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少自嘲的笑了一下,捏紧手掌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附近传来交谈的声音。他怕来人会打扰末鬼,正想走出去赶人,却突然听到了两个字:「……末鬼
……」
濮阳少仲一震,反射性的绷紧全身的肌肉。
几句话传了过来:「对,就是恶鬼叱要找的那两个人。我今天到寨子的时候老七说了。听描述,其中一个很像是我们遇
到的那个少年。」
「要真是濮阳少仲和末鬼,我们可就走运了!恶鬼叱已经开出条件,谁能逮到这两个,就是阴山的第二把交椅!」
王义?吴恩?
「嘿嘿。」吴恩暧昧地笑了两声。
「怎么?」王义问道。
「第二再好,前头也还有个人压着。」
「你的意思是?」
「濮阳少仲的哥哥,濮阳柔羽,是当今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们……」说到这里吴突然顿住了。
两人刚才边走边说,现在离小屋已经不到几步路。吴恩陡然竖起双耳,神情警戒了起来。王义看他这样,也留上了心,
果然发觉屋里有点动静,似乎有人。
濮阳少仲早已坐直身体,双眼炯炯地盯着那两颗被月光映进大门的人头影子。他一手扣在剑柄上,微抿的双唇透出一股
少见的狠厉。
两颗人头影子倏地退出视线范围!同一时间,濮阳少仲弹起,足尖在地面一点,身连手,手连剑,身如弓、手似箭,曲
弓的刹那箭已经电射而出!
月光在地面映出两个静止的影子。
「呃唔——」王义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前胸穿入的长剑,他先看了濮阳少仲一眼,随后睁大双眼的头颅便缓缓向后转去。
身后,和他一起来的吴恩已经将原本按在他背上的手缩了回去。
鲜血从王义的唇角流下,「我……」他艰难的吐出血沫,一字一字的诅咒道:「做、鬼、也、不、会、饶、你!」
濮阳少仲抽剑而回。他的剑在月光下闪着青白的利芒,他的脸上充满了鄙夷。
「我知道濮阳公子天生命贵,生下来骨子里就带着傲气,瞧我这种人不起。」吴恩嘿嘿笑了两声,托住王义的尸体挡在
身前。从死人苍白的脸后露出的左脸更显得恐怖狰狞。「像我们这种人,光明正大的活不下去,寻缝隙挖墙角,倒也得
点好处,就是知道的多。」
濮阳少仲手里的剑指着他。
「你们在追查恶鬼叱是吧?没有我告诉你们路怎么走,你们就是叫来一千人,在阴山找上十年,也找不到恶鬼叱。」
「说。」
「我们谈个条件,」
濮阳少仲冷冷的打断他的话,「我会留你全尸。」
吴恩牵动了一下嘴角,在脸上扭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末鬼呢?怎么不请出来一起聊聊?」他手上扣着一个掌心雷,里
面除了炸药还有特制的迷香,利用死人作掩护,有绝对的把握可以放倒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但他毕竟忌惮天下第一杀手
的威名,担心末鬼就在附近暗处观察,一面游目四顾,一面言语试探。
濮阳少仲心里一阵警觉。他虽然猜不透吴恩七弯八拐的心思,却知道末鬼现在的情况绝对受不得打扰。反正恶鬼叱的形
迹一定还有别人知道,等末鬼治好了伤再找也不迟。
杀机一动,濮阳少仲也不打话,向左一移,长剑跟着递出;吴恩原本就极注意濮阳少仲的一举一动,但他没想到这少年
身手如此快捷,他的眼皮刚动,濮阳少仲已经绕到他的左侧。
吴恩的左眼本就看不见,濮阳少仲绕到左侧,正好在他视野的盲点上,他根本看不见剑光的来势,慌乱之中,抓起死人
向左一挡,正好格在剑的来路上。
濮阳少仲微微冷笑。他使剑走的是轻灵一路,变化极快,中途换招轻而易举,此时突然回剑向上,吴恩还看不清剑势,
冰冷的金属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
