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之间的悲剧竟然这麽快就发生。
快得——让他连昨夜的温存还未及品味,就要面对冰冷的背叛。
「为什麽……」钟灵哭着喃喃道:「为什麽……我究竟哪里做错了?他要这麽对我?」
「哎呀,哥哥!你还问为什麽,真是好笨!」
钟灵委屈地摇着头,哭得极其悲惨,「我就是不明白……」
「需要我讲得那麽清楚吗?」小花妖气呼呼地说:「男人的身体哪有女人好抱!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事情!你们在一起既
满足不了了他,还让自己痛苦,你以为他会开心?」
「可骆焰……他喜欢的是我啊。」钟灵抹着眼泪说:「只有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才……」
小花妖不屑地嗤了一声:「只有哥哥这榆木脑袋才这麽想!祭司真的就那麽喜欢你吗?再说了,即使他喜欢和你在一起
,他『喜欢』的也不过是你这个肉体而已!如果你连身体都没有,你以为他还会喜欢你?」
小花妖这句话真如晴天霹雳震醒了钟灵,他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嘴唇都在发抖:「是……是呀,骆焰他爱的……一
直都是南疆的少帝,我不是他……我再怎麽努力也成不了他……」
「哥哥何必要成为别人!」小花妖愤愤道:「那少帝也不是什麽好东西!南疆会到今天的局面,都是被他害的!」
钟灵的心里已经慌乱得不知所措,他更加听不进小花妖那些喋喋不休,只是惶恐万分地念念着:「我该怎麽办……我该
怎麽办……」
「小花,我们回钟南山好吗?」钟灵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伤心的泪珠,「人间……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了!他们的心太複
杂……我真没想到,要做个人竟然这麽难……」
「哥哥你怎麽能这样想呢!凡人欺骗你,是他们的不对,你何必怪到自己身上!」
「可如果我不来人间的话,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不骗你,他们还会去骗别人!凡人就是这样,哥哥根本不必对他们心慈手软!」
小花妖语意狰狞,钟灵听得心里一阵发颤,害怕地说:「小花,你准备要做什麽?」
「哼,哥哥,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就不能够白来一趟!」
「小花……?」
「哥哥!你等着,我一定为你好好出口气!」
钟灵恍恍惚惚地回到帝都,寝宫之内已然灯火通明,少帝睡觉睡到一半不知所踪,上上下下的人全部急坏了。
几日前才被嘱咐照顾少帝的侍儿苏麽麽看到钟灵从半空中飘然而至,一下子如释重负,竟然像根稻草般的倒下去,晕迷
不醒了。
天空露出了鱼肚白,钟灵刚刚收拾完,就听到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而随着那脚步声进来的,却是两个人:骆焰和刑
誉。
那急突突的脚步声一定是刑誉的,因为骆焰根本没有脚步声,他仍是身着一袭白衣,袖口织着隐隐的金线,随着他的举
手投足暗暗抖落着金色的光辉。
他比金色的光辉更先捕获人的视线。钟灵怔怔地望了他一眼,也弄不清心里在想什麽,只是顺口就问:「你昨夜到哪儿
去了?」
他的问话是针对昨夜骆焰从他寝宫离开之后去了哪里,而在场的刑誉并不瞭解他们两人之间发生的故事,反倒自作多情
地回答:「这……这,少帝,老臣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半途就离了,没来得及向您报备……」
钟灵挥挥手:「我没有问你。」
他的目光坦荡,大喇喇地挥挥袖子,似乎完全不把他和骆焰之间恋情的隐密放在眼里,「我是问骆焰,你昨夜没有留在
我身边。」
骆焰还未回答,刑誉先感到尴尬,他的目光在少帝和祭司之间扫视了几圈,赶紧低下头去,默不作声了。这汉人的官员
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察颜观色和揣测事态,他眼看气氛不太妙,很快就装作肚子痛,鞠身退下了。
余下骆焰和钟灵两人怔怔地对立着,若是没有微风轻轻拂过他的衣角,还以为这是两尊石像罢了。
骆焰被他突然而来的脾气弄得莫名其妙,难道只是因为昨夜自己在缠绵之后没有留在他身边,小草竟然生气了?
