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甘肃後,景色已是一天比一天平实,愈近玉门人烟愈是稀少,西戎铁蹄之下,往日繁荣的丝路今已破败,遍地黄沙滚滚,悲壮苍凉的情绪强烈地感染著魏天炽。举目四望,连绵不尽的山脉蜿蜒相随,金红的落日跳跃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透过风沙,惶惶忽忽地,仿佛要燃烧殆尽一般……江山如此多娇,魏天炽看得痴了,不知不觉月上西山,关门已闭,堂堂的太子殿下、威武大将军出征的第一夜竟是要夜宿荒郊了。
解下披风,魏天炽靠坐在一丛低矮的黄杨树下,为防止暴露目标,不能生火,如水的月光撒在大地上,静弥得不真实的世界……正在闭目养神,突然一阵清风拂过,空气中荡过一丝异样,接著是一缕素馨花的幽香。
“有人!”魏天炽惊醒,虽然对方没有敌意,无法辨认来人的方向,作出反应,但保险起见,魏天炽还是聚起护体的神功,警惕地观察四周,只见三丈之外,一个白衣少年亭亭而立,月光下,他胜雪的白衣映衬著绝世的姿容,仿佛是月宫里的仙子,饶是上官蓉的霓裳羽衣舞此刻也不及这月下少年夜风中翻飞的衣袂……沈默……魏天炽并知来者何人,也不知在这清凉的月夜下少年找自己所为何事,但他并不想先开口,惊散了这误堕入凡间的仙子。美人如月啊!
过了一晌,少年见眼前这高大威武的黑衣男子痴痴地望著自己,虽是年轻,未尝人间七情六欲,却也不禁双颊绯红,说不出话来。只是本是清淡如水的素面,此刻却浮现又羞又喜,不知所措的神情,更觉可爱一分了。不过思及自己有求於人,少年还是勉强开口:“敢问兄台可是当今太子、威武大将军魏天炽,魏兄?”
风中传来仿佛是珠玉相击般清越的声音。魏天炽一阵颤抖,倒不是担心自己的行踪可是已经暴露,只是觉得一颗心像被什麽缠住了,再也挣不开了……初是听他称呼自己封衔,想是冷然,然而最後少年竟以“兄”相称,可见也是不计红尘名利的化外高人。
“这位兄台,想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什麽需要天炽效力的?”
“小弟白无泷,霜华宫少主,三十年前,令祖将凉州城外无尘山封给小弟先人并约为兄弟,今日在此与兄相遇,想来也是朔缘。今日小弟有一事相求,还请魏兄助我。”少年笑言。
佳人主动接近,魏天炽自是求之不得,但这霜华宫本是西域圣教,这朔方数镇几乎全为其信徒,声势之大,胜过朝廷官守。先祖不敢小窥之,以玉门为界,封之以疆土,几十年来到也相安,只是此时此地,不知有些什麽是这位少主办不得而他魏天炽办得的呢?但见眼前佳人一笑,魏天炽已依稀看到自己的心在沦陷。
好罢,即使要的是我魏天炽项上人头,只要大军告捷,西戎离我疆土,我也会双手奉上的!思此,魏天炽朗声答道:“无泷,你直说罢,莫要和我再绕圈子、攀交情了,为你,我尽力就是。”
见对方似乎下定决心,白无泷既感动又好笑,想来此刻就是赴汤蹈火,眼前的男子为自己也是不辞了,只是自己所求於他实不过是举手之劳,而魏兄言重,不禁好笑。
“魏兄……”白无泷刚想解释,却被对方打断,难道他反悔了?
只听见魏天炽诚恳地道:“无泷,你若重你我之间这一点俗缘,何妨唤我一声天炽,魏兄、魏兄的,倒是见外了。”
“既然如此,也罢,天炽兄,请随我走一趟可好?”
“悉随尊便。”
……
无泷4
与无泷并立无尘山上霜华宫,“天上月华,地上霜华”魏天炽生长於皇宫大内,人间富贵已是及至,但怎当得霜华宫这样的人间仙境?雕栏画壁,自不当言,难得却全是和田羊脂白玉为之,日暖生烟;更是宫中不设烛火,只以大小夜明珠照明,流光百转,只叫人不知今昔是何昔了。而此刻露台之上,魏天炽但只见远处旭日初升,连绵不断的山峰笼罩在云雾飘渺之间。浓云重得象山,远山又淡得象云,是云是山,一时也分不清,真可谓不似在人间啊。览此仙人仙境,此刻什麽太子、威武大将军、西戎东夷,在魏天炽心中已是退而居其次,很是放得开了。只是身边佳人却还是不能尽展欢颜,叫人揪心。昨夜,两人运轻功奔到这霜华宫。路上,魏天炽发现身边的少年竟是武学的奇才,十五岁的年纪霜华神功已练到第八层,轻功更是不再自己之下,想来自己虽叨长了十岁,大正功却也只到第九层,不得突破,真是汗颜。两人到达时已是午夜,无泷只叫天炽休息,说明日有事相求,今日一早则相约观日出,至今一个多时辰了,却只字不提相求之事,也让魏天炽好生疑惑……
该来的还是会来,沈默一晌,白无泷终於出口相求:“今日请天炽兄前来,只是为救家母一命。”
“哦?”
