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自从那日一连七道「惊雷」之后,事态几乎一日一变,好似层层织就了一张巨网,把所有的人、事、
物都网罗在其中。不过,到了此种时候,展昭反倒越来越沉着冷静。因为,对办案的人来说,情势复杂到了极点就代表
着隐藏的真相呼之欲出,远比一片空白、无从下手要好得多。
「怎么,玉堂,你的意思是,黑炀也与那赤寒宫有关系?」
「那日黑瘟神使出寒冰掌我就如此怀疑了。」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背着身,不想让展昭看到他提起那一掌时冷厉的脸色
。「他并非赤寒宫中之人,若非被蛊毒所控,断然是使不出那寒冰掌的。」
「但寒冰掌的功力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练就,杨春愁又是个生性多疑之人。当年幽鹭姑娘是他门下嫡传大弟子,尚未得到
全部精髓,之后又出了背叛师门之事,他绝不可能再将寒冰掌传与他人。以黑炀的身手,远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功力——
」展昭并非没有如白玉堂那般作想,只是在此处存有很大疑问。
第三章
「是,所以我说,黑炀与赤寒宫有关,并不是说他就是杨春愁,只是说他有可能是赤寒宫的弟子,杨春愁的一粒棋子。
你想想当初,黑瘟神意欲夺权复仇,所以将黑炀安排在西夏,潜伏在李元昊身边。但从某个角度说来,西夏一战,李元
昊与黑瘟神可谓是两败俱伤!黑瘟神本是主子,却反过来被黑炀所孔,幕后指使者是何人我们到了此时也还不知晓。再
说四月初八那七条消息,今日看来说是一条却也不为过吧?」白玉堂转过身,望了展昭道。
「恩——」展昭颔首应道。「柏雩回京,也就等于流云飞龙重回京城。嘉王当年并非蹊跷失踪,而是奉了圣上密旨前往
大理。在大理,他结识了段思廉。段思廉欲废黜段素兴取而代之,便与高智升定下了和亲之计。若要计策顺利进行,那
假迎亲真领兵之人必须足够可靠,柏雩便是最佳的人选;与此同时,段素兴亦想铲除段思廉,不知何时已与杨春愁暗中
勾结。因此,才有了来自大理的第三路神秘人马,也有了赤焰令重现江湖之说。」
「果然,你所想的与我一般无二。不过,我们眼下连起的,怕也只是这张网的一小部分。」白玉堂说到此,仰头看了看
天色,又道:「猫儿,不早了,其余的,待回了府衙再说吧。」
「也好。」展昭闻言应道。途中又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玉堂,你刚刚说你与我兵分两路的目的并不止是为了
查探敌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看看那段思廉究竟可不可靠;以及,那杀手一事到底是否当真。因为不止柏雩,我也曾怀疑他是伪装受伤,
设下了一个局,有意引柏雩前去。如果是那样,赤寒宫与此事的干系便又要另当别论。」白玉堂咳了一声,道。
「此话怎讲?他如此这般的目的又是为何?」展昭眉头微皱。莫非自己还有未想周全之处?
