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谁骗你啊!她们团到于建国的舰上演出,当年于建国那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心可花了!两人就看对眼儿了,还都挺认
真的,当时于海洋还在他妈的肚子里,他妈妈就挺着肚子找领导去了,这事儿哪能在?后来就散了。听说游淑容不得嫁
给一个小军官,那个小军官也没什么前途,就是长得好,你说她这辈子吧,就是过不了美男子这一关。本来挺好的,结
果刚结婚没几个月,出公务就牺牲了,都说给她方的。要我说,她命就是不好,反正带着个儿子自己过,也没听说再结
婚。这不前段时间我们初中的老同学聚会,听说你们电台那个被曝光同性恋的主持人,就是游淑容的儿子。你说她怎这
么倒霉?嫁个老公就守寡,生个儿子,跟没生一样。”
“什么叫没生一样啊?游畅对他妈可孝顺了!妈,你真讨厌,以后别这么说游畅,我跟你翻脸的啊!”
彬亚从玻璃窗看出去,外面的国际名店一家接一家,没什么顾客,整个商场象是一个水晶的囚笼,透明而安静。想起游
畅提到于海洋时苦涩的微笑,想起他空洞洞的眼睛,彬亚的心里,升腾起酸楚的同情。
照顾石磊成了范洪章的全职工作,每天打卡上班。这天夜里下过大雨,一早上少有的凉快。石磊刚睡醒,就看见范洪章
已经在他床头换了一大束太阳花,鲜艳的颜色,很醒目,让人耳目一新。
“买的,”范洪章开口先解释,“不是在路边揪的。”
“有钱了不起啊,臭显摆什么呀?”石磊横他。
范洪章全不放心上,在他身边坐下来:“饿不饿?外头天所挺好,带你出去吃饭?”
石磊这几天在医院住得烦透了,早就想出去晃悠晃悠:“行吗?”
“我刚问过护士,今天十点才打第一针呢,这还不到七点。咱就说出去散步,按时回来就行。”
“那还等什么?”石磊迫不及待。
怕护士看出来,石磊没换病号服,范洪章就这么把他领出去了。开车的时候,车窗敞开着,清晨爽朗的空气污染包围着
石磊,这对于他已经闻惯消毒水的鼻子来说,简直就是盛宴一样的享受。
范洪章的车子行驶在海边的路上,上班的时间,去海边的路反倒是开阔,迎面而来的风,渐渐地透露出海风的咸腥。石
磊伸头出去看,头发被风拉扯的四面八方翻飞,他第一次对大海如此期待。
虽然医生说石磊恢复得很好,范洪章还是不放心他太过幅度地活动,到了海边,他将车棚降下来,让石磊坐着等,他去
旁边的酒店里买了早饭。回来的时候,石磊已经坐在椅背上,海风鼓满他宽大的病号服,他本来略带苍白的脸色,沐浴
在审初升的阳光里,染上层淡淡的颜色。他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觉察的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范洪章从后备箱里拿出件外套,他不想石磊被风吹感冒了。两人坐在车里吃饭,范洪章把小菜夹到石磊碗里,石磊的胳
膊还是没好,只能用左手拿勺子吃饭。
“多吃点儿,”他说着,拿纸巾给石磊擦去掉在衣服上的汤水,“你昨晚也没怎么吃东西。”
那些药对胃有些刺激,刚打完的时候,石磊总是没胃口。
石磊椤椤看着范洪章的这一切,做得如此理所应当,得心应手,他低头吃饭,偶尔抬头看看不远处,湛蓝的海水,如他
一般沉默。
“你被撞的事,是不是小万找人干的?”范洪章
110
“干嘛?”石磊没抬头,似乎顺口一问。
范洪章回身从袋子里拿出果汁,拧开盖子,放在他面前,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得很乱。
“小万经常找你?”
“嗯,”石磊低声地说,“不是找我,是找茬儿。”
“有麻烦,你怎么也不来找我?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帮你。”
“谁稀得用你管?”石磊将果汁放在一边,他把果汁看成是婴儿食品,并不喜欢喝,“就你把自己当回事儿。”
“别看小万平时见人说人话,风鬼说鬼话,上来浑劲儿,身上一股匪气,谁也管不了的。你惹着他,就得时刻防备着。
”
“我没惹他,他老来惹我。”
“回头我找他,他若不听劝,你别理他就行,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不要正面跟他起冲突。”
石磊吃饱了,将东西一推,范洪章也没吃多少,收拾进袋子里都扔了,只把果汁塞进石磊手里:“把这个喝光,对你身
体有好处的。”
眉头皱起来,嘴巴撅着,石磊老大不乐意地将果汁当药喝掉。范洪章把车里拾掇干净,升起车棚,两人坐在车里,静静
地看着远处温柔海湾,象蓝色童话,镶嵌在轩夜礁石之间。风小了,海面平静,太阳反射出细碎的光,是一片无边无际
的璀璨夏日。
“泰骄……是不是找过你?”范洪章手指玩弄着一支香烟,却迟迟也未点燃。
石磊椤楞看他,于是范洪章调转眼光,迎接着他的注视:“是不是?”