“前日,新任武林盟主上官仁率众攻我无尘山,虽被教中众人合力化解”,无泷淡淡道来,魏天炽却想象得到是怎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场恶斗,“但最後一战,无泷不自量力,挑战上官仁,想要破解他的家传绝学寒冰烈火掌,谁知学艺不精,反被上官仁所制,母亲为救我,被寒冰烈火掌所伤,身中寒、热两毒,已是奄奄一息,无泷闻得这寒冰烈火掌之毒只有当朝天子一脉所传大正神功可以克制,於是跟踪天炽兄至玉门关外,只求……”话说至此,无泷已是哽咽不已,一双清亮的美目,蒙上一层水气,眼看就要落下泪来。真是梨花一枝春带雨,魏天炽看得痴了,半晌没有回答。
无泷见他沈吟,怕是朝廷与自称白道的武林盟已是勾结,魏天炽不愿为此得罪武林盟,心中一急,顾不得身份,竟双膝跪下,道:“天炽兄,小弟求你,只要救得家母,小弟任你处置,从此跟随你为奴为婢、不论是杀是留是卖,或是交给上官仁,都决无怨言!”这番话说的决绝,魏天炽再难出神,倒是後悔自己刚才反应迟钝,累得佳人误会伤心,看轻了自己。但既然无泷自己说出“听凭处置”的话来,不借此机会和佳人多多交往岂不可惜?心里虽然千回百转,魏天炽此时倒是一力相承,一口答应就白无泷之母。
大正神功讲究矫枉过正,正是压制寒冰烈火掌寒、热双毒的绝技,魏天炽救人倒也不费很大工夫,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一个时辰,白无泷就发现母亲脉象已是平和无碍了。知道母亲得救,无泷也愿信守诺言,跟魏天炽下山,只是母亲昏睡未醒,无泷放心不下,真是左右为难。还好,魏天炽觉得如果此时强要无泷跟随自己,反像趁人之危,不是大侠所为,也不强人所难,借口军情紧急,自己要回营地指挥,带著无泷诸多不便,就先行告退了。两人相约待大军得胜凯旋,无泷母亲痊愈後,再由魏天炽做东,京城相会就是。
此後,魏天炽人虽然下山,心思却留在无泷身上,每每夜下,思及佳人清丽如月的身影,或笑或泪,也是几番相思几番痴。
隔得两日,前方探马报来──西戎十万大军扎营玉门关外西面三十里处,分左中右三军布阵……
西面三十里?西面三十里……魏天炽沈吟,西面三十里,不是……吗?
无泷5
注:“泷”字音shuang(同“双”),水的意思。
……
九月的玉门关,虽夜凉如水,寒气侵人,白日里却是黄沙滚滚,烈日炎炎,西戎大军在左贤王元英率领下列阵关西三十里的无尘山下,方圆五里稳稳地布防,各单位之间站起来中间连个间隙都没有,一时间人啸马嘶,很是有抽鞭断流、遮天蔽日的气势。关内威武大将军魏天炽用临时由凉州各郡抽调的三万戍卒紧急迎战,军中老弱参杂,有战斗力的精兵不过一万,巡视过玉门关,发现这多年的关隘早已破败,在防守上其实是无险可据,没有任何可以依持的地方了。魏天炽暗暗自嘲:“看来我这个威武大将军也不甚威武啊!”
明显的敌强我弱,难免军心动摇,一部分不知内情的将领甚至要求魏天炽以太子名义上书要求皇上派禁军支援。他们哪里知道:太子出征,本是国家大忌,太子为储君,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出征胜利,也没有更高的褒奖,失败则会立即被废为庶人,连性命都不可保了。今天皇上要太子出兵却不给额外支援,摆明就是要他来送死──如果凉州各府的兵力足以抗敌则要这太子孤身前来何用?这番道理,魏天炽自是不能与各位将领明说,只能道:“远水不解近渴,此时兵临城下,怎待得禁军千里之外赶来?只好背水一战,死中求生罢!今日玉门能不能守住,指靠列位将军与魏某通力合作了。”
闻得此言,属下们也再没什麽好说,尽数跪下道:“某等愿为将军帐下,鞍前马後,万死不辞!”