「少帝……」他先发声想打破静默,可又觉得这个称谓过于生硬。想改口叫钟灵的暱称,大祭司的脸皮又太薄,亲吻缠
绵间,用来调情蜜意的称呼放在现实当中,总透着那麽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色味道。
再说帝都之中耳目众多,大祭司与少帝之间时不时眉来眼去,互相以奇怪的名字称呼,也会让周围人生出许多猜疑。
他的这诸多想法,放在钟灵的眼中就是一堆狗屁。
「怎麽,我又成了你的少帝吗?」钟灵冷冰冰地喝道:「在床上是情人,下了床就翻脸不认,骆焰,你做人分得好清楚
。」
钟灵的话太有杀伤力,一出口就把骆焰弄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这根闹脾气的小草了?
「你把我当什麽?纵然不是我的身体,也不是你骆焰的玩具!说要就要,说不要就可以满地丢的!」
钟灵气呼呼、咄咄逼人的,完全不给人解释的机会,接着又说:「还是说你对每一届情人都是如此这般?大祭司,你的
百年生涯,活得可真是风流!小草我都要嫉妒你了!」
钟灵的嘴巴骂起人来,真的跟鞭子似的,他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份天赋,尤其一想到骆焰对他的欺骗和背叛,他一肚子
火气就像火焰山那麽燃起来,熊熊大火,生生不息。
骆焰怔怔地望着他,不知心里在想什麽。这男人最让人生气的地方就是,有什麽话都不说出来。他的沉默更让钟灵百感
交集,烦愤得想哭。
「你连解释都懒得吗?」钟灵噙着即将掉下来的眼泪,「还是你我之间,已经根本没必要解释了!」
「……」骆焰又沉默了良久,缓缓地开口:「少帝,昨夜本司在寝宫之中收到信使发来的消息,南后的馀党又在帝都外
作乱,因为事发突然,来不及叫醒你……」
「我不要听这个!」钟灵任性地打断他的话:「南疆的国事与我无关!你知道我终究会离开的!」
骆焰的语气还是那麽从容的,根本不把钟灵的任性放在眼里。
「您一日还是南疆的少帝,这些事情就是你逃不掉的。」
钟灵气得一跃而起,几步迈到了骆焰的身边,恨恨地瞪着他的眼睛,「是,也许我逃不掉这些,但是大祭司你……你的
巧言欺骗无耻谎言——我还是可以逃掉的吧!」
骆焰抬眼,清澈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惶惧,很快又被他的澹漠压下去了,他不慌不忙地回答:「本司实在不清楚自己哪里
欺骗了少帝,如果你觉得相爱是一种欺骗……」
骆焰的话还未说完,钟灵就哈哈笑着打断他,他目光中的怒火简直要把泪水都烧干了。「相爱?你说……我和你?」
他脸上说不清是笑还是哭的表情,像是听到了最悲剧的笑话。
「相爱的人就连对对方做到忠诚都不可以,算哪门子相爱!」钟灵大吼道:「还是你们凡人就喜欢这样朝三暮四的把戏
!」
「我从未欺骗过你。」骆焰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幽幽的,远远的,钟灵越发地听不真切,他很想让自己的
灵魂更加贴近到他,可以听到故作冷漠的他内心究意有没有真实的话、要悄悄地说给他听。
可是,没有。
今天的骆焰只显得比往常更要冷漠,彷彿是经过一夜的缠绵,他们今生今世的缘份都耗尽了。钟灵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
做错了。
而今天的自己也是愚蠢得彻头彻底,他任性、丢脸、无理取闹,一直在重複着同样的问题,索要着不会得到回答的答案
。
我这是怎麽了……为什麽会变得完全不像我自己了……
我为了这个男人可以连尊严都不要了吗?
