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这一点?我最恨你为了别人好过次次都要委屈自己!我记不起你我从前是如何相处,但是
白面鬼说生死相许,大嫂说结发之好,我说即便服了醉卧红尘仍然从不曾忘、从不能忘——我不是别人!就算你有你的
傲岸不愿依靠他人,至少不要在我面前掩饰!我不怕头痛,就只怕你这般样子!」
□ □ □ □
一阵微风拂来,雕花木窗吱吱响了两声,但仍是扣得安安稳稳,没让屋外的光线透入。
收回贴在展昭背后的双掌,白玉堂缓缓吁了口气,顺手捞起一旁的里衫披在他的肩上,以免再有寒气入侵。此时,那些
冰珠早被他化做了一摊热水,逐渐散去了,只是肌肤仍有些发红,倒也没有大碍了。只是奇怪,开春之前寒毒几次作祟
,展昭都是咳嗽发热而已,怎么如今倒像更严重起来?
「猫儿,如何,可觉得好些了?」穿好短靴舒展了一下身体,白玉堂重新坐回榻边问道。
「寒气已全散了,不妨事了。」展昭睁开双眼,点头答道。
「当真没事?」挑了眉,白玉堂仍是半信半疑。
「当真……唔……」
重新着好了衣衫,展昭又答。不料因为冷不防被面前那人伸手捏在了鼻上,发出的声音有些含糊可笑。心知那老鼠是放
了心又要戏弄自己兼作报复,面上不动声色,脚下已一腿横扫了过去——
「好你个恶猫,自己做错了事,还要动手揍人么?」白玉堂一个错身,再向后一仰躲了过去。
低沉阴郁的气息就此散了去,留下的是剩几分丝丝缕缕,缠绵不清……可偏偏就有那不速之客不识风情,愣头青一般在
此刻上门打扰——
「展大哥,快开门让我进去!」
「是柏雩——」
展昭一句话尚未说完,那等不及开门的人已经越窗而入——
「诶,白五哥也在?」
赵珺一愣,本已察觉似乎不对,再看丢在一旁地上那件被扯裂的蓝衫,立刻「恍然大悟」,尴尬地立在原地,一时倒不
知再如何开口。
展昭按了按额角,低咳了一声,始知何谓「无力感」——眼下,若是开口辩解只会越抹越黑……不过走窗不走门的习惯
倒颇似某人真传!白玉堂见了,无奈叹了口气,只得道自己今日是走了背运。一边收了那件破衣暂时塞入柜中,一边清
了清嗓子,道:
「看你这般慌慌张张,又出了何事?难道有人追杀你不成?」
「不是有人追杀,是恶灵缠身!」赵珺啐了一口,狠狠咒道。「对了,一会若是有人来找,两位哥哥千万说从没见过小
弟!」
白玉堂闻言,倒是当即听出了那「恶灵」所指何人,上前拍了拍赵珺肩膀,按他在桌边坐了,道:
「今日帮你躲藏于我们只是小事一桩,问题却在于日后。」
「日后?」
「你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一世。就算那白蛮是你的仇人,过几日登程上路前往大理,你不仍要与他朝夕相处?」
「话虽如此,我仍然与那混帐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否则我堂堂大宋嘉王、流云飞龙门主的颜面何在?」赵珺仍是恨恨
道。「皇叔说得没错,我也确是到了该立妃的时候了。好在,我与云妍也算熟实,平日也十分谈得来,若是成了夫妻,