“没直接找过,”石磊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已经不肿,手指恢复了修长的形状,“托小万送过几次东西。”
范洪章用膝盖也想知道,以石磊的个性,如果没将那些东西摔在小万的脸上,已经算是给面子。小万那么记恨,估计也
是在泰骄面前没邀功劳的原因。泰骄这人并不宽宏,小万既然没办成事,是什么好处也拿不到的。加上石鑫揍了小万的
哥们,又骂了很难听的话,这口气, 小万是不会咽下去的。
“那我在海洋那里放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要?”
就如同他预料的,石磊果然立马变了脸色,转身费劲地用左手开门就下车,赌气地,朝着空旷的广场走去,丑陋而宽大
的病号服被风鼓得跟小旗一样。范洪章连忙追上去,拉住他没受伤的胳膊:“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连个天气预报都没
有。”
“范洪章,我告诉你,老子不稀罕你的臭钱,我大可以收买别的小狼狗,要不就去贴补你的老情人,我石磊不会再回去
卖身!”
健壮的双臂箍紧他,石磊整个被牢固地锁在范洪章的掌握之中:“你穿成这样,还到处跑,人家会以为精神病院忘了锁
门。”
“你他妈的才精神病。”
“好,我是, 我是。”范洪章手掌将石磊的身体按在怀里,“精神病才会这么喜欢你的臭脾气。”
夏天暖洋洋的晨风里,他们无声地拥抱。
远处,海天一色。
车子开进医院的停车场,下车前,范洪章用手拢了拢石磊的头发:“我不让你开车窗,你非不信,看你吹的。”
“你怎不看看你自己?”石磊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跟个二傻子似的,还说我呢。”
回到病房,范洪章赶紧把石磊往床上塞,毯子还没盖好,卫生间时有声音,走出来的竟是石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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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磊住院的这一个多星期,石鑫经常过来,只是如果碰上范洪章在,他就会偷偷溜走。楼明找他谈过,让他试着理解石
磊,“如果你哥只是为了钱,他根本不需要回头找范洪章,他有的是人追。”石磊无话可说,楼明也许是对的,可是,
谁会相信他哥不是为了钱找老贼呢?“别人信不信,你哥也不在乎,”楼明对他说,“可你不能不信马由缰,你是他这
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你的一句话,顶别人十句百句,不管是好听的,还是难听的。”
石鑫和石磊一样, 不知从哪里继承的倔强和顽固,他依旧不肯相信老贼会真心对他哥,但是,就象楼明说的,他们两人
那么亲近,他无法忍受,因为不要脸咯应人的老贼,就不爱他哥,血浓于水,他没有选择。
范洪章同样地,也不待见石鑫,要不是石磊关系,他恨不得永远也不用跟这个有交集。可是,他是石磊的弟弟,两人的
捆绑关系,不允许他只选石磊,踢走石鑫。所以,他只能应酬,在必要的时候,还得帮忙。
石磊见两人再次同居一室,立刻一个两个大,他还来不及说话,石鑫行开口:“人跟我来。”他单点了范洪章。
石磊恨不得去撞墙,他无奈地撑着脑袋:“你俩能不能……”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咱们可以慢慢谈。”范洪章正好想抽烟。
阳台上没有别人,范洪章递给石鑫去烟,点了火,两个先各抽各的,没说话,石鑫抽到一半劳动力,将烟掐灭,神态诚
恳地说:“我真是没法喜欢你这个人!”
“没关系,”范洪章坦然地接过话题,没有恼:“这点上,我们是统一的。”
石鑫楞了楞,想明白以后,脸上做出不可思议的嫌恶表情,妈的,我这人说话怎么拐弯抹角“可他克制着心里的懊恼,
继续说:“我不能替我哥做决定,他做惯老大,听不进去我的意见,但是,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哥,”他停顿了一下,“
老子宁愿坐牢,挨枪子儿,也不会饶了你。”
范洪章反倒微微笑了,他拍了拍石鑫的肩膀,淡淡地说:“你的担心多余了,这种事,你哥比你有眼光。”
“还有,你让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把臭嘴闭严了,要是让我听到什么诋毁我哥的话,我见一次打一次!”
