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杨童伶

温度很快就退了下去。像迅速退潮的海水。我还可以听得见血液凝固的冰冷喀喀声。
我吓得全身僵硬，只是茫然地与红对望著。而红看著我一言不发。
直到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耳鸣也停止了时，我才感觉到了痛。
全身都痛得厉害。尤其是破掉的额头跟肚子。
说话的时候，一阵晕眩。
“我跟叔叔平时都没有什麽交际。亲戚也都很疏离……”
“我可以当作什麽都没有发生……我什麽都没有看见。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今天发生的事情……就算有人问起，我会说，
会说叔叔出了远门……”
“你到底想说什麽！”就在我语无伦次的时候，红突然打断了我。当我茫然无措的目光集中到红的脸上时，是他重重地
甩了我一个耳光的时候。
“红，我好害怕……”我的眼泪突地就冒了出来，接著是看到了红冷冷的眼神。
“我不想被红讨厌！”但是我管不了这麽多，我扑上去，抓住红的衣服，心浮气躁地朝他哀求，内脏顿时翻腾得厉害，
要命地咳了几声，嘴里涌上一团咸腥，我抬起衬衫的袖子擦去嘴角溢出来的污秽，继续说著。
“我不要红被抓走。不要你被那些混蛋的警察带走……他们什麽都不会，只是懂得欺负人……红这麽漂亮，一定会被欺
负得很惨……前些天，外面这麽乱，红没有来……我天天天天担心，怕红杀人的事情被别人发现……我怕红被抓走，被
欺负……”
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划花整张脸，不知道浸染到哪里的伤口，辣得睁不开眼睛。
“这样一直一直只是等著却什麽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痛苦了。
所以，才去找你，就算再怎麽危险也想跟在红的身边，知道红是不是还好好的……”
“叔叔被杀死……是因为红想保护我！所以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不会！我最害怕的，是红被抓走，被欺负……”
“我不懂……”
终於，红开了口，“为什麽你会这麽慌张？你知道我本来就是一个杀手，所以现在也不会觉得慌张……”
神情有著孩子一样的茫然。
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红。不禁激动了起来。
“……喜欢红！”我紧紧地盯著他的眼睛，说了出来。
“很喜欢红！喜欢得不知怎麽办才好！谁都可以失去，就是不可以失去红……否则一定会因为害怕死掉的……”因为死
的就是认识的人，所以感觉随时会被人发现一样。跟别的不相干的人被杀时嚣张的旁若无人不同的啊。
“……”红没有说话，恢复了冷冷的表情。
红并不喜欢我。
这种事其实我心里一早就知道了。
可是，我该拿红怎麽办？
我不想看到红被折断翅膀啊！
红是可以飞翔的。他不可以被人束缚住。叔叔不行。我也同样不可以。即使是永远也无法属於我，希望红还是可以自由
地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红，你杀了我吧……”
我干脆对著他，闭起了眼睛。
也许这样才是真正地喜欢他吧！我不知道，但是如果因为红而死的话，我想我是不会後悔的。
而後，我感觉到了红的手指叠在我颈项上的温暖触感。
如果这就是将死的感觉……真是美好啊……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被人这麽这麽温柔地触摸过呢！
一定不会後悔的了。
（PART1．摆在门口的长靴•完）
 
part2世界上最重的罪
9
我一辈子还没有被人这麽这麽温柔地触摸过呢！
所以，如果这就是将死的感觉……
真是美好啊……
一定是不会後悔的了……
但是红始终没有真正用力。
在我对於这种处於胶著状态的情形感到焦躁的同时，一个柔软的东西落到了我的脸上。
碰触到豁开皮肉的伤口，有些抽搐的痛楚。
但是好温柔……直到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那个柔软的东西是红的吻。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从来不知道亲吻会是这麽温柔的事，尤其是从红那里得到的吻。一直以来，我都以为红是像火一样激烈燃烧著的。而
且我已经作好了化成灰烬的准备。
可是现在的亲吻却让我被包围在温暖中。伤口、流血……一切的一切，全部都忘记了。
在这样的温柔之中，像魔法一般被治愈了。
我终於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起来。
好像要把我一辈子没哭够的在临死之前全部哭完一样。
非常用力地大声地哭著。
眼泪爬满了整个脸，视线完全模糊掉。
“我带你离开这里吧！”红的手碰到了我的脸。真实得不可思议。