总比娶回一个素不相识的生人要强!算了算了,既然躲了那衰神,那些烦心之事不说也罢——刚一打岔,我倒差点忘了
,其实来此躲藏只是说笑,我还不至当真怕了那混帐!今日来衙内,是有一件东西想送与展大哥。」
「哦?是什么新鲜宝物,怎么此时才拿出来?」白玉堂问。
「那是多年以前吐蕃部进贡之物,皇叔赐了与我,放在王府久而久之也就忘了。此番回来才想了起来——」赵珺边说,
边自怀中摸出一只锦绣缎面的锦囊,从里面倒出一颗蛋黄大小、通体赤红的珠子:「此物名为火融珠,乃是一种灵石,
如同活物一般,自然天成,平日是温的,倒了天寒时便会发热。此番我们前往大理名为迎亲,其实是助段思廉夺权,我
这个忙却也不能白白帮他。他在白蛮江湖之中也算极有势力,我必定会要他想方设法找出为二位哥哥解毒之策。至于眼
下小弟能做的,也仅只于此了。」
四月十二。
不知今日是否真的走背走煞。
或者,不宜谈情。
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
赵珺的情与义,白玉堂与展昭自是感动的,也是感激的。
只可惜,他们还来不及把自己的感动和感激说出口,便风雨又至——
「王爷,段爵爷那里出事了!」
门外说话的是「琴」——秦相思。回到汴梁之后,赵珺在明,段思廉在暗。于是,他便派秦相思跟在段思廉的身边「监
视」他,以防其「图谋不轨」。
听了这话,展昭立即转身开门,赵珺快步跟了过去,道:
「出了何事?莫非是他不懂我大宋的规矩,犯了什么王法?」
「回王爷,是『那边』下了手,派了杀手。」
「『那边』?『那边』如何会得知他的行踪?他们不是自以为软禁了他?『影』的易容术不止是那一张皮相与音容笑貌
,便是被模仿那人的心念也能学去八、九分,天下还没人敢说比他更精于此道;就算他也有那千万分之一的破绽给人瞧
了出来,又是哪里来的杀手?我们途中不是早已查得清清楚楚,『苍山雪』一脉奸贼忙于助那昏君镇压民间叛乱及江湖
动荡,并未远道跟来中原吗?」
「『那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消息属下也不清楚,不过,此番来的不是『苍山雪』,而是『上关花』。王爷可还记得,
此番自大理前来的,还有一路身份不明之人?」
「『上关花』?『上关花』不就是那『赤寒宫』?他们来了,所以赤焰令才会出现?」白玉堂一震,插言道。
「他们不是早已退隐不出了吗?怎会突然出现在中原?」赵珺怔了一怔,再问。
「『眼』今日一早从大理传来了消息——段爵爷一动身前往中原,段素兴便突然临朝封了『赤寒宫主』杨春愁为大国师
;而在此之前,杨春愁已然派了『鬼煞』与『冤魂』暗中避开大队人马,取道水路北上。」
原来,除了「琴」「心」「剑」「胆」、「安」「邦」「定」「国」两大明堂、八大先锋外,流云飞龙另有两大暗堂,
「刀」「枪」「有」「眼」、「风」「影」「无」「形」。赵珺口中的「影」指的便是祁应天,「影」路暗堂领主;秦
相思所说的「眼」则是另一位暗堂领主,阎飞雪。
「原来如此——」赵珺握拳,一阵懊恼。当初只以为那杨春愁与襄阳王勾结不过是为了借老贼势力壮大已身,入侵中原
,称霸武林,想不到这次棋差一招,输在了本已是大宋手下败将的身上!
