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男女之间的事情也许就是如此,甜的苦的莫名其妙的,统统交织在一起。
孙翅并没有什么经验,他也一直很为自己情感生活的贫乏汗颜。
未婚男女与同性恋者,都面临着自绝与人类的危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的生存空间必然也将会越来越小。
孙翅明白这一点,单身汉的压力从来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
当然,红颜知己裘娜娜间或也会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在百忙之外,从她的电话簿里头,挑选些新结识的女郎介绍给孙翅
。
她们有的美丽,有的善解人意。
不过,每每当听说孙先生只不过还是一名二线保险业务员,父母双亡没有遗产积蓄不多,家中只有一套半新房屋勉强值
钱,且还必须与青春期弟弟同住的真实情况后,这些女郎,便都如同纸一般调侃,以致几阵微风而已,就被吹了个精光
。
孙翅万分忧郁,为天文地理,为客户条例,为弟弟的青春期,也为自己极端贫乏的情爱经历。
难道他终将难逃沦落为老处男的厄运?
孙翅最近常常这么恐慌,尤其是夜半睡不着的时候,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热气,过往岁月中,也许堪堪就只有那么一个
阴沉沉的学长,身材瘦小的,戴了眼睛的,曾义无反顾向他表白过长久暗恋之后的汹涌爱意。
"孙......翅翅翅......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喜欢你!"
孙翅梦到这里,才总算哗然惊醒,冷汗旁,闹钟正自鸣个不停。
睡在上铺的孙超切切磨牙半晌,照旧睡去。
孙翅强忍住脖颈酸痛,扑下床漱洗,窗外头灰茫茫大地,仍是满目不肯退让的冬景。
不过,春天脚步,也正像一见钟情般绝难回避,最后必定会以冰雪消融百鸟齐鸣结束战役。
然而春天,却从来都是人家的。
孙翅认真打上领带,重新为弟弟调整闹钟,心里十分悲观。
他将早餐准备好放在桌上,六时正踏出家门。
都市人通常不会那么早起,所以整座大厦还都是静悄悄的。
孙翅眼尖,见电梯闸门好巧不巧正要关上,连忙"哎哟"一声势如破竹奔了过去。
堪堪此时,从电梯内伸出一支骨节优美的手,在最后关头,大力将门顶住。
孙翅趁隙闪身入了电梯,擦汗同时,抬头道谢。
"啊......"他有些惊讶,"李先生!"
电梯里头西装笔挺的高大俊男,立刻也现出副颇感到意外的神情来。
李善卷挑眉。"真巧。"他笑得斯文来,和善来。
孙翅立刻想起来孙超整日"卷哥长卷哥短"地夸赞这个新邻居又是亲切又是有趣,打游戏的本事真正超凡脱俗。
"李先生,孙超总是麻烦你,不好意思。"
李善卷道:"令弟非常可爱。"
两人对视,都是万分愉悦。
顶头的数字已越来越缩小,狭路相逢显然已近尾声。
"呃,这个......"
孙翅本来是想询问李善卷是否也要早起赶去工作,不过话还没有出口,就被一阵剧烈的摇荡击碎。
电梯似乎遇到了某些非人力的突发因素阻碍,并不顺应物理原理下降,反而左右倾倒,顶灯"哔匐哔匐"发出弥留形状的
声响,光影顿时消灭了踪迹,万物皆黑。
孙翅大惊失色,脚下作乱,一阵踉跄后,扑倒在某具颇有些肌肉轮廓的躯体之上。
李善卷的声音倒很镇定,他顿一顿,温和道:"小心。"
他伸一手拦住孙翅的腰,另一手在壁上摸索,马上找到应急听筒,不知按了什么键后开始说话。
"是,停了,被困住,有两个人......"不愧是律师,李善卷头脑清晰,将因果解释得非常圆满。
孙翅顿时感受到有一股气息,伴随着荷尔蒙喷出脸面之上。
黑暗里,原本什么都很朦胧,孙翅却发现,他的视觉竟比亮处更加有力。
李善卷细腰长腿,喉结上有完美的下巴弧度,不薄不厚的嘴唇,精英风棚才有的鼻尖,斯文和善的眼神......
看着看着,孙翅直有些气馁,无怪好女孩儿们都看不上自己,原来世上还有如此俊男可供选择。
"多谢多谢!"他嗫嚅,挺直背脊后,马上又发现了两人之间的身高差距,便愈发灰溜溜起来。
过了许久,应急灯才发挥功效,苟延残喘亮了起来。
李善卷正愉悦在笑:"不要紧,修理工马上就到。"
孙翅搔搔头,"这电梯以前从没有坏过......"他呆了半日,才终于想起要在新房客面前些微挽回一下这栋大厦可能已经
势微的信誉。
"原来如此。"李善卷道,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
两人之间短暂沉默。
孙翅本来不擅长与人交际,这时更找不出合适话题,只得呆呆看一阵应急灯,无所事事的无中生有无可抑止,于是他开
始将隐绰绰的微光想象成束不蓬的小火。
那火翻腾在狭小密闭的空间之中,油然变作星辰状的碎屑联系到神经末梢,化为好几股电流,仿佛何处有紧贴着脸庞的
话语。
记得一半,又被含糊了另一半。
"孙先生?"
孙翅大吃一惊,李善卷已将面孔凑到很近的地方。
俊男完美的五官与气息,在比例放大后,仍然完美得令人心生疑惑。
"孙先生平时工作很忙?"
