凡夫俗子一开眼界如何？”她语音清脆，一番话说的婉转动听，场上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便如面

晤一般，足见其功力深厚。

慕容霁云仍是置若罔闻，呆呆看着若离，脸上忽而微笑，忽而悲伤，不知心中情绪。若离却悠然回神，淡淡一笑，道：

“霁云，你引玉、天一两门神功虽已大成，但仍须全力以赴，不可怠慢。否则我五年心血就白费了。”慕容霁云一愣，

心中不免黯然，自己本该要问他这几年过得可好，没有自己在身边，可有害怕？但是天下人面前，万千柔情也无力表达

，自己只能是应战者。苦笑道：“这是自然，呆会我先用剑，当可多支撑些时候的。”——能多见你片刻，对我而言都

是重逾性命的恩赐啊……

若离点了点头，看向他手中长剑，问道：“是秋水么？”慕容霁云知他念起了若叶，心中一痛，答道：“是！”扬手将

剑抛给他。若离接在手中，眼圈一涩，险些掉下泪来。喃喃叹道：“昔日哥哥在世的时候，常说‘兵者不祥之器’，若

非迫不得已，绝不动用刀兵。是以秋水虽饮血无数，跟了哥哥之后却渐渐消了戾气，生出平和儒雅之意，不负兵中君子

之称……”言毕手上用力，秋水剑弹出半尺，只觉得剑光耀眼、寒气逼人。若离一叹，还剑入鞘，幽幽道：“宝剑再有

灵性，也终究是死物，物自随主性，你既是天生王者，秋水生出霸气也是自然。”抬手将剑还给了他，决然道：“出手

吧！”

慕容霁云一震，眼中尽是苦涩，见若离一派淡定，心知此战无可避免。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待睁开双眼时，目光已转

为坚定。一声清啸，声入云霄，右手一振，剑鞘离剑而去，“当”的一声钉入南面一块石碑之中，竟是全根尽没，鞘口

恰好与石面齐平。一瞬间剑光灼灼，秋水剑化身长龙，直奔秋若离而去。

这一剑去势极快，众人眼前一花，慕容霁云手中长剑距秋若离已不过半尺。秋若离不避不退，左手轻抬，中指击在剑身

上，铮然一响，秋水剑一顿，再也不能寸进。慕容霁云手肘一沉，秋水剑微微斜了一寸，剑势顿变。只听叮叮当当之声

不绝于耳，众人见秋若离一只玉手绕着秋水剑左弹右压，如同演奏一般，秋水剑却不进不退，仅仅不断翻转，任人打击

。眼见秋若离手臂寸寸突进，再过片刻就可以将剑夺下，台下众人个个莫名其妙，明明那长剑随意一划，就能将秋若离

左臂卸下，偏偏慕容霁云却一动不动。当下人人心中点头，想道莫说是爱人，任是谁也不忍下此毒手。

却不知东西高台上的众位大高手却看得又惊又佩。只听秋意安“咦”的一声惊呼，语调中又惊又喜。洛华宫主含笑看向

他，见他看着场中比斗如痴如醉，双手恋恋比划招数，有模有样，心下不由得赞许。原来慕容霁云所用的正是秋水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