「王爷,您——要不要前去探望一下段爵爷的伤势?」秦相思见赵珺脸色阴沉,不敢随意开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
。
「伤势?」赵珺闻言,声音本能地拔高起来,但察觉之后,又马上冷言冷语道:「是真伤还是假伤?杨春愁派来的杀手
当真厉害到可以伤得了他?」
「这……这……那杀手被抓住了,被抓之后就自尽死了……但属下也是亲眼看到段爵爷受了伤,还流了血……」秦相思
嗫嚅,这次倒连眼睛也垂了下去。
此人名为相思,听来温存雅致,性子也是心细如发,但表面看来却是莽汉一名。因此他谨慎无比的样子就显得越发好笑
起来。
展昭一边看了,忍不住咳道:
「柏雩,你也休再为难他了,是真是假,你横竖总要去看看。不为探人,也为查事。」
「展大哥所言有理,如今证实赤焰令重出江湖之事果然不假,小弟倒是无论如何也要走这一遭了。」赵珺如此说罢,又
犹豫了片刻,才又开口道:「不过,小弟尚有一事相求——」
「何事还要说得如此吞吞吐吐?若是我们做得到,自然二话不说答应帮你。」白玉堂道。
「只要二位哥哥答应便做得到!此事不难,小弟只是想请白五哥与展大哥随我一同前往。若是那人耍诈,也好有个见证
!」
□ □ □ □
放眼天下,风云变幻之快,可谓势不可挡。
不论江湖,或是朝廷,可以数十载风平浪静,也可以一日之间地覆天翻。
如同四月初八,突如其来的那七道条条分量不轻的消息。
可是,世上却有一样事物比风云变得还快。
那就是白玉堂的脑子。
到如今,展昭与白玉堂相识七年了,或许是世上唯一习惯于用这样「飞跃」的方式与他交流的人。
至于别人,白玉堂根本未曾给过他们任何机会去掌握自己的思路。
曾经,白玉堂给人的感觉就像一个无法无天的顽劣孩童,永远长不大。但当你看到赵珺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再这么想了。
因为他的心思太狡慧多变,不若赵珺聪慧中总保有着一份赤子的天真。也许,三年以前、或是四年以前的他仍有着那么
一种天真纯粹的赤诚与骄傲;不过,那不是如今的他。
如今的白玉堂依旧是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轻易便会让世俗感到一种睥睨,但年少轻狂的飞扬跋扈已磨成了浴血重生之后
才会拥有的凝练深沉。
所以,即使尚未完全猜透他的心思,展昭仍是同意了与他分兵两路,自己先陪同赵珺前往段思廉落脚之处,放他一人暗
中跟随。
段思廉的住处是一座官宅。
一座已经衰败十数年、空置已久的官宅。
赵祯原本之意是让段思廉一行秘密住进嘉王府,却被赵珺以种种理由借故搪塞而过,将他安排在了这座杂草丛生、夜半
阴气甚重的宅子中。
赵珺的到来显然令段思廉非常高兴,只是他没想到,他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跟了秦相思和展昭。所以,他放弃了原本
亲自迎接的打算,只派了一名贴身侍卫出来,请三人入内。
「听说段爵爷遭到了杀手的阻击,受了伤,本王特来探望一下他的伤势。不过此时看来,莫非他已经伤得见不得人了么
?」来到厅中,赵珺不见段思廉,立时冷下脸来问道。
「回禀王爷,我家爵爷伤得不重,但刚刚敷过药,着不得风,还要劳烦王爷入内一叙。」那侍卫如此说罢,便肃立一旁
,不再多言。
赵珺见状,直咬得牙关咯咯作响,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转向展昭道:
「展大哥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
语毕,那侍卫引赵珺入去了。展昭本想趁此机会再与秦相思详谈一下那杀手行刺段思廉的经过,谁知两人才开了口不久
,厅后院内便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打斗之声。二人不知出了何事,同时从椅上弹了起来,也顾不得那许多,直接冲入后院
。来到院中定睛一看,原来动起手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赵珺与段思廉!
确切地说,是赵珺不知何故突然发狠,而段思廉只是在招架躲闪他手中那柄变幻莫测、气势汹汹的丈八银枪——
「柏雩,你冷静一些!你不觉如此咄咄逼人对待一个受伤之人未免太过分吗?」
「你这无耻小人!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诡辩之词吗?」赵珺闻言一声冷笑。随着这声冷笑,手腕一抖,枪尖之上便
绽开了数十朵白花,毒辣异常!
这一枪,实中带虚,虚中带实,直取段思廉心间——
以段思廉的身手,躲过这一枪本不是难事,但坏只坏在他太过轻敌。
因为自信而轻敌。
他自信赵珺不会当真伤他,可赵珺偏就没留半分情面!
