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杨童伶

“喂！小鬼，你多少吃一点呀！”
现在的我能为红做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到啊……
“我不吃……”
“你在耍什么脾气啊？”红伸手掐住我的下巴，硬是抬起我的头。
对视了半晌，仿佛觉得没劲，他丢了餐具站起身，撇下我一个人离开饭厅。
等到看不见红了，我才把头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11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都在努力地找工作，但是仿佛被红说中，因为暴动，现在的工场都拒绝收像我这个年纪的工人。
在第三天的下午，总算有一家屠宰场愿意雇我先打三个小时的下手，我只要跟在屠夫身后，听他们的指示，大概处理一
下那些大牲畜的内脏便可以了。
“你来得还真是时候啊！”笑眯眯的老板娘说那份工作有很多人抢着干呢！不过之前一直干的很好的小子前几天得疟疾
死了所以一时间人手空缺。
“……”
我这个人向来不太会交际，所以看着老板娘那种笑容可掬的脸，却只能点着头有些手足无措。
带我去屠场的是一个看样子有30多岁的健壮女人。她满脸皱纹，也似乎不喜欢说话。看到我之后眼睛一直倒吊着。离开
了老板娘那里之后，才随便地问了一句。
“看过杀猪吗？”
“没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那个三个小时真的能有10个硬币吗？”
那个时候，为了给红的画买个画框，从凯偶尔让我帮忙做事时给的钱里努力节省下10个硬币（汗……这个就是挪用公款
了，好孩子不可以学哦~），一直花了我三个多月的时间，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三个小时就可以赚到，所以一时间我幸福
得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了。
 
而那个女人只是冷冷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并没有回答我的话，“……小子，到时候别晕倒就好了。”
“不会的！”我斜了她一眼，对她粗野的样子很没好感。虽然知道屠宰可能会有些恶心，但是小时侯偶尔会一起玩的附
近的小孩里也有家里做屠宰生意的。我不觉得那有什么可怕。
“……”
她也没再理会我，只高高吊起嘴巴，一径往小路走去。
屠宰场设在郊外，我跟在后面好奇地东张西望，发现沿途有开得鲜艳的小花。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小小的红色的花，一
时间觉得跟红会好配，等下下了工，我一定要记得采一朵回去，帮红插在花瓶里。红这个人明明总是给你非常艳丽的感
觉，也很喜欢打扮自己，但是他的家却总是单调得如同死人睡的棺木一般毫无生气。如果他看到我给他采的花，一定会
很高兴的吧！
 
转过小径，很快便从山坡的方向传来尖利的声音，那种声音响得有些烦躁，仿佛整座山头都被垂死挣扎的叫声给围绕着
，只听在耳里，便开始难受。
也许长期在这里做工会很讨厌吧！我一时间有些退却。不过想到三个小时便能得到10个硬币的优渥报酬便又压下了动摇
。红总是会嘲笑我不知疾苦，而我也不想让他觉得我太幼稚。我并不是一个附属品，我只是想爱他而已。所以就算我真
的不能养活他甚至连自己也没法养活，但是却不能再忍受他的轻蔑了。
 
到了半山腰，便是一座乱坟岗，我知道在之前的暴动里那些身份不明的死人便被送到郊外埋掉。不知道这一处会不会有
。
近山腰的地方远远望去是一字排开的木架子，粗麻的绳子拴在顶端，绳子的另一端则牢牢地套在猪脚上，整只宰好的牲
畜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倒吊在那里，乍一看还没发现，仍旧是鲜红色的血从剖开的肚子缝隙里渗透出来，珠子一般滴落在
底下接着的大木桶里，木桶里装满了紫浆色的猪血，上面是一层又白又脏的浮油，顶上的东西滴进去之后溅起浅浅的血
花。空气里到处都是血腥和恶臭的味道。
 
我这才看清楚那个地方。地上铺着油纸，一个个黑沉沉的屠宰台错落在这个山腰的广场上。一边的树上围着一圈牲畜，
后腿连着前腿一只连着一只绑缚着，绕在大概有三人抱粗壮的树干上，也没有怎么嚎叫，只紧紧地挨着挤成一堆。朝人
的方向有些空落。
 
我到那里的时候，整个场面看样子有些混乱。十几个粗壮的男人加上几个看起来也是跟我相同来打下手的瘦弱的男孩，
一群人此时正围在一边对着什么大声吆喝，肆无忌惮的笑声不禁让人好奇有什么东西这么好笑。与此相反的是也有一两
个男孩避在一边，脸上露出张皇失措的表情。
 
我不期然注意身旁仅几米远的地方，一只被解到一半的牲畜，它的四肢被绑缚在旁边，整个肚子大开着，内脏有一半掉
了出来，污水脏了几乎满桌子上。因为眼睛紧闭着，也静悄悄得没半点声音，所以我之前还以为已经死去。可是意外的
，我竟然看到了它的心脏，痉挛的但是仍然顽强地跳动着。
 