「所以我才说你这颗猫头只能用来办案——我若说了,你可不能发火。」
白玉堂叹了口气,突然凑到展昭身边,也不说话,抓了一只猫爪向上掀了袖口,在那腕上用力一吮,留下一个绯红的印
子——
「这个,你可看到了?」
「白玉堂,你!我此时无暇与你胡闹!」
展昭面上一热,腕子用力翻下,一掌劈了过去。白玉堂似是早料到了此举会激怒面前之人一般,抬臂疾挡,又一反手,
重新擒住了他的手臂,道:
「我不是与你胡闹,只是要与你证明,这般印痕只有如此才能得来。如果一个人身上带了这样的痕迹,那便一定是他身
边最亲近之人给的——你一双猫眼平日恁是又尖又毒,这次是真没看到还是假没看到?」
「看到什么?」展昭狐疑地看向白玉堂问道。
「柏雩回来这几日与我们也见过了两三面,颈上次次是旧『伤』退了又添新『痕』,你就是当真没有注意,难道还听不
出,他每每提到那段思廉便欲要发狂,尤其是涉及和亲之事时更是恨不得立刻去杀人泄愤——你我与他相识也不是一日
半日工夫,可曾觉得他是个脾气暴躁凶狠之人?」白玉堂反问。
「玉堂,你是说——」展昭闻言惊愕不已,好一会儿才迟疑道。
「是。因此我刚刚才道,柏雩下手重了些,却也是某人自找。莫说柏雩是个王爷,就是常人大概也要忍不住发怒——这
杀手之事,被我猜对了一半。有杀手来袭不假,但那段思廉却是将计就计,故意在打斗中让那杀手划伤了手臂,为的就
是骗柏雩前来与他相见。不想此计被柏雩一眼看穿,未说上三言两语便与他动起手来。」白玉堂摇头叹道,语气中却丝
毫没有同情之意。至于赵珺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的真正缘故不说也罢,在对方本已心怀怨恨的情形下还要肖想其他,遭
到如此下场也是理所应当!「此番我们前往大理,恐怕单是路途之中便会麻烦不断了。」
□ □ □ □
四月二十四,雷滚九天。
仁宗赵祯率群臣亲至紫宸殿外为嘉王赵珺送行。
迎亲的大队人马即将登程,前往大理,迎娶段氏云妍郡主。
「皇叔,看此时天色怕是雨要来了,早些回宫去吧。」赵珺跪倒在赵祯驾前,拜了三拜,道。
「柏雩,一路之上多多小心。」赵祯双手扶起赵珺,动了动双唇,却是欲言又止。此时文武百官、大理使者俱在两侧,
他便是心中有话也难在这般场合之下说出——
原本择定四月二十四起程,只因它是个良辰吉日;依据连日来的天象,这一天也本该是风和日丽。谁知一夜之间竟然风
云突变,一大早便是天色晦暗,电闪雷鸣不断,似是酝酿着一场大雨。这是不详之兆吗?他不愿相信。但仍是忍不住为
赵珺担忧。他此去不同五年之前,谁也无法预测这一战将要面临的究竟是怎样一番风雨。
「多谢皇叔!柏雩去了,皇叔保重!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珺点了点头,再次向赵祯行了一个大礼,方才站起身来,跨上白龙驹,一抖缰绳,催马先行。一行人终于在阵阵擂鼓
般的轰鸣之中浩浩荡荡踏上了征程。
临近晌午,队伍出城不久,憋闷了近两个时辰的雨终于来了。
起初,噼噼啪啪,如同珠落玉盘,越落越快,越来越急!
直到,颗颗雨珠被老天串联起来,形成一幅巨大的水帘,直泻而下!
好急好冷的雨!
白玉堂心中一颤,看向身边与自己并骑的展昭,正要开口,却听队伍前方有人喊道:
「王爷有令,加快速度,赶至前方驿站避雨!」
雨来了。
来得疯狂凶狠。
雷声迅厉,电光暴烈,惊鬼动神!
这一场突来的天灾仿佛是上神的某种警示一般,令大队人马「出师未捷」便先被淋了个透心凉,水珠不断从头顶滴落到
脚下,哪里还有在皇城中时「银鞍白马,灿若流星;红装朱辔,势若烈焰」的华贵气派与凛凛威风?着实令人不得不连
道晦气!