不好!
不好——当他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不过,他是当局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他来说为时已晚,对旁观者来说却未必——
「柏雩,不可冲动!」
「若真刺死了他,日后后悔的可是你自己!」
一低一高两个声音分别自两个方向传来,却几乎是同时响起;一蓝一白两道身影疾闪而过,赵珺当即被突如其来的强悍
外力震退了数步,已经送出的枪尖在千钧一发之际不知被何物击中,略微偏斜,险险从段思廉颊边擦过——
之后,便是静默。
鸦雀无声。
好一会儿,赵珺仍是怒目圆睁,一双泛了红的眼紧紧盯着段思廉,好似要将他的心口盯出一个洞来!许久,方才狠狠一
咬牙,转身提枪去了。
「猫儿,我们也回吧。刚刚柏雩下手重了些,却也是某人自找。」
「恩。」
展昭与立在身边的白玉堂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临行前冲段思廉抱了抱拳,纵身去了。
□ □ □ □
离了官宅,已追不上赵珺。双脚落了地,展昭开口道:
「玉堂,你没事吧?」
他在他身上嗅到了血气。
他与人交过手,其中一人受了伤。
「放心,受伤的不是我,只是身上沾了那蛇虫的骚臭之气。」白玉堂答道。这猫本就异常敏锐,自己身上若有一丝一毫
的变化怕是都瞒不过他。
「适才我并未感觉到任何杀气,那人必定是名高手。」
「是高手,他也的确没有发出任何杀气,因为柏雩已经和段思廉动起手来,他打算先静观其变。不过,他身上那股腥气
却提早出卖了他。那气味此前曾出现在边关那迷阵之中,我不会认错!猫儿,你可还记得黑炀?」
黑炀。
修罗宫。
楚无咎。
醉卧红尘。
…………
那一个名字牵出的思绪实在太多,多得让展昭半晌沉默无语。一瞬间,仿佛有千万般思绪在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中一闪
而过,如同子夜中飞逝的流星。
白玉堂捕捉住了最后那一点星光,望着展昭,等他开口。
「黑炀——当日段兄曾说,他怀疑黑炀未死。」展昭道。
「不错,黑瘟神身上的蛊毒根本未解,说明那施蛊者还安然活在世上。」白玉堂点头,「那日在边关,白面鬼给了那恶
贼贯胸一剑,将他钉在了树上,以为他必死无疑,便把尸首丢在了林中。我至今还忘不了,白面鬼将剑拔回之时带出的
那股腐血的腥臭之气!适才那人身上也带着同样的气息,尤其是在我以飞蝗石将他击伤之后,便愈发明显!」
「黑炀……黑炀……他怎会出现在此处?刚刚你说要与我们分兵两路,我大抵猜出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若当真如『琴』所说,『那边』暗中派了另外一路人马从大理跟至中原,意欲借机暗算段思廉,那么这几日潜伏在他身
边周遭的便不可能只有那一名杀手而已;而今日他们出手未必猜不到不可能一次阻击成功,极有可能乃是『投石问路』
之策,端的是要看这一颗石子投下,究竟能激起几重浪来。此时,必定有人隔岸观浪——」
「是,白爷爷的心思瞒得了天下也瞒不住你这只猫!虽然我的目的不止于此,但那些都是次要。」白玉堂接了展昭的话
,只勾了勾唇角,却未全然笑出来。因为此时谈的,是让人不得不严肃的话题——「我想看的,就是那观浪之人究竟是
何方神圣,顺便会他一会,想不到等来的却是这鬼!不过,也正因为来的是他,让我有了另一般感受——那赤寒宫主杨
春愁的野心当真不是一般的大!猫儿,我来问你,提起施蛊,你可想到了什么?」
「赤寒宫七件镇门之宝之一——『食情蛊』;以及西域苗疆,九大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