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灯奇潭————银瞳

作者:银瞳  录入:05-02


      从前就听祖母讲过,本家有许多规矩,比方说进家门要先跟先人打招呼,入夜后不准

在宅子里乱逛,不许任意进入供堂等等等等,现在回忆起来,这些奇怪的规矩让从小就能看

到“那些东西”的我和旋感到很不安——该不会是,我们又被牵扯入一个麻烦的地方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薛宅,我和旋先隔着帘子和祖母的哥哥,也就是现任的当家问了

安。礼貌却冷淡的寒暄间,我们始终没办法透过两层的白纱帘看清当家的长相,只是可以从

沙哑虚弱的声音推断出,当家的年纪已经很大了,而且身体并不好。只是尽管如此,这次短

暂的问候还是令我们感觉到了厚重的帘子后,老人带给我们的强烈的威严和压迫感。


      从当家所住的正院主屋出来,因为我们是分家的孩子,所以被安排睡在偏房最南面的

暖阁里。本来我们应该和其它分家的孩子一样住在偏房的客房里,只是旋一进宅院就开始觉

得头疼,寄宿在老屋里的“那些家伙们”吵得他实在受不了了,所以我们只好要求本家方面

让我们挪到光线比较充足,而环境也“比较干净”的暖阁去。我们选中的暖阁,和大宅华丽

的建筑风格不同,装潢出奇的简朴洗练,几乎没有任何不必要的修饰,看起来很有点书斋味

道。那里总共分成上下两层,下面藏书,上面则是炕式的床铺。炕头有一扇雕了鸾凤齐鸣的

窗牖,推开糊了一层油纸的窗扉,可以看见庭院盛开的鲜红的秋海棠。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间房子竟然可以吵成那样!”在暖阁安顿好,稍微缓过一口气

后,旋几近虚脱地向我抱怨道。

      “上了岁月的老房子,当然比较容易有‘那些东西’吧?”虽然我和旋都从祖母身上

遗传到可以看到彼岸居民的多余的力量,不过和我相比,旋不仅可以看到那些我看不见的弱

小的精魅,而且还可以听到异物的声音,所以当然更受它们困扰吧!


      “可是,吵闹得也太厉害了,”旋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感觉好象是故意养着那些

东西似的,数量多得惊人!”

      “的确……”我皱眉想了想,“虽然我是看不见啦,不过本家这里给人的感觉还真不

是普通的压抑,连空气都粘糊糊的,浑浊而且暧昧不明,就象到处都有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似

的。”


      “没错,就是那样,这里的气氛实在很太怪异了。”旋回答:“而且本家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祭祖的大典,可是特地将所有的孙辈全都叫回来,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你是在怀疑这场祭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吗?”我问道。

      “是有一点吧……不过无论如何,反正今晚就会了解了吧?”旋浅浅吐了一口气,“

晚餐后就要举行了……一昼两夜的,虬龙渊的迎神傩……”

      因为我们所住的暖阁,离位于正院的宴堂实在太远,所以当我和旋匆匆赶到各家继承

人聚餐的内宴堂时,大家都已经入座了。拉开黑胡桃木框边的帑门,行了礼,我们悄悄地走

进去,却依然惊起一阵悉悉嗦嗦的议论声。我忍不住斜瞥了身边的旋一眼——没办法,谁叫

这小子天生长得英俊不凡,加上酷酷的表情和不苟言笑的书生意气型的严谨性格,相当符合

现在人们对“帅哥”、“王子”一类名词的定义,不管走到哪里,自然都能引起人旁人的注

意。


      “喂,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十分无礼的问话方式,一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留

着乱乱的刺猥头,很有北方粗犷气息的男孩站到我们面前。

      “闵悠,”我笑笑,装出温和谦敬的表情回答:“这位是闵旋。”

      “什么嘛!”留着刺猬头的男孩大声嗤笑道:“慢吞吞地来,一副很了不得的样子,

原来不过是分家的孩子而已!”

      很带挑衅性质的话语,真没想到才刚和同辈的孩子见面,就快要闹翻了。

      “你们听清楚了,”男孩继续说道:“我叫源,是本家的长子,是长子啊!”

      开口闭口“本家”、“分家”的,真是令人讨厌!为什么老要将这些等级观念深重的

说法提在嘴上呢!?本家又不多根尾巴多条腿,凭什么狗眼看人低!我和旋向来就不屑答理

这种狂妄桀傲之人,于是非常有默契地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再不看薛源一眼。


      琐碎的议论声再次嗡嗡地响起,几乎所有人都对我们投来品头论足般好奇又意外的目

光,想必他们当中很少有人有足够的胆量像我们一样,对本家的继承人摆出蔑视的态度,所

以难免会吃惊吧!


