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杨童伶

“哦！”他脸上碍眼的笑容总算消失掉，抬头便气势汹汹地攀跃过矮墙。
“臭小鬼！我杀了你！”
……要被教训了！
在我吓得退后了一步时，阿呆勇敢地冲了上去。结果被青大手一挥便飞了开去，重重地落到地上的阿呆发出惨不忍睹的
嗷嗷声。
我愣了一下，但是这个时候的我，全身几乎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力气，再加上背后便是墙壁，我实在不知道要往哪里逃。
电光火石间，我只好采取最愚蠢的方式，眼睛一闭，头一缩，做出挨打的姿势。
身体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完了……正在我哀号不已的时候，那人却突然住了手。
我觉得奇怪而睁开眼睛，结果却看到红就站在敞开的玄关处。
虽然才被他欺骗过，但是一看到他的脸，一颗心却立即脱了轨地悸动起来。
“青，你在干什么？”
他似乎刚刚起床，乌黑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侧，本来就漆黑的眸色这个时候更是充满了一种诡异的魅惑感。
糟糕，我又想要哭了……
“红！就算你舍不得，这一次我一定要打一顿这个小疯子的屁股！”
虽然青在旁边聒噪着，但是我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可以说，在一看到红的时候，我的眼睛我的世界里便只剩下他一个了，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时候的红也正看着我。
“小鬼，一个晚上还没有把你冻死吗？”
他这么问的时候，语气是意外的温柔。对于这样的温柔，眼睛突然就湿润了。
“红，我不会死的。我说过一定要保护你，陪在你身边，所以绝对不会食言！”
“小鬼，跟我在一起，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哦！”红低声喃喃道,轻轻咧开的嘴角,露出一朵隐约的笑花。
“我不怕！”我跑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红没有拒绝，他的手指搭上了我因为抽泣而颤抖不已的背脊，光是这个
动作就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对我来说，会比被红抛弃更让人觉得恐惧了。
“傻瓜！”红的手指轻轻地抚摸了我的头发。我那头红得让每个人讨厌的头发，现在却被红那么仔细地碰触着。
所以，我怎么能忍住不用甜美的想象来欺骗自己呢。
“红！你们究竟在干什么？你难道要真的把这死小鬼带在身边吗？”青的声音被我努力地摒弃在外，“红，你这么做，
究竟想害死自己，还是想害死他啊？”
因为我紧贴着红，所以也发现了红在听到青的这一句话后身体僵硬了一下。
不！不要听别人挑拨！我和红一定要在一起，我一定可以保护红的！
大概我用力的祈祷被红感应到了。
只见他淡淡地开了口。
“青，你以为自己是谁？不觉得管得太多了吗？”
“……是。”青的声音一瞬间凛冽了起来，“红……少爷。”
胜利了……
我激动地全身失去了力量于是一下子跪到了地上。结果被红拉住了一边的胳膊。
红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大步一迈，便往屋子里走去，从他的臂弯间，我看到青一脸无奈地被隔绝在门外苍茫的一片白雪
中。
 
16
一进到屋子里，烧着碳火的室内的温暖立刻包裹住了我。
因为之前一直呆在冰雪之中，对这样的温暖反而不习惯的我一下子身体也僵硬起来，并且全身也发了抖，连挪动一下也
不行。
红翻看了我的脸和手脚。裸露在外的地方都因为有被冻伤，所以发着班驳的红斑，指尖更有青紫的景象。
不知什么时候钻进房内的阿呆呜咽着要来舔舐我的手脚，结果被红一把甩出了老远。
我虽然有些心痛，但是这时候整个心思却全部放在红的身上。
我想从红的脸上看出一些后悔和歉疚来。
不过可惜的是，除了平淡的脸色，一丝懊恼都没有找到。
按部就班地帮我涂完药的红，什么也没有说，在之后就离开了房子。
这样的天气他要出去干什么，去哪里，他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对于这样从来不对我有一句交代的红，总觉得自己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红，你什么时候会突然扔下我呢？
就像昨天夜里感受到的那种冰冷的孤单一样。
也许前一刻还拥有的温暖，在下一刻就会消失吧！
所有的担惊受怕，现在的我之所以能够忍受，都是因为我爱你啊！
这样的我，宁可你不要对我有半丝的温柔。
我真的很害怕，那样不真实的温柔，跟不真实的温暖一样，也会在刹那间突然就离开我。
红，你信吗？从小到大卑贱地活着的我，其实是心高气傲的。
我不相信世间的一切仁慈，不相信会被人所爱，也同样不相信温暖。
但是正是因为你出现了，让我的梦想成真。
我一直想要触摸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幸福的梦想。
我几乎要碰触到了呢！
但是却发现臂膀紧张得僵硬了……
“呜呜……”
在我身旁的阿呆发出了低沉喉叫声，我从沉默中惊醒，去摸了他的头。