突然间便感到了有些恶心，以至于我紧紧地盯着那只半死的牲畜，完全移不开眼光地直直看着。所以连那个管事的女人
的凶恶吆喝也没有听到。
直到人群中发出泄气长叹的声音，我才抬头，正看到不欢而散的人群之前堵着的地方，有一只半大的幼犬。那是一只毛
色惨淡的狗，也非常瘦弱，眼神很可怜，不过只是在一刹那间，便不顾性命逃进了树丛深处。
 
“露斯大姐，那天杀的死狗竟然有胆子来这里偷吃！你再来迟一点就被打死了！”
一干人一边惋惜地抱怨着，匆匆回到原地，脸上表现出悻悻的神色。
我一言不发，只是很本分地做着屠夫交代的事情，挤大便，甩肠子，或是搬运秽物之类，也不算是太麻烦。我胆子大也
不怕脏，所以还马上被人夸了一通。旁边的一些人也就随时插上一些带颜色的调侃的话。偶而加上几个年纪稍长的打杂
男孩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伴随着被宰牲畜几乎算是没有一刻停下过的嚎叫声。整个下午虽不致手忙脚乱，但也算是热闹
滚滚。直到太阳快要下山。屠夫们也开始收家伙。离开前不久则解了之前绑在树上的牲畜阉割。
 
“被吓了一下午，阉起来就是TM顺手！”之前夸过我的那个男人哼着歌朝我咧开嘴巴笑，手里的阉猪刀明晃晃的闪。
我扯着嘴角，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嘿，小子，别以为我TM在宰猪我就冷血，我可看不得它们死了。还是阉了好，可以多活些日子。”
“是啊！”不知道哪里有水，便找了桶颜色还算清的水洗手，一边附和着末了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领钱。”
“你这么小就这么财奴啊？”他嗤了一声，“等会管事的那女人来了就可以放工发钱了。”
“哦！”我心下雀跃着，于是也不多说。
果然事情很顺利，我很快就拿到了我平生的第一份工钱。虽然后来才知道比起别的那些年长一点的下手我的工钱相差了
一半非常生气，但当时我却兴奋得走路也不稳了。
所以连一同做工的那些人坐着老板的运猪车直接回程我都没注意到，于是便被一个人留了下来。
不过幸好我本来就不想跟他们一起走。我还要去采那些花回去送红呢！
想到今天一整天的经历，就安静不下来。我想着心事一直在山里呆到了天黑。
然后我发现了那只受伤的幼兽。看到我，低低的咆哮着。
是白天那只狗！我几乎一眼便认出了它。因为它眼珠子的颜色非常漂亮。
不过它的身上却是一片惨不忍睹的狼藉。
毛皮有一部分被拉掉，露出光秃秃的背，淡红色的肉上，冒出一颗颗细细的血疹子。
他的两肋和腿上都有刀交错划伤的痕迹，但最醒目的还是两眼中间的那一道，皮肉也翻开来，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意外的
清澈。
我被镇住了，所以不由得朝似乎已经无法动弹的它伸出了手。
然后我的手掌被它猛地咬住了。鲜血顺着手腕滑落。落到了身边的草地上，之前另一只手上的小红花也沾染到自己的血
，在月色下闪烁着冷冷的反光。
从小被凯痛揍，其实我是个有时候对痛苦很迟钝的人。
所以虽然被几乎咬进骨头里去那么尖锐，可我还是没有缩回自己的手，只是强自地忍着痛。
很久,它突然放弃了，抬头看着我，然后伸了舌头，慢慢地舔了起来。
“嘿！”
我轻声地朝它打招呼。
原本舔着我的手心的狗儿停了下来，抬起那颗乍看起来有些狰狞的头颅，用它有些可怜的眼神盯住我看。
“……”
我伸出带着血迹的手指，轻轻地摸了摸它的伤口边缘。
“呜……”
然后，耳边是它低声的嘶叫。
很痛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的眼神跟年少时候的我太像太像，所以一看到它，心里便觉得痛得厉害。
如果我有能力的话——我就可以养它了……
但是不行。红一定不会同意我带着一只流浪狗回家的……
不过，至少我可以就那样杵在原地静静地跟它呆在一起一会儿吧！
 