      “嘻嘻,你们两人,很有性格嘛!”一把清如银铃的声音忽然在我们身边响起,“别

理源那个人,他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哩!”

      一个身穿橘色绣花短袄,扎两条长及腰际的乌黑油亮的麻花辫的可爱女孩,站在我们

身边甜甜地笑。

      “我叫葵,咱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女孩灵巧地歪了一下脑袋,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

轻摆动着,圈在辫梢的银制蛇虺发卷晃出十字形的反光。

      ……葵吗?是本家的孩子吧?祖母家族的孙辈的孩子,全都遵循着本家的规定被取了

单字的名字,就像我的“悠”字和堂弟的“旋”字。而本家孩子的要求则更为严格:男孩的

名字全部与水象有关,取其源源不断、川流不息之意;女孩们的名字则是艳丽的花朵,很有

种欣欣向荣,枝繁叶茂的意味。


      “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好不好嘛?”葵的声音软软的,带着撒娇般的感觉,笑得

十分惹人怜爱。

      的确是很漂亮很可爱啦……只是……

      “葵小姐……”我困惑地看着面前这个本家的美丽女孩,“失礼请问一句……你……

真的是女孩吗?”

      葵似乎被吓了一跳,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大约半秒后,她才笑着反问道:“我看起来

像是男孩吗?”

      “不像。”我摇头。虽然许多古老的家族都有让男生在儿童时期打扮成女孩的样子,

把他们当女孩养大的传统,这样做是为了保佑孩子可以平安长大。只是葵太过柔美漂亮,没

有半点男孩的感觉,况且她也过了必须混淆性别来抚养的年龄,所以不可能是男孩子吧?


      ……可是,她也不像是女孩呢!

      并不是说她长得不像女孩,而是,从她身上,我感受不到半点女性应该有的气息。或

者应该说,存在感强烈得,不像是女孩吧!

      “那么,你问这样的问题,不是很奇怪吗?”听到我的回答,葵落下一串银铃曳风的

清脆笑声,然后俯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眼神里有闪闪的兴奋的光,“你很有趣哦!”


      “……是吗?”我苦笑一下算是回应,对于这个女孩评价的“有趣”,我实在不觉得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喂……”葵还打算说些什么,源却突然在本家孩子坐的那边放声道:“葵,你还在

那里磨蹭什么,要上菜了,快过来坐好啦!”

      葵回了一句话,匆匆站直身子,快步离开,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嚷道:“你们两个

,记住要和我做好朋友哦!”

      ——真是个活力充沛的孩子啊!

      我和旋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饭席间,我曾悄悄地问旋,“你觉得葵如何?”

      “什么意思?”旋闻言放下手中的筷子,挑起眉反问道。

      “可恶,拜托你别耍我!”我几乎要生气了,这家伙分明就是明知故问!“你知道我

在指什么吧?”

      “……是个很神秘的女孩吧!”旋想了想,然后回答:“存在感强烈得令人不得不留

意到她,对吧?”

      “果然是那样子吗……”原来旋与我有同样的感觉,如此说来,葵大概不是个简单的

人物吧?

      ……本家的薛葵,人如其名,像开在阳光下的大朵大朵的明亮灿烂的葵花,闪烁着生

命的气息,轻易地攫得了我们的注意……

      晚餐过后,酉时刚过,长箫和皮鼓的礼乐响起,表示虬龙傩即将开始,于是家族的所

有成员便都集中在集中在正院的供堂开外等候始礼。与薛宅的建筑规模相匹配,供堂的装潢

也是相当气派的:足有一般城市公寓两层楼高的屋梁;可以跪上百人的主堂;正东堂前,六

级台阶上,摆设着一座在十二排蜡烛的火光下熠熠闪动着金色光芒的琉璃铺金漆案;榆槐的

枝条用红色的丝绦细细的结成两层的巨大环佩,装饰在正南的墙上;西面则里外坐了两行民

乐队和曲师,手里拿着各式乐器谣本,使劲地吹拉弹唱。


      第一晚的迎神傩,除了老当家和嫡系的各家家长,以及本家和分家的孩子们外,其它

人是不能进入供堂参礼的。一刻钟后,当司礼用白巾和红绸绑成的仪杖敲响供堂前的大鼓,

我们各家的孩子便按辈份亲疏排成两行,从西边的黑漆大门鱼贯走入,穿过长长的主堂,一

直行到鎏金漆案的前面,然后地头作恭敬谦谨状立在原地。我悄悄地抬头望向漆案两侧的家

长们,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几乎都是今天还未打过照面的,他们全都摆出一脸的庄严肃穆,