阿呆饿了！
我跑到厨房里，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些可以吃的黄油面包来。
自从和红一起住之后，我才发现红是个素食者，他的厨房里，连一片肉的痕迹也没有。
其实跟凯一起住的时候，因为他请的那些定点来作饭的家政妇有时候会可怜我而且凯也不管，所以会把剩下来的那些饭
菜留给我。
不过虽然也因此能吃到肉，次数却也不是很多。
所以就算还处于长身体的年龄，但对于肉却并没有特别的想望。
不过我现在希望阿呆能吃到肉，因为想起了在屠宰场的时候，它渴望的眼光。
只是阿呆却光是因为我手里的面包便兴奋地一下子蹦起了老高，它的爪子扒着我的大腿，尾巴摆动的幅度甚至让我担心
它会不惜折断自己瘦骨嶙峋的细腰。
还没等我喂给它，显然已经饿极的狗儿便扑着抢去了我手里的食物，三下两下地就已经吃得满地的面包屑了。
我咧开嘴笑着，直到这时，肚子里才响起了咕噜噜的声响。
事实上，自昨天从工地回来我便没有吃过半点东西。不过已经习惯挨饿的我却并不是很难受。
这个时候趁着红出门。虽然还是觉得有些丢脸，但是却放心大胆地拿红放在壁橱里的食物。
红喜欢甜食，所以有大罐的薯泥还有朱古力，我并不挑食，于是直到吃了个大饱，才满足地拍了拍肚皮。
红会收留我，这里就简直是天堂，我这一辈子还从来没能放开肚子吃呢！
不过即使这样，倔强的我也想着绝对要出去赚钱，不能一昧地让红养我。
只要我有能力去照顾红了，才能保护红，红才不会讨厌我，才不会被红抛弃。
至少现在我要呆在他的身边——在这样一个安静的中午，我在吃饱喝足之后，依偎在同样露出满足神情的阿呆身上，甜
甜地想着，对和红两个人的未来充满了信心。
 
17
屠宰场的工作继续着，和红的生活过得非常平静。自从前次被红讽刺过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青也没有再在我们面前出
现过。本来便极为重视隐私的红的家里几乎没有访客，甚至连迷途的乞丐也没有一个。
如果说有唯一的不满，便是红常常彻夜的外出。七天之内，我与他一起用餐的次数寥寥可数。
我隐约的也意识到就好像和用医生的职业作为隐藏的青和学生身份的紫一样，红表面上是一个偶尔会出卖肉体的穷画家
，事实上却是一个雇佣金杀手。其实红一开始就没有想要对我隐瞒。这让我觉得有些悲哀。
就好像叔叔被杀死的那个晚上，红对死亡的看法本来就与我有所出入。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的仁慈。这是勿庸置疑的，但是如果是让我亲手去抹灭人的生命，却是无法做到的事。
每个人都在做着没人性的事情——也许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但是，自己却无法做到，即使被红那么要挟着答应过。
在我的心底深处也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着：那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所许下的承诺。所以那也是浪漫的。
所以事实上我不一定非得那样去做不可。
而且我同样也不希望看到红满手血腥地回家，不管那血是他自己的，或是别人的。
还是会感到痛苦。
但是，同时我当然也知道红有着独立于我的人格。
我爱着他。连同他的一切。
所以即使不赞同，我也不会干涉他。
就如同凯隐藏了他的画让我害怕红被折断翅膀一般。我害怕我的干涉会让红被无形的绳索绑缚住手脚。
我没有资格。在他面前，首先臣服的我才应该是被捆绑的人。
而且，我更多的时间还用着一种无比强韧的神经自我安慰着。
会扎起头发，在各个难民营间忙碌奔波的红，会照料受了伤孤苦无依的我的红，会读书识字，有着我所完全没办法了解
的广阔的世界观的红。
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对的！
所以首先，我需要的只是把自己的爱没有保留的给他。
但是可悲的却是，我不知道要怎么来让他也能感受到我爱他的心情。
在这样的压抑下，虽然我们现在朝夕相对，但是事实上在我一方的感觉却犹如两年前蜷缩在凯的卧室门前哭泣的惨境没
有二致。
红对于性事并没有什么特定的要求。只要他心情够好，便不在乎与我上床。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只是
因为没有办法从床事中察觉到红的心情，于是觉得非常凄惨。
我哭着跪在红的床上，说：“不是这样的！红！我要的并不是你的身体！”
“那你要什么？”鬼魅地张着双腿的红大笑着问。
“心……”我迟疑着说出。一边却觉得自己太过贪婪。
“那种东西！你是说心脏吗？小鬼！你想要的是那种东西吗？”
“……”
红，你是真的不了解吗？还是故意要讽刺我呢？
我不知道，所以我更加痛苦。
但是我仍是非常想要红的身体，只是我害怕在床上时红看我时的眼神。
在那种时候，我和凯那样的家伙，对红来说，其实是一样的吧？
所以，在悲哀的无法克制自己不那么想的时候，我趁着红外出的时间里潜进他的卧室里，在他的房间里闻着他的气味手
淫。
就仿佛独占欲强的狗，在主人的房间里到处撒尿一般。
阿呆守在门口。看到腰部虚软的我蹒跚地从红的房间里走出来时，他总是会摇着尾巴轻轻地蹭到我的跟前。
——连它都能感受到我的心情吗？