离了东京城后,赵珺便没再笑过。
一是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赵珺」,而是嘉王。王爷要有王爷的威严,何况他是奉旨前往大理,更不能在外丢了大宋的
至尊天威!二来,这场暴风雨给他带来了某种不详的预感。他本是并不信邪的。虽然自小贵为皇亲国戚,但胆色却比常
人还大上几分,从未怕过什么,刚刚那一连串的爆雷却令他莫名其妙地心惊肉跳起来,实在不是什么吉兆。
此番前往大理,他仍是把「安」「邦」「定」「国」四路神骑留在了大内保护赵祯,自己身边还是只带了「琴」「心」
「剑」「胆」。此四人虽是武艺高强、忠心耿耿,但总谈不得江山大事。能商量的,就只有白玉堂和展昭。此刻,他正
有了一个逐渐成型的想法急于征询他们的意见,可一想起适才展昭泛紫的唇色,却又觉不是时候;欲要开口,却反复犹
豫。在驿馆廊上徘徊了半晌,还是没有上前叩响二人的房门。只私下吩咐「心」——寥寒磬将驿馆官员为自己准备的那
桶热水送了去,便无声离去。
而与此同时,房内正有一个人,比天下任何人都还要心焦——
「昭,你可还好?」
今日,他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展昭体内那寒毒的厉害!一刻之前,寥寒磬送来的那桶水还是热气滚滚,现在却已经冷得刺
骨!别说现下已是暮春时节,就是数九寒天,这一大桶热水也不会凉得如此之快!
「有柏雩送的火融珠护体,寒气并未侵入经脉之中——」
这时,展昭已经起了身,正在屏风之后更衣。不想话音未落,里衫才披上了肩头,白玉堂人已走了进来,似是也才换下
了湿衣,赤着双足,尚未套上外袍,前襟半敞,湿漉漉的发丝覆在前额与颈边,有些凌乱,也让他一张绷紧的脸孔显得
有几分凶狠——
「傻话!蠢话!不准说什么『无事』、『无妨』!那是对别人说的,不是对我!」
一双狭长锐利的凤眼直盯了展昭,生有厚茧的粗糙拇指抚过仍是青紫的唇,白玉堂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几下,深深吸进
一口气后,才道:
「如今还未入夏,这一场暴雨浇下,连柏雩身边两名侍卫适才都冻得忍不住发抖;柏雩亦是看出你寒毒发作才急急命『
心』送了热水前来……你以为,一句没事,我便可真当你没事,气定神闲吗?」
「玉堂,我是当真没事才如此对你说。若是觉得不好,也必定不会逞强瞒你。这些年风风雨雨,一路走来不易,我自会
珍视这条性命。算我自大,展某自觉,这片青天仍是需要展昭手中这柄剑的!」展昭知道白玉堂心中焦急才会口气凶恶
,一边劝解安慰,一边抬手理顺他乱做一团黏在额前的发丝。
「罢了,你这臭猫就是这般别扭性子,白爷爷本也不该指望你学会变通!你只要记得,除了天下之外,还有一人比任何
人都要需要你就好!」
白玉堂如此说道,上前一把抱住展昭,低头埋首在他的肩窝,双手按向他的肩背和腰间,让两人的胸膛贴合在一起——
「昭,你可听清了,我心中都在说些什么……」
「听清了。你说什么,我又怎会不知?」展昭叹道。
此时被这烈火一般的霸道气息包围着,反倒真觉得自己是肌肤冷到了骨髓之中!当日幽鹭以独门之法护住了他的心脉,
又教他平日的保护调理之法,但一切只是暂时;一旦发生意外,寒气入侵,再护不住心脉,生命也便走到了尽头。原本
就是希望与失望各半的结果,也不知剩下的时日还有多少,而今还有更重要的大事摆在眼前,必须抓紧时间——
「玉堂,刚刚似乎一直有人在门外徘徊不去,是不是柏雩有事要寻我们?」
「我也觉得是他,更知道你一把寒毒压下去就会问起。」白玉堂闷声说完,又在展昭肩上咬了一口,在那坚韧的皮肤上
留下两排齿痕,才抬了头道:「你放心,我与寥寒磬说了,叫柏雩稍候莫急,我们过后自会去找他。此次出关虽不若前
面两此乃是兵戎相见的明争,这番暗斗却也不是轻巧之事。能否抓得住这位白蛮盟友,全靠我们此回一战!大意不得啊
。」
说罢,不等展昭反应过刚刚那一口后恼羞成怒,人已转身出去,翻了行囊中替换的干净官服回来,当头抛了过去——