审视似的看向台阶下的我们。而当家依然坐在一席白纱帘后,无法瞧见真正的容貌,那种强

烈的气势仍旧扑面而来,还偶尔能听到他与供堂严肃气氛不符的断断续续的轻咳声。


      与之前幽雅的礼乐不同,傩祭正式开始的第一段神乐,竟然意外的明快活泼,节奏中

充满质朴的幸福和喜悦的感动。刚听到时,还真是相当意外,不过后来仔细想想也有道理,

因为本来傩祭就是庆丰迎神的典礼,欢快的乐曲,是人们借表达丰收的愉悦心情来感谢赐予

他们风调雨顺的神明,并且乞盼明年也依然如此的方式吧!


      一段乐曲过后,伴随着小鼓和檀板的节拍,两个身穿挽袖白袍,头戴点缀桂枝的四角

乌冠的曲师站起身来,开始咿咿呀呀地唱起冗长而音节单调的迎神祷词。也许词是写得很好

的,只可惜,第一次归乡的我,根本听不懂当地地方音浓重的方言,五段半小时下来,我已

经听得昏昏欲睡。


      好不容易,经过四十分钟,祷词终于结束了,然后就是礼社的点火仪式,到此,今夜

的傩祭可以说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我抬头望去,四个扎了童发的黑衣男孩将一个金胎银钿

的铜火盘抬到漆案上,当家在纱帘后打了个手势,二当家——也就是源的父亲,就手持一个

涂了松香的干柳条,在蜡烛上点燃,然后伸入火盆里。


      橘黄色的火焰迅速窜起,瞬间蔓延至整个铜盆,一股浓烈的香味也随之扩散开来,盆

里的燃烧物添加了麝香系的香料吧?

      ……可是,味道也……太浓了吧?我下意识想伸手捂住鼻子,不过理智告诉我,这样

太失礼了。

      此时,类似宫廷乐的乐曲响起,横笛和宫竽的缱绻绵密的曲调夹在锣与鼓严肃厚实的

节奏之中,竟然生腾出意外庄重的氛围。四周的空气仿佛变得不一样起来,嗯……怎么会感

觉到,一种异常沉重的压迫感呢?


      鼓点一拍比一拍繁密,尖尖的角笛吹出一阵短于一阵的颤音。排在我前面的孩子们纷

纷屈膝跪下,要行拜礼了。

      ……我也跪下来吧……可是,不知是因为熏香的味道还是空气中奇怪的压迫感,我的

动作根本跟不上思维的节奏,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

      站在我身边的旋,突然用力揪住我的袖口,我狐惑地转过头去,旋正抬头盯住火盆上

面,神色有种拼命压抑的紧张感。

      ……那里,有什么吗?

      我移动目光,看向漆台上一层多高的空间……

      ——透明却真切的形体,修长优美而又强大的身躯,泛着珍珠光泽的青色鳞片,盘卷

弯曲的长须和雪白的尖锐獠牙,那是——龙!!

      正确来说,应该是虬吧?虽然不及海的主宰那样的高不可攀,可是只是幻像便深深震

慑人心的强烈的威严感已经清晰告诉我们,火光中青蓝色的身影,是如何高贵的水之神祇。


      ——本以为本家的傩祭只是一个古老的传统仪式,谁会想到,却真的召唤出了自然的

眷属!

      耳边隐约听到其它孩子吃惊的私语声和台阶上各家家长们的斥责声,在其它看不见虬

龙灵像的人们的角度看来,想必是我和旋没有跪下来的举动不仅显眼,而且是无礼到嚣张吧

?虽然我们明白这一点,也没有打算做引人注目的事,可是,现在我们就算想要跪下也做不

到——虬龙强烈汹涌的气势已经完全夺去我们的行动力,我们所能做到的,就只有用敬畏的

神情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堂上那闪着银青色光芒的幻影。


      “……原来,你们看得见嘛……”恍惚间,葵明亮的声音穿过浓厚粘稠的空气,清晰

而幽深地传到我的脑海里,同空中虬龙幻像一道,碎成千片万片星辰般的光点……

      ……逃不掉了吧?

      ……我们已经被牵扯入薛家的古老命运中,不可能逃脱了吧……

推书 20234-05-02 :狐狸还是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