「别杀我!我招!」吴恩赶忙喊道。
杀他简单,不过末鬼的情况不妙,如果能先知道恶鬼叱出没的地点说不定可以避过一些不必要的阻碍。
濮阳少仲略一思索,道:「说。」
「实话说,我是易读易大人的手下。易大人追查恶鬼叱很久了,知道阴山是他的大本营,所以派了我来卧底。我脸上的
疤痕就是为了取信恶鬼叱才伤的。」
濮阳少仲原本打算吴恩一说出地点就要杀他的,听了这话不由一怔。
吴恩的右眼直视着前方,脸上现出一派阴郁的表情,像是回想又似不胜唏嘘,「原本说好的,抓到恶鬼叱,这阴山地面
就赏给我,可惜我还没坐稳,恶鬼叱就逃了回来。」
吴恩慢慢的吐了口气,将死去的王义转过身来,让死人的脸面对着濮阳少仲,「这个王义,是恶鬼叱的手下。我原本是
靠他来传消息的,今天遇到濮阳公子,知道他肯定要说出去,我自己又没有能力杀他,不得已才借濮阳公子的手杀了他
。」
末鬼曾经说过易读虽然看似轻佻跳脱,实际上却是个正直到近乎严厉的人,他直的会委派吴恩这种人来这里吗?还说要
将阴山赏给他?更何况,刚才若不是他一掌推出王义挡在身前,恐怕两个人都要被剑刺穿了吧!
剑都抵在脖子上了还要扯谎。濮阳少仲略略眯起眼来,剑身运气,剑尖叮的一声抵在吴恩的颈子上。
这一击虽轻,但一来真气全数汇聚发作在尖针般的一店上,二来脖颈是人体脆弱柔软的地方,因此吴恩脖子上被打到的
那一点,立即红肿青紫,隐隐要渗出血来,他也痛得几乎讲不出话。
吴恩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嘴上却不敢透出半点来,他紧紧的拉扯着死人的衣服掩住手里的掌心雷,表情万般痛苦的说道
:「……我身上还有易大人给我的文书,你拿出来看看!」
濮阳少仲瞪着吴恩,他觉得这人不能相信。可是如果真如他所说,有易读的文书,那自己岂不是要冤枉人?
濮阳少仲略略移开剑身,剑尖对着吴恩的额头,道:「拿出来。」
吴恩松了口气,默默的从怀里摸出一件物事,正要打开,濮阳少仲突然制止他:「慢!」
那是一个铁盒子,从外面看不出来里头装的是什么。谁都知道看不见的东西是很危险的。「你将它丢到那边。」濮阳少
仲指着左边的空地命令道。
吴恩点了点头,铁盒子在手中轻轻一抛,却向濮阳少仲的右侧丢去。濮阳少仲下意识的略侧过头去看。
就在这一侧头的瞬间,情势已然转变!
王义的尸身突然颤动了一下,刹那间一道血雾自王义的腹部穿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外扩大喷洒出来;濮阳少仲虽然立即
向后一仰,倒退翻出,但他与王义的尸身靠得太近,身形挪移间,仍有一部份血雾洒到他身上来。
极强烈的迷药味散开来,濮阳少仲身形晃了一晃,几乎站不直身,他将剑向地上一插,勉强稳住身子。全身上下只剩手
指还能略略移动,左手勉强能抓住先前被他握在掌中的珠子,而右手已经连剑都抬不起来了。
吴恩推开王义的尸体,阴笑着向他走来,一出手就紧紧扣住他的颈子,「你再得意看看嘛!嗯?」他报仇似地使力掐住
,直到濮阳少仲几乎要断气才略略放松。
「你功夫是好的,也还算机警,可惜太嫩了,今晚还是要栽在老子手里。」吴恩眯着仅剩的一只右眼,皮笑肉不笑的问
道:「末鬼呢?到哪里去了?」
濮阳少仲瞪着吴恩,喘着气恨恨地呸了一声。
吴恩一手擦着脸上的唾味,冷笑着将几乎要瘫软的濮阳少仲拉近自己,「我以前挑到一个女人,卖掉前要试试滋味,她
也在我脸上吐了口唾沫,你知道我怎么对付她?」吴恩冷冷的看着月光下俊美的少年,「我喂她吃下一些白粉,从此以
后,她就一辈子脱离不了那些白粉,要张开双腿来求我给她白粉吃。」
吴恩从怀里摸出一小包粉末,撕开来,洒了一些在濮阳少仲唇上。
濮阳少仲闭紧双唇。
「你也吃一点,以后就死心塌地跟我了!」
吴恩咧嘴一笑,一张月光下丑陋得令人作恶的脸竟渐渐向下靠近他的脸,濮阳少仲睁大双眼,看着那张扭曲的嘴巴向自
己嘴上印下。
不——!