「展大人请更衣,我便在外面恭候大驾了!」
「……」
展昭接了官服只是无语。白玉堂天性如此,除了必须一本正经严肃之时便一定要戏弄他一番才会甘心。他若时时与他计
较,恐怕成日什么也不做,亦会被气得半死。
□ □ □ □
申时,风住雨止。
赵珺命人送上了热茶,便吩咐秦相思与寥寒磬守在外面,不准旁人进来打扰。
茶是才沏的,上好的青凤髓,以二沸的水冲泡,氤氲的白雾自杯中缓慢地升腾起来,融入雨后潮湿的空气,散发出一种
特殊的异香。
展昭与白玉堂来后,他并未问起他此时身体感觉如何。南侠乃是何等傲岸之人,强者贵在心坚,他这外人身份若是多问
多言,反倒是折损了他这番气概。
展昭见赵珺迟迟未开言,便主动开口道:
「王爷,不知……属下是否可替王爷分忧。」
「展大哥,此时是私下,你怎的还要呼我为王爷?」赵珺不解道。
「王爷,眼下周遭人多嘴杂,怕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还是谨慎些,休要坏了规矩为好。」无须多言,白玉堂自然
明白展昭谨守礼仪的用意。
「这……展护卫、白护卫所言有理,倒是本王疏忽了。」赵珺略微颔首,低咳了一声,又考虑了片刻之后,道:「本王
今日有一事要与二位相商。」边说,边径自起身到内室寻了笔墨纸砚来。
其后,几人口中仍在说些无关紧要之事,笔下写的却是其他——
我想,将迎亲队伍交与「琴」「心」,改装提前赶回大理,与两大暗堂人马会合。
可是此处人马亦等于部分兵权,不亲自率领,是否妥当?
此事皇叔与我早有安排,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这迎亲的队伍中,除了几位随行使官外,其余都是嘉王府「流云飞龙」的
人马,决计可信。谋权夺位并非小事,段素兴既与「赤寒宫」勾结,就说明他早已有所防备。若想达成大事,快刀斩乱
麻好过夜长梦多。
你所说道理不错,不过段思廉怎么办?
这句话是白玉堂所问。
我早得了消息,他昨夜就先行一步,悄然出城了。若我判断不错,就算我们不找他,那混帐也会等在半途。
如此更好。何时动身起程?
我想,今日夜间。不知……
好,就今日夜间。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提醒你。
这句话,又是白玉堂所说。
什么事?白五哥请讲。
段思廉多年来韬光养晦,有图谋霸业之心却不外露,既在群臣之中树立的威信,又让段素兴找不到借口公然对他如何,
着实不是个简单人物。你要留意,自己一颗心,自己便要明镜一般,休要入了人家的阵而不自知。
入阵?
入阵。他布了阵,心阵。此时他是端然稳坐钓鱼台,你却已经有些乱了阵脚。此番一去,指点他人江山,可非游山玩水
,若是不稳住自己的心,大功告成之日,恐怕便成了为他人做嫁衣裳,甚至反被牵制,得不偿失。若日平日,以你的头
脑心思也无须我多提醒。只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我不得不多言一二。
□ □ □ □
亥正,苍穹之中竟不见一颗星子。
天,仍是阴沉得厉害。
「多加件衣吧。」收拾好了行囊,白玉堂将手中的长衫递给展昭。
「玉堂?」展昭接了那衣衫,抬了头看向白玉堂。莫非……他看出了什么?
「我不劝你休息再多耽搁时日,无论于公于私尽速赶往大理都是必须的。不过身子既然在发热,总要多添件衣衫挡风。
」白玉堂道。一双漆黑的眼望定了展昭,似要就这样将他看穿。
下午从赵珺房中回来他便开始发起烧来。虽然这笨猫暗自忍下未说,却还是瞒不过他。
「恩。我会小心。」展昭答道,将那件长衫加在了身上。之后略微思索了一下,又道:「玉堂,这两日上路,若是有什
么意外,小心保护柏雩。我这一发热,多少会有些影响应变。」
「放心吧。除了你我,还有『剑』与『胆』一路随行,断不会让那包藏祸心之人钻了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