抬头看到的红还是一如往常。平静漠然的，他的嘴唇和手是这麽温柔，脸上却看不出来。
我抽噎著点头。不管相不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我都会点头。
我属於红。
不管未来怎麽样。我都会呆在红的身边。
自从相遇以来，我从没有怀疑过。
我属於红。
我只带走了红为了我画的那幅画。
是红去到我的房间拿的。回来的时候，红手上拿著那幅画。用牛皮纸封起了口。
我的房间简单到可怕。但是却放满了红的东西。
他掉落的纽扣、耳钉、皮带扣什麽的，我都有收集。
我像个恋物癖一般想方设法地去搜寻一切红的东西。
他的头发，指甲，或者是喝过的咖啡杯（poo：汗……这种东西我不知道他怎麽收集到的）。
我吞著口水准备好了接受他的责备。
可是红什麽也没有说。他只是把牛皮纸袋朝我面前一放。
“首先找个地方处理你的伤口。”
然後红在大街上雇了一辆马车。
“我有个朋友是医生。”这样说完後，他便不再理我。狭窄的空间中，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灼热又僵硬。
然後我困倦得不行，终於睡著了。
睡梦中，我听到有种清甜的吐息一直在耳边围绕不去。我隐约知道我的生身母亲还活在这个世上，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
她。有时候，我看著红。想著叔叔称赞他眉毛的形状有多完美或者是嘴唇的轮廓有漂亮。鬼使神差地，我总是会把他与
想象中的母亲的样子重叠起来。
这种事情极为荒谬，但是事实上，像现在一样，当我呆在他身边的时候，那种莫名其妙的感动却真实地让我想哭。
“哇！这小子的眼泪出来了耶！很痛吗？”
当我睁开眼睛时，已经是陌生的景物。站在我面前的也不是红，而是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男人。从头到脚黑色的装束。
脑袋後面留著这年头不流行的小辫。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紫色衣服的少年，一副东方人的面孔，跟红有些相似的脸，像人偶一样精致的脸蛋，漂亮得不可思
议。不过表情却是不搭调的阴郁。
那张脸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知道并不是因为他跟红相象的原因才会觉得熟悉。
我想起了那个夜里见到的少年。
大约是半年前左右，我跟踪了红，亲眼看到他杀人。事後却是他的住处跟他告白，哭诉直到昏到。
丢脸地恢复意识之後，夜已经很深了。
但是红却没有丝毫怜悯地把我丢到了大街上。
我根本不想回家。於是在那条已经非常熟悉的大街上继续游荡。
临时起意攀著栏杆进入了已经熄灭了烛火的教堂。
在那里，我听见了有人在忏悔的声音。就著街上微弱的灯光，我看到了那张绝色的少年的脸。但是倒影著窗户栏杆的阴
影，他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是爬满了脏污的痕迹。乍看就像是沾了血一样。我吓了一跳，在另一头远远地注视著他。
但是当我感到窒息的时候，才发现性命已经掌握在他的手上了。
紧扣著我气管的指甲尖利地刺进肉里，痛觉到了好久才传进意识里。但是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到了麻痹。
我甚至开始想象自己的头像那个在红手中失去生命迹象的男人那样在来不及反抗的同时断掉。
但是最後一刻他却放了手。然後转身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之後，我才虚弱地跪倒在地上，想到差点就再也见不到红，眼睛直楞楞地看向圣像。不敢相信是自己一直
不屑著的宗教救了我一次。
那个少年的影象已经有些模糊。但是看到这个紫衣少年的时候，我把他跟当时的那个身影重叠起来，竟然发现如此相象
……
“红……红在哪里？”我突然感到焦躁起来，迫不及待地开口，才发现喉咙一阵剧痛。长时间的不出声，让我声音沙哑
。
“你可以安静一点吗？”紫衣的少年缓缓开口。
“我问你们红在哪里？”
我有些急了，伸手就去抓他的衣领。身体好痛……
黑衣的男人插进我们中间，格开我的手臂。他只是微微地使力。我的胳膊便觉得生痛。因为疼痛，力气仿佛被抽干了一
样。
“喂！病人就该好好躺在床上！”他脸上是灿烂的笑容，声音听起来太过温柔以至有些恶心。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你是谁？”
“我叫青，我是个医生。”回答完後，他转向身後的少年，“跟红豔说的一样，这小子的举止跟年龄不太相符呢！你觉
得呢？小紫。”
“跟我无关。”
“喂！他是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病人呢！”
“我看了就觉得讨厌，倒不如杀了这小子来的干净。”