有道是上下同心,其厉断金。魏天炽五岁为太子,至今也是二十余年了,文韬武略自是不用问,幼年更是堪破了本是太祖开国时秘传,但自其曾祖时已不被重视修炼的大正神功,十余年来,功力已升至第九层,虽然是一个瓶颈,但武林中能称的上对手的也是难找了。此刻虽没有什麽立马克敌制胜的奇谋,但应敌的准备还是丝毫没有大意的──派出将精兵把守城门,招募玉门当地人作暗探,整顿军纪,鼓舞士气;指挥大家把车轮、车辕取下,埋在城墙上,又拆掉无人居住的废屋的门扇、桌椅,修筑紧急工事……到入夜时分,粗粗地做完这些後,军心以是安定许多。当晚魏天炽集齐帐下众将,将一万精兵分为五队,分别由五位将军率领,先准备好解暑药和酒肉,五队人马排好次序,约定明日午时(上午11点)轮番进攻。
第二日午时,天气大热,魏天炽开西门,让第一队人马出关直攻敌人中军。在士兵们刚刚出阵时他就把一副盔甲晒在太阳下,派一个人用手摸著,等到盔甲热得象火不能沾手时,就发出信号从北门放出第二队,西门收回第一队,让回来的士兵们吃饭喝酒,给他们吃解暑药,休息一会再出阵。这样几队人马轮流进出,保持战场上的都是生力军,而敌军人数虽然多,但挤在一起,中间连缝隙都没有,拿著武器直立著,连转动都不方便,烈日下又要应付魏天炽的潮水战,中暑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溃不成军了。到了申时(下午5点),见夕阳西下,魏天炽就鸣金收兵,而西戎军队元气大伤,也不能追击反攻。战後检点人马,西戎损失兵马过三成,魏天炽的五队精兵倒有四队凯旋。
是夜,月黑风高,天将降雨,魏天炽借口要为明日之战谋兵布阵,将众将士遣开後,自己轻身出营。此时万籁寂静,辛苦了一天的士兵已经休息了,魏天炽借力跃上城墙,远眺西戎兵阵,只见无尘山下火光点点照得漫天火红。
无泷6
是夜,月黑风高,天将降雨,魏天炽借口要为明日之战谋兵布阵,将众将士遣开後,自己轻身出营。此时万籁寂静,辛苦了一天的士兵已经休息了,魏天炽借力跃上城墙,远眺西戎兵阵,只见无尘山下火光点点照得漫天火红。
“轰──隆隆──”终於下雨了。边塞的秋季,风景别有一番奇异。若是那些常年居於此地,且又无忧无虑的有情人,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哦。只可惜兵事连连,此时的魏天炽倒也没有什麽心情来领略其中情趣。但心中还是偷偷地想像著与情人携手欣赏美景的喜悦了。
“呵呵,不知道他现今在做什麽,该也是在看看雨吧。毕竟是入秋的第一场大雨啊。”想著想著,魏天炽不觉露出了微微的笑脸。
“轰──隆隆──”雨越下越大了,像是憋了许久的孩子,没头没脑地乱砸下来。
一道闪电划过夜幕,硬生生地把漆黑的天空撕开一个口子。“看来明天还有一场恶战呢!”魏天炽喃喃念叨著。
突然,雷雨交加中,一个银白色影子飞速地向阵营奔来。魏天炽眼睛一亮,默默地注视著它。“他终於还是忍不住来了。”
不错,来者正是霜华宫少主白无泷。只见他微微一抖,整个身子竟凭空掠起直上城门。似乎知道魏天炽定会在城墙上相待一般,白无泷径直朝他走去。
“天炽兄。”
“呵呵,你好吗?”朝思暮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了,威武大将军太子殿下竟然傻乎乎地问人家好吗。这也太可笑了吧?只是当事者迷,却是不觉得其中缘由了。
白无泷略略一点头,算是彼此打过招呼了。便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小弟深夜打扰,望请天炽兄见谅。不知天炽兄是否有兴趣与小弟一同掠阵?”
“掠阵?”
虽是心中疑惑,佳人有约,魏天炽仍是欣然相随,纵身越下城楼。须臾,两人已到无尘山上霜华宫。此刻大雨已至,西戎营中火把被尽数浇灭,大军陷入黑暗与混乱之中。
“好雨!”白无泷赞道。
无泷不会只是请我来观雨的罢?魏天炽心中不解,但也不便贸然发问,惟恐唐突了佳人。
突然,身後传来号角之声,宫中一百余个黑衣人全副武装趁著夜色飘下山去……
西戎营中出现异动──雨夜中,雷电一闪,刚才的黑衣人就奋起杀敌,雷电止息,他们则就地隐藏起来不动,一时间敌军大乱。这些黑衣人武功高强、训练有素,听到山上的号角声就聚集在一起,神出鬼没,西戎兵越发摸不著头脑,黑暗中就自相残杀起来,风雨声、杀喊声、哀号声此起彼伏……杀了大半夜,又是一长声号角,黑衣人全部没入山上。日出时分,西戎军中上下仿佛噩梦一般──敌人来去无踪,只留下堆满尸体的大营,营中士气大落,甚至开始流传中原人有天神襄助的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