“你放心,以后,不会有人再骚扰你哥。”范洪章依旧气定神闲地抽着烟,语气越变得有些严厉,但听得出耐心:“但
是石鑫,你要知道,我们管不了别人说什么,这一点,你吃了那么多亏,也该长点记性了。很多问题拳头解决不了,反
倒给你哥添麻烦。你要是真对你哥好,就别老想着替他出气,他要是想打架,他自己就动手了,不至于借用你的拳头。
”
以范洪章对石家兄弟的了解,这有些象“教训”的话一说出口,估计就要翻脸,他连忙调转话题说:“走吧,去看看你
哥,别让他着急上火的。”
爱有很多方式,也有很多结果,别让错误的方法,伤害了你爱的人,范洪章将这句话藏在心里,石鑫不会接受这种腔调
,而自己,可能更需要铭记如此的教训。走回石磊病房的路上,他在心里暗暗地想,石鑫的脾气跟他哥其实真的很象,
只要是他们认准的,不管现实如何,很难回头。至于那些暴躁和顽固,因为自己喜欢石磊,会去忍耐和包容,甚至欣赏
,有的时候,看在眼里,觉得可爱和特别。反倒同样的坏脾气落在石鑫身上,他是一辈子也无法忍受的。
同样的一块石头,你爱他,他就是钻石。范洪章想着,脸上露出微笑。
石磊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星期,终于可以出院。出院前几天,范洪章就一直琢磨着,要不要试探石磊是否愿意回到他们以
前住的地方。可这话他掂量不出该怎么说,不会惹石磊生气。所以,他没敢冒然地问。倒是石磊自己说的:“你别想我
搬回去,我自己有家。”
“哦,那,我能不能经常去你家找你啊?”
“你要有体力爬楼梯,一天来几遍都行。”
石鑫把石磊的小家从里到外地打扫一遍,床单枕套都换了新的,还做了午饭放在桌上。但是他没留下来,说店里有活儿
,不知真假。范洪章把石磊安顿好,两人坐着吃饭的时候,他抬头看见客厅的墙刮的大白有些脱落,于是说:“诶,咱
过两天,把墙刷了吧!”
“那得跟房东说。”
“咱帮他刷墙,他偷着乐去吧!”
“你还会刷墙啊?”
“没刷过,应该不难吧?”
“你这人真是没谱儿,都没干过的活,还好意思帮忙。要是搞砸了呢?”石磊吃着范洪章夹到他碗里的菜,取笑他说:
“难怪我弟说你这个靠不住的。”
“你信他的话啊?”
“信。”
“那你还让我回来?”
“我傻呗。”
“你不傻,石磊,你最聪明,最有眼光了。”范洪章笑着给他盛碗汤,放在他跟前儿,“只选项对的,不选贵的。”
“我呸,”石磊大笑,“一看你这种人就是价格昂贵,又不实用的。”
“那楼明的呢?”范洪章扭头看着他,目光温柔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石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干嘛问这个?”
“还那么喜欢他吗?”石磊为楼明做过的很多事,不管楼明是否心知肚明,范洪章是心里有谱儿的。
“哥们能做一辈子,情人就要看缘分。”石磊难得在这事儿上耐心跟他解释,向来两人在某些人名上,是说来就吵,不
欢而散的。
“缘分只教人相逢,要想长久地相处,光靠缘分是不够的。”
石磊已经摸透范洪章的习惯,,他在很多问题上不愿意深说。石磊也不想听长长篇大论倒是,说了有个屁用啊!他闷头
喝汤,突然有些天没看见游艺室畅了,还真有点想他。
“游畅最近有麻烦,”范洪章告诉,“他跟于海洋两头儿都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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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两头不消停,惹麻烦的,自然就不光是食苦不化的游畅妈妈。自从游畅的性取向在电台传开,于海洋的妈妈开始拐
弯抹角地念叨他,意思就是让他和游畅操持一下距离。于妈妈的社交圈多大不大,说小不小,成天盯的就是那么几个人
。
“你老大不小,又不交女朋友了,要是老跟游畅腻一块儿,人家能源核计吗?”
于海洋左耳进,右耳出,一副无所谓的大爷样儿,老太太也没太敢逼他,她就算老了,眼神不好,也不至于看不出来最
近她的宝贝儿子闹心得厉害,吃不好,睡不好的,都瘦了。她难免心疼,海洋以前是多乐观,多开心的一个人哟!她背
后就跟张姨抱怨,“咱们家海洋,算是给游畅坑毁了。”
游畅和他母亲之间,进入了一场艰苦的拉锯战,就看谁能先摧毁谁。差别是,游淑容可以每天都崩溃,她随性发泄,软
磨硬泡;游畅在一次次尝试沟通失败以后,索性不去期待母亲能跟他平心静气地谈这事儿,他开始对母亲的辱骂和攻击
充耳不闻,混一天是一天。
他跟于海洋见得越来越少,不仅因为母亲的严防紧守让他找不出时间约会,他俩就算见了面,出再没有以前那般相濡以
沫的时光。他们会为了很小的事情,没有内容地争吵;会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将短暂的约会搞得不欢而散;他们开
始实行吹毛求疵,互想挖苦讽刺;他们开始没有耐心,在对方微小的用词里挑刺……他不不停后悔,又情不自禁地重复
着相同的错。
这天下行,在他对游淑容的“精神病”状态极尽挖苦这本能,气得游畅在水池边哭泣以后,于海洋终于意识到,他们已
经遁入难以控制的恶性循环,一点点地抚杀他们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从背后抱着游畅,“我去见你妈,我们三个坐下来谈,成不成,总是要试过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