“嘿！小紫，你还是这麽暴力血腥哪？你忘了红豔交代过，务必要救活他吗？”
“所以……”紫衣少年看了我一眼。
说什麽我与年龄不相符，他看起来年纪跟我相差无几，表情却是我从同龄人脸上觉得不可能看到的阴沈。
“所以至少也得让红豔看过他被救活的样子後杀死他才不会浪费。”
青笑得灿烂，让我几乎以为他在开玩笑。
我一动不动地躺著，皱起眉头。
红怎麽会有这样的朋友？而他现在又在哪里？
我满心焦躁想著，疲倦再次袭来。
 
10
当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窗外边的天已经青了下来。红才回来。
我在窗口听到马车声，立刻探出头张望。
我这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雪。
似乎我与红相识以来，冬天便会开始下雪。所以让我担忧著两个人的未来。天地万物都被雪覆盖住的感觉，有些不安。
这时，空气中传来敲锺声，我这才发现正对面便是礼拜堂的尖顶。代表爱与罚的红字静静地立在顶端。所以我知道自己
所处的地方是红的家。
马车停了下来，裹著黑色斗篷的红从车上下来。然後他伸出的手上多了一只黑色的手套。
一位身段优雅的贵妇人随後下了车。
两人一起进了教堂。
她是谁，她为什麽跟红在一起？
我远远地凝视著，感到无力又心酸。
虽然我再怎麽憎恨著叔叔，可是我还是从小依赖著他长大，但是为了红，我义无返顾地抛弃了即使是唯一的依赖。
可是红却还是离得很遥远。这一点，不知道红是不是知道？
不过我不会後悔的。
夜很快就黑了下来，我下了床，肚子非常饿。但是我不知道有什麽东西可以吃的。
这种需要依赖著别人的感觉相当痛苦。
我身上没有一件避寒的衣服，但是我还是打算去找红了。
像因为丈夫晚归而担心的妻子一样。没出息却只能如此。
打开门，风吹在脸上一阵刺痛。红的屋子虽然破而且也没有升火，但是跟外面的寒气相比，却温暖得好象天堂。
我紧紧地揪著手臂，以期痛楚能让我觉得温暖一点。
雪还在漫天地飘落著，打到我披在肩上的帆布上，发出啧啧的声响。
我缩起头，快步地跑著。
不知道哪里的伤口裂开了。刮拉拉地痛得我龇牙咧嘴。
然後我一头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你去哪里？小鬼。”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果然是红。
 
我委屈地几乎哭起来，然后看到了一边的女人。
直到这么近地看到她，我才认了出来。
市中心的那栋豪宅，男主人被杀，一片吵闹中，呼天抢地地跑出来的女主人，此刻就站在我的面前。
现在她还穿着丧服。跟杀手站在一起。
我噤了口。
“你伤还没好吧？就到处乱走。”红伸出手，推了我的头一把，后脑的裂伤顿时传来刺痛，但是我没放在心上。我现在
整个心思里所想的全部都是红。想他为什么会跟那种女人在一起，想他也许终有一天会扔下我一个人，跑到我再也追不
到的地方。现在的我无时无刻不有这种患失的骇怕。
“因为……红不见了。”
于是我低下头，讷讷地回答。
“因为你一直吵，所以青才把你送到我这里。如果你却还是不知道安分的话，我就把你送回去！”
“不！我要跟红呆在一起！”
我扑过去紧紧抱住红，胸膛里热热的，仿佛裂开的伤口也不要紧了。
跟红在一起。
不管怎么样，我要跟红在一起。
那个女人很快就告了辞。
我仿佛战胜了一样，低着头，只是紧紧地圈着红的腰。
红比我高上一个头左右，虽然这是让我心中总觉得不满的地方（因为比他矮，就感觉在他面前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过
却可以这样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这种感觉相当安心。
红也没有说话（也许是懒得表示抗议），用拖的把我拖了回去。
“这是我们的家了吗？”
等他关上房门，我问。
“……”红沉默地看着我，表情有些复杂，我猜不透，所以抬头紧紧盯着他，越来越惶惑，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
开了口，“你希望吗？”
“不管怎么样，我只想跟红在一起。”
对他的回答，我有些失望。但是只有这一点，却一直坚持。正是因为不安，所以才要不断重申。
“你以为你想的话就可以吗？”
红微扬起头，表情是让我看不透的嘲讽。
“红，我会出去工作！我一定会养活你的！”
我大声说，“我喜欢红！”
红冷冷地笑了，“你以为一句‘喜欢’就可以行遍天下吗？别太幼稚了！凭你这样，不用说养活我，你能养活自己就好
了！”
我僵住了。
然后被红捏住耳朵推了一下。
“不要傻了！你还是个小鬼。”
“……”
我的心里好难受啊，红说得没错……
我只是个小鬼而已，不管我怎么否认，不管我呐喊着自己有多么爱着红，我却只是一个小鬼而已。现在更是卑鄙地等着
红来养我，等着他施舍我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