唇肌相接的那一瞬间,一股惊愤厌恶狂涌而出,强烈的意志力带动体内真气的流转,濮阳少仲突然伸手用力向吴恩推去
。
吴恩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贯穿了一样,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而来,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已经断线风筝一样向后飞去,「
砰砰」连声巨响,竟撞倒了数棵大树才落下地来。
吴恩不敢置信的看看濮阳少仲软倒在地的身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大洞,一颗白色的珠子就嵌在他的胸口。
「这是……」吴恩瞪着那颗白色的珠子,喃喃地念道:「是阿若……」以珠子为中心,他的身体内部像是有几百台织机
同时在绞动一样,他想用手去掰下那颗珠子,却已经来不及了,绞动的声音愈来愈大,终于扩散到他的全身。
「啊——」随着这声凄厉的叫喊,吴恩的身体炸了开来,变成细细碎碎的肉屑。
濮阳少仲怔怔的看着这一幕。「阿若……?」他突然想起在山洞里的那个梦,想起那个美丽的少女。
他眨了眨眼,感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朦胧。
月色下,躺在血泊中的白色珠子,散着淡淡的光晕,干净莹亮地照看着他。
第三章
末鬼静静地坐着。
为了积聚所有残存的体力与精力,他将全身的感知降到最低,专注精神在体内真气的流转上。
阴川水的毒性会随着真气的运行扩散,在中毒之初,他尚能凭借深厚的内力自封穴道,将毒性封锁在体内的某个地方;
如今他中毒已深,只能将全身的真气都凝滞起来,才能阻止毒性爆发。然而即使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体内也会有极微弱
的气流动,他想完全冻结真气,只有连大部分的身体机能都冻结起来。
他应该没有思想没有情绪,但在某一瞬间,他却突然自静思里醒过来。
就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奇妙的颤动、自胸口传来,以一种温和的方式打断他的沉静。
他维持原来的姿态,坐了一会,直到呼吸与心跳都恢复正常,他才真正苏醒过来。
四周很平静。少仲不在身边,到哪里去了呢?
末鬼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已经冻结自己的真气,毒性也被他暂时压制下来,只要不使用真气,短时间内还是可以支撑的
。
他从怀里取出一方似玉似石的透明晶体,摊放在掌心。
照进屋里的月芒穿透菱形的晶石,反射出一点的深红来。
这是可以反应出「焚泪」觉醒的晶石。
他有一个任务,在他从长老手中接过晶石的同时,也接下了这个任务。
「你要找凤凰火族的行踪,可以到阴山去。据说凤凰火族的宝物,焚泪,就遗落在阴山。
会是焚泪吗?末鬼走出小屋,看见倒在地上的人。
一瞬间,他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急遽跳动起来。但他毕竟是个杀人无数的杀手,死人和活人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
他在濮阳少中身侧蹲了下来,略略阖上眼帘一会,已经可以察觉空气中残留的一点迷香。
他有些疑惑。迷香一定是别人用在少仲身上的,但使药的人却不见踪影。
他抬眼,前方一片狼藉。他站起身来,沿着断裂的树干前进,看见飞溅的血肉,和一颗莹白的珠子。
那曾经是少仲握在手里的东西。
周围的血肉没有中毒的迹象。于是他矮身拾起珠子。
珠子依旧一尘不染,鲜血没能沾上珠身。
「凤凰火族的女王既已重生,一定也会派人去寻找焚泪,你要小心。」
如果这是焚泪……