我常常觉得无奈地这么想。但是红却什么也不知道，甚至连我悄悄地希望他能变成阿呆这样的愿望，他都不知道。
当然进红房间的次数一多，偶尔也会有不适当的事情发生。比如在我沉迷的时候，精液有时候会在我来不及移开的时候
弄脏红的衣物——所以那个人来拜访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带着些许的罪恶感洗着红的衣服。
不过我当然一点儿也不认识那个人。
年龄大概和凯差不多大，但是气质上却丝毫不同。
在我眼中的凯，虽然行为放浪，行动变态，但是表面上却非常的道貌岸然。他奸商般的细长眼睛常常故意装出一副温和
的样子眯起，脸上也因为圆滑的笑容而留着很深的笑纹。
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并不同。他穿着无论是样式或是质地都相当气派的纯咖啡色厚风衣，身高很高，也硬朗，有军官的
气质。不过他手上拄着的是纯金的拐棍，和脖子上佩带着的粗大金饰都与前种感觉绝不相符，虽然不至于让人感觉轻浮
，但是和向上微微挑起的眼角一样，让人感到深深的不快。
所以我也毫不避讳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对他的搭讪理也没有去理。
于是他便再次执拗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前次低了很多，冷冷的语调夹杂着寒冰一般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一种能轻易听得出杀机的声音。所以阿呆立刻就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于是也条件反射地看向他。
如果光是看体面的如同贵族一般的外表的话，完全是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看似正直的中年男人也许会在下一刻杀了我吧
？
不过我却是那种从小生活在叔父的鞭子底下的人，对方身上一出现杀气我便敏感地感觉到了。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完全避开。对方手里的拐棍竟然是隐藏式的火枪，长长的棍体同样安置了消音设备。只是在一声闷
响过后，我跌撞着的身体便被轰开了一个大洞，鲜血从我的腹侧流出。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瘫软在了地上。
那样完全不给喘息时间的瞬间射击。如果他紧接着再来一枪的话，一定会没命！
抱着那样的觉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而这时，第二枚子弹已经更不讲理地飞了过来，虽然长长的拐棍缺少准星，但是距离却是如此之近——避无可避。
从红的生命中消失，被一个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的家伙射杀。
爆炸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头颅裂成碎片一般的疼痛感袭来。
不要！我深嘶力竭地大叫起来。
但只能让身体更为衰竭下去而已。
紧接而来的，是无尽的黑暗。
 
脑袋里，仿佛有千万只虫蚁在蠢蠢欲动着，它们攒挤进我的眼睛，以至于即使睁开了眼睛，也看不到任何的东西。
打从生下来开始，我便一直都在黑暗的甬道中奔跑。
所以这样的黑暗，我并不陌生。
只是，我知道，如果重新遁入黑暗的话，就看不到红了……
我不满这样的命运。
在凯的家里，曾一度以为自己并不会为任何人事所改变的自己原本只是麻木着度过对自己来说无聊之极的每一天。
除了蜷缩在属于自己的狭窄而凌乱的阁楼里望着只能透进些微的光芒的天窗发呆，就是在大街上随便乱晃，附近好人家
的孩子很少跟我一起玩耍，不但是他们的父母，即使是那些孩子，他们也都认为我是个怪人。我的红发让人觉得暴躁而
且不祥所以很常被人抓着头发打到无法走回去，所以当我长大后，很容易便变得偏激而厌世。
那个对我好的婆婆死去之后，我于是更加不相信任何东西。
那个时候的我，还成天跟附近的流浪汉混在一起，我同样偷窃，也去抢那些比我弱的家伙。有抢到吃的东西，除了自己
吃饱之外，也分给附近的野狗，所以常常被一起玩耍的乞丐嘲笑我的身上也有野狗的气味。
对那样的话并不经心的我，并不是不讨厌这样的嘲讽，而是根本任何的侮辱对我来说都是没有杀伤力的。
即使再怎么讨厌，还是会常常被逮进警局的我，被那些表面上道貌岸然，或者根本就不在乎表现出流氓一面的警察侮辱
的次数，已经多到我根本不会去数。
凯对我的不被教化也很少放在心上，他一直对我有莫名的仇恨，所以我的童年，有很多的时间都被关在拘留室里，与那
些各色的治安犯呆在一起，不过我原本就几乎认识他们全部。
我们一起被无须理由地拷打恐吓，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早已想过，即使是死，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
其中，偶尔有些呆过监狱的家伙就会很常地提起监狱里更为可怕的生活。但是治安混乱的年代里，监狱里早已经人满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