钟灵的心在一滴滴地滴血,他好想劝自己不要再说下去了,不要再想下去了,这麽愚蠢的问题,这样没意义的对话不要
再继续下去了。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想法,那些悲观的、像是要和末日一起毁灭的意念像疯了一样,从他心里、从他每一个虚弱的缝隙里
鑽出来、鑽进去,如同附骨的毒虫,侵蚀着他每一寸灵魂。
头……好痛,身体快要裂了一样……钟灵在一片焦灼和痛苦中翻滚,他全身大汗淋漓,像是很热,却又跪在地上瑟瑟发
抖。
骆焰看到他的样子,竟然没有很吃惊,他的目光很漠然地扫过跪在地上这个可怜虫,然后悠悠然地甩下袖子,对他说:
「少帝是夜里出去乱跑,所以着凉了吧。」
钟灵恍恍惚惚听到他呼唤外面的苏麽麽,进来侍候自己。
他不停地摇头,不停地拒绝,不想让任何人碰自己,可钟灵越是烦躁,就越是有无数闲杂人等、像潮水般向他涌来,把
他淹没。
他彷彿坠入了一个漩涡,身体不断地被拖着向下陷,向下陷。
在濒临灭顶之前他最后一次……向骆焰伸出求助的手。
可骆焰没有抓住。
没有抓住……
只是骆焰究竟有没有伸出手,他并不知道。
第八章
南疆的少帝病了。
在登基的隔天,竟然就大病一场,卧床不起。
没有一个人说得清楚他得的是什麽病,在妖蛊之术横行的南疆,也有人怀疑过他是中了蛊,但是蛊毒之术向来只有那个
施蛊的人可以治,更何况此人法力高强,即使是一流的蛊术师也无法与之抗衡。
整个南疆都被诅咒了。
人心惶惶,少帝的归来本是携带着一个希望,如今却使全国再度陷入恐慌。
少帝的病,无论从发作的症状还是身体迅速虚弱下去的程度,都与十三年前同出一辙,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健康过,还是
可怕的恶梦又重演了……
过了将近四个月,钟灵略微觉得好了一点,他可以从床上爬起身来,虚弱的身体只能够踱到宫殿内外的范围,但在苏麽
麽的陪伴下,他已经可以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了。
南疆的风景还是那麽美,只是这麽美的地方……自己不知道还能够留守多久。
这个身体的灵气已经差不多要耗光了。
凡人的身体为阳,他的灵身为阴,阴阳相辅,却也相克得厉害,他起初没有觉得不适,是因为有骆焰在身边小心呵护照
顾。他一开始就看到了自己和这身体的种种矛盾,但是为了顾念自己的心情还是另有图谋,他一直没有说。
——也许大祭司只是思帝成狂,所以要我套着少帝的外衣在他面前演一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如今他想要的都得到了
,我这个废物自然也没什麽用。
可恨的是这个废物,现在竟然还躺在南疆少帝的宝座上,除了死,再没有什麽办法可以把他从上面拉下来了。
一个白天的午后,钟灵偎依在藤制的椅子上,摇啊摇。
半空中好像始终有双眼睛在看着自己,钟灵起初以为那只是过于灿烂的阳光惶惑了自己的感觉,可是细心去体会,那视
线是无处不在的,只是今天的天空澹蓝无云,要隐匿什麽都是不容易的。
放在平日里,无论钟灵在喝汤、吃药,还是梳洗打理时,总有这麽一双眼睛在凝望着自己,这样的窥视本是令人毛骨悚
然的,但那视线却温煦得如同最薄最薄的阳光,细碎的、体贴入微地照在自己身上,伴着袭袭的微风。
让人连骨头都酥了。
似曾彷彿,是某个人的拥抱。