他走回濮阳少仲身边,想扶起少仲,却连自己也并跌下地去。
他仆跌在濮阳少仲身上,嘴角渗出一点苦笑。
他闭上眼睛,略略吸了口气,勉强提聚起一点真气。
而后他背起少年,足尖掠树踏叶,奔向与来时路不同的方向。
月光安详地映照着破碎的血肉,一道纤瘦的身影翩然到来。
一个美丽的女子,冷眼注视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这是……焚泪?」
四周一片宁谧。
蓦然,她发现两道脚印。两个人,两个男人。
轻的那道武功普通,重的那道……
她微微扬起唇,粉红的唇瓣掀起一个柔媚的微笑。
而后双足轻点,如鹰般掠向脚印的去向。
濮阳少仲是被照在自己眼上的阳光唤醒的。
他不耐的翻过身去,想继续睡,身体却撞上一个东西。
那东西「砰」的一声倒下地去。
他惊醒过来,张开眼睛,看见末鬼躺在他身边。
「末鬼!」濮阳少仲楞了一下。末鬼闭着眼睛,脸色和唇色一样苍白。
他伸出手去,按上末鬼的颈项,触手处一片冰冷,虽然仍有脉搏,但却十分微弱。
他连忙站起身来,将末鬼负在背上,想先找个大夫给末鬼看看再说。
不料才绕过一片树丛,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偷儿,拿了就想跑吗?」
濮阳少仲一楞,下意识回头看去。
一个女孩子高举着手里的篮子,气势汹汹的吼道:「我这可是阴山上最好的五叶兰了,天没亮露珠没散时就起床摘的,
好你个贼子,不拿钱就拿货!」
又听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怒道:「五叶兰好坏这么多,谁保证你的是上品?要不是我一大群羊被阴川水放倒了,一家人
没着落,谁来找你这黑心女人!试试只要有用,生意难道不是给你做?哪有看一眼就一定整篮买的道理!」
本来一听和自己无关,濮阳少仲转身已经要走,突然听男人说了阴川水,又说五叶兰是药,他不由得留上心来。
「本来就是!你不买看什么看!」女孩子怒。
「老子长眼睛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男人也怒火上升。
听这两人话意,似乎男人比较占理些。但末鬼说过阴山地带因为地处偏僻,当地大多数人都靠卖药草维生,生活艰困,
民风强悍。强买强卖是经常有的事。
眼看两人一言不点,很可能就要打起来,濮阳少仲连忙走过去向着女孩子说道:「我能看看五叶兰吗?」
女孩子看来了新的顾客,立刻丢下原来的男人,说道:「我这一整篮五叶兰都是上品,一两银子就好!」
一旁的男人冷哼一声,「笑话,最上等的五叶兰也不值这个钱。」
「你!」女孩子咬牙怒叫,几乎要扑上去,「阿若叫你去死!」
阿若?濮阳少仲心里一跳,他好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现在可不是回想的好时机,他往两人中间一站,诚恳的说道:「
我的朋友被阴川水所伤,急需要五叶兰治病,银子不是问题,」说着从随身的袋囊里摸出一小锭银子来,递给女孩,「
你这篮五叶兰卖给我吧?」
女孩子本来伸手要接,见一旁的男人怒目而视,好象有点胆怯,嗫嚅了一下,说道:「客人,要治阴川水的病,得用银
墨草。五叶兰是给牛羊用的──」
「这……如果银墨草没效,那要怎么治?」濮阳少仲赶忙问道。
女孩子和男人对望一眼,都现出疑惑的神色。男人摇了摇头。
濮阳少仲脸色一黯,「知道了,谢谢你们。」
「喂,你爷爷不是……」男人瞥了女孩子一眼。
女孩子犹豫了一下,见濮阳少仲背着末鬼要离开,女孩子忽然叫住他。
「客人。」
末鬼的身体冷得像冰一样,濮阳少仲心头着急,原本已经不想理会,女孩子似乎看出他的着急,忙道:「我听村里的老
人家说,如果沾到水的时候能够立刻让火烤烤暖,也是好的。阴川水只有冰的时候才会伤人,煮热了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