12
回到家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毫无预警地，天就下了瓢泼大雨。
我敲了门。但是却不敢奢望红会理睬我。
带着一丝抱歉的心意就那样站着。雨水顺着我的头顶淋下来，棉袄里也已经完全湿透。
我也知道自己对红的心意。我对红那么强烈地爱着。只是因为爱他，便可以完全贬低自己。原来的我虽然知道自己向来
被人所看轻，但是却从来没有当过一回事情。我总是对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顾，由着自己的心意来。我一直以来都认为这
个世界上没人能让我对他低头。但那都是在红出现之前。仿如宿命一般，在红面前，我小心翼翼，变到与之前的我判若
两人。可是即使这样的改变常常会让我觉得绝望。但是事实上却从来没有为此后悔过。
我想，不管是什么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对另一个人臣服的。有时候也许没有更好的理由。只是那个人突然就出现
了。而他便是你的一切。这么简单。
而我所庆幸的是，我的主人是那么出色。出色到我甚至想感谢。所以为这样的人付出任何东西都是值得的。而即使他放
弃我了。对我来说，也只是因为我不是被神选中的幸运儿而已。
偶尔，当我因为得不到他的目光的时候，我会因为委屈而在心里悄悄地出现过恶魔。不过马上我便斥责自己。没有人允
许我得到幸福，但是红出现了。我便得到了。那么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正在我想得出神的时候，门却很快就开了。红甚至没有看我一眼。转身便走开。
房间里灯火通明。红坐在窗口，仿佛之前就没动过一般，对着窗外出神地凝视着。地板上，铺着白色的画布，周围是散
落一地的彩色油料。
那样沉思着的红好漂亮……
虽然一直以来，我都深知红的出色。但是，那却是第一次看到作画时候的红，那样的忧郁的侧脸，和平时妖丽魔魅的红
完全不同，沉静得让人以为在刹那间灵魂都被牵引走一般。
有好一会儿，我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爱人（或许，有时候我想，红应该是我的主人才是）。我的全身都被雨水浸染
。从凯那里到现在都一直穿着的不合脚皮鞋现在也浸了水，发泡一般鼓着。地板上很快就淌了一滩小小的水渍。我绞了
绞衣角，将不断滴落的水拧干了一点，然后将鞋子脱在了门口。弯腰移动间，怀里的东西也动了动，低声地呜咽了一声
。
“嘘……”我轻轻地拍了拍它。
仿佛意会了，狗儿安静了下来。
我小心地看向红。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怕他发现它的存在，更多的是，我怕打扰到红。那样仿佛梦幻一般的画面，我害怕
突然间会因为我的卤莽而消失。
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时候的红，仿佛把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眼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我紧紧地抱着那只现在正裹在我的衣服下，刚刚给它取了名字的狗儿。因为在一路上我抱着它回家，它一直都很安静，
所以我决定叫它阿呆b。
为什么我会给他取名字呢？
那个我很喜欢的婆婆还在世的时候，有很多流浪的狗呆在她的院子里。婆婆给每一条狗都取了名字。
“为什么它们都有名字呢？”
我爬在栏杆上，第一次有些腼腆地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婆婆笑着说：“因为知道名字的话，自然而然就会想要对它好啊
！孩子，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那么问我的婆婆却让我红了整张脸。
凯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我叫什么名字。因为有附近的小孩因为我的红头发而嘲笑我。所以凯便和大家一起叫我卡洛兹。
有人说红头发会带来厄运，何况还是取了那样名字的一个小子。但是那个时候，我却只有这个名字。
也许是因为想要别人对自己好吧！所以一直以来，我对自己拥有的这个名字，还是很喜欢的。
回了房间后，我把阿呆放在床上。虽然被我保护着，还是有淋了雨的狗儿正瑟瑟发抖着。我找了条毯子把它裹起来，然
后才换下身上的衣服。
衣服是红不要了的旧夹克。小羊袄的内衬。外面是紫红色的卡其布料。虽然红也说过虽然不合衬但是请将就。但是这些
衣服对我来说却是珍宝。曾经小心翼翼地收集每一样红遗落的物品的我，现在却跟红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这对我来说
，有时候就如泡影一般不真实。所以已经有好一段时间失眠，在半夜里醒来时，因为害怕一切是假的而痛哭失声。
现在的我生活得就如同一个王子一样。红让我和他一起吃饭，他给我漂亮的衣服穿，他让我住的房间虽然据他自己说是
整理之后的仓库，但是却比我以前住的阁楼宽敞上好几倍。
于是才会更加感到自卑。我想要红的目光能注意在我的身上。想得发疯。
 
13
当我经过前厅去厨房拿水的时候，红已经停下了手中的笔，正躺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我靠近了他，然后看着地板上完成了一半的画。
那是一副内容非常激烈的画。画面的正中有一个穿着修女服装的女人，她的衣服凌乱地挂在身上，从她的大腿根部蜿蜒
滑落的血迹看起来肮脏而邪恶，而她手中的匕首则正刺向一个喝醉了的男人。在两人的身后，一个长着翅膀的人正在布
道，但是两个主角却没有一个注意到他。背景是一座黄昏的礼拜堂，代表爱与罚的红十字笔直地插入黯沉的云端。因为
还是半成品，画面的色调还相当模糊而且偏灰色。但是那种蒙昧的红色却非常触目惊心。
心痛的感觉顿时充满在了胸臆间。我回头看着似乎正闭目假寐的红，看着他锁紧的眉头、抿得死死的嘴唇、敞开的锁骨
以及上面落下的红色油墨，不知觉间已经俯下了身。
我的双肘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像保护我的珍宝一般将红揽在怀里。嘴唇寻到了他的脸，落下细密而怜惜的吻。有
点害怕红会突然醒过来，但是当时的我却已经完全无法控制心里的这种冲动了。
红嘤咛了一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