钟灵摇摇头,止住自己的胡言乱想,随口问身边的侍儿:「大祭司人去哪里了?最近怎麽老不见他?」
侍儿浑身一颤,似乎很惊耸从少帝口中会吐出这号人物。
「大……大祭司他外出远游……几个月未曾回来了。」
钟灵不咸不澹哦了一声,打趣似的说:「他不是会飞吗?怎麽会走那麽久——再不回来,我连他的模样都快忘了。」
侍儿惊恐万状的样子越来越严重,「大祭司嘱咐……嘱咐我好好……」
「好好看着我对吗?」钟灵接着他的话,冷笑道:「替我转告他,不必费心了。我的生死不是他能操纵,想走的时候,
谁也拦不住。」
侍儿抖抖索索地点点头。
「今天有什麽好玩的事吗?」钟灵难得有兴致,「我是说,难道没有我这个少帝可以做的事情?」
「您……您只要休息……」
「我已经休息很久了呀。」钟灵难受地伸个懒腰:「还是出去走走吧。」
「这……这怎麽可以!」侍儿害怕地拦在他前面,看钟灵真的要走,连忙跪在地下。
钟灵本来好言好语和他商量,一看他完全不配合,立刻就火了,「我要出去,难道还要经过你的同意?」
侍儿吓得匐伏在地上直发抖:「不敢……少帝您身体还未恢复……」
「总是把我关在这里,我永远都不会好!」钟灵气得挥起袖子就朝外奔去,冰凉的脚踏在更凉的地板上,他不顾身后侍
儿一声声哭泣般的呼唤,固执地朝宫门外走去。
「还真要把我软禁起来?骆焰在搞什麽鬼?」
钟灵疑心重重,他才不信侍儿所说骆焰出游的鬼话。刚刚迈到宫门口,果不其然看到那儿站了好几个大祭司手下的信徒
,他们一见少帝从宫中逃出来,统统露出一脸惶恐至极的模样,想要上前拦阻。
钟灵才不理会他们。骆焰也未免太小瞧自己——我是病了,可我还没死!派几个人就想看住我,作梦!
他纵身一跃,便从那些围拥过来的教徒身边掠过,飞上了一边的屋顶。
虽然嘴硬,但身体的虚弱是不争的事实,钟灵也很清楚他已经不行了,动作越来越迟缓、步履越来越沉重,原本几步就
已经飞到的地方,如今半途却要休息十几次。
正因为知道时日无多,他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才更想抓紧时间去见骆焰一面。
这一面,不是为了什麽思念。
他的心里已经容不下一丝的柔情,他在临死之前只有一种怨咒般恐怖的意念:不能容忍对自己欺骗的人。
今天对于南疆来说,还真是个挺特别的日子。
自古以来,北方的汉人始终对这块土地虎视眈眈,吞不到口的肉看着总是不舒服的。而近百年来,南方诸国的海运事业
逐渐发展成势,就连原本一些与南疆隔海相邻的小国,都三不五时来探查虚实。
这些小国虽然嚣张,但都不成气候,惟有在东南之境的阡罗国,却以其独特的优势,远涉大海来到南疆的边境。
从南疆的沿海边到帝都,徒步还需要走上好几天几夜,而且一路上还难保不会遇到蛇虫野兽的袭击,没几个人可以最终
到达目的地。所以南疆从来不忧心别国的进犯。但阡罗人不一样,他们会飞。
帝都的永和殿今晚是格外的凝重。
觉颜王朝的众位臣子、就连大祭司座下的众教徒都穿上了深蓝色肃重的朝服,端坐在大殿的一侧。
而来自阡罗的使臣却是身着五颜六色的衣服,头上插满了奇怪的羽毛,个个都打扮得像一只只奇形怪状的大鹦鹉。
刑誉的嘴角止不住地抽动。他在来南疆之前已经在中原为官多年,也曾见过不少访问汉国的使臣,却从来没见过这等阵
势。
那些花花绿绿彷彿是街边戏耍般的使团成员们,却不敢让人轻觑,他们已经轻而易举地穿越了南疆几百年来固若刚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