孙翅不防备他问这个,支吾半日才想到要回答,"还好,我做二线,并不用出去跑业务,"他道,见精英很有些不明白的
表情,立刻进一步解释:"一线业务员联系到客户后再交由我们谈条件,虽然薪水不多,事情也有些琐碎,"孙翅腼腆搔
了搔鬓角,"不过总算能够糊口。"
李善卷听得非常仔细,适时微笑点头的姿势,直好像孙翅的工作重要得天上人间。
这样的风度与礼貌,令小职员叹为观止。
孙翅寻思着是否也应该依样画葫芦打听打听李先生的工作情况,还未曾出声,忽然间,某个恐怖的念头刺穿孙翅的脑二
叶瓣,顿时令他流汗。
李善卷吓了一跳,"怎么?"他急问。
孙翅紧盯着腕表的脸色精彩纷呈,如放烟火明烛一般,"迟到了......"
小职员的噩梦!!!!!!
而且近日老板心情正差......
天!自己要供孙超念书,还要缴纳房租。
孙翅顿时六神无主,如今已过八时,答应马上降临的修理工却已然杳无音讯。
电梯像被凭空搬去了火星。
孙翅扑去拍打闸门,扯了嗓子呼叫:"喂!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回声立刻四处飘荡。
有没有人!
有没有人!!!!!!!!!!!!!
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人......
孙翅气馁,想到这几日针尖对麦芒、胸罩配乳房的麻烦,只觉得浑身无力,前途一片灰暗。
李善卷伸手拍一拍孙翅的肩,指尖温度颇带着几分引申含义。
也许是在鼓励。
也许实在同情。
孙翅左右无计,也只得叹息。
时间依旧不紧不慢过去,火星仍然贫瘠。
李善卷脱了西装铺在地面上,招呼孙翅坐下。
孙翅大惊失色,连忙去解自己廉价外套的纽扣,不迭声建议,"垫我的垫我的!!!"
开玩笑,上一件西装他还没有赔偿呢!
李善卷却只是温和微笑,"别那么见外,孙翅。"
他终于跳脱开诸如先生之类的尾码,直接叫"孙翅"为"孙翅",仿佛暂态将内裤由四角提升为三角,直令孙翅肚腹深处荷
尔蒙哗然转变,形成一种叫做相见恨晚心心相惜的豪迈感情。
他不再犹豫,一屁股坐到了李善卷身旁。
狭小密闭的电梯空间里,男人与男人就着促膝的体位,呼吸彼此的呼吸,就像已相识了很多年。
孙翅凭借着难兄难弟情节与突发事件的激励,在等待中,将满腹心事统统都说给李善卷听。
他说起父母双亡的凄凉,说起长兄如父的重担,说宏观调控物价上涨。
老百姓的日子,唉,还真他妈的难!
孙翅道:"卷哥卷哥,你脾气好,长得好,工作又体面,女朋友一定不少。"
李善卷却笑着摇头,立刻矢口否认,"我没有女朋友。"
孙翅当然天上地下地不相信。
"真的!"李善卷似乎也有些羞涩,"以前我长得比较瘦小,很不起眼,不过也曾死心塌暗恋过一个同学,最后好不容易鼓
足勇气表白......"
"怎样?"孙翅兴致勃勃。
李善卷推手耸肩,闪闪双目,无奈叹口气,"成为笑柄而已。"
"简直瞎了眼!"孙翅感同身受义愤填膺,接着又说了些要我是女子定当叉腿飞身扑来就你卷哥云云。
直说得李善卷眉飞色舞,以致俊俏面孔上,满满都是良辰美景。
那天,孙翅与李善卷总共被困长达三个钟头。
到终于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彼此之间的熟捻度也随着膀胱的膨胀而无限膨胀。
孙翅火烧屁股冲出电梯,也不耐烦责难姗姗来迟的修理工,直接进到大厦管理员的厕所里疾速排泄,之后又火烧屁股提
着公文包冲出来,百忙之中仍不忘向后大喊。
"卷哥,晚上过来吃饭!"
"好。"李善卷的声音远远传来,笑意中,带着一丝脉脉温情。
那天的兵荒马乱着实还没有就此结束。
孙翅当然迟到了,不过被炒鱿鱼的却是裘娜娜。
因为老板娘指着娜娜的鼻子骂她狐狸精不要脸时,火爆女郎当场甩了她一个耳光。
真相也终于大白,原来在老板娘梦中与老板翻云覆雨的,正是秘书裘小姐。
女秘书掌掴老板娘事件风风雨雨了许久不散,被视作一个传奇。
裘娜娜很快找到了新工作,且迅速换了两任男友,虽然仍与孙翅保持联系,但终究不若先前那般熟捻。
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
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孙翅当然有些伤感,但是,这伤感,很快又被新的情谊所冲淡。
十五楼4门温和、英俊,同样因为没有女友而烦恼的律师界新贵李善卷,已经渐融入到十五楼6门孙氏兄弟的生活里。
男人们之间的志同道合,更显得如金铁般绵长。
而春天,纵然姗姗,也终于来临。
尾声
他独自坐在灰暗房间的深处沉思。英俊面孔上充满着并不英俊的心事。
壁上只开了盏如豆的高灯,将四周摆放的形态各异翅膀造型,照得愈发夜漫漫。
沉目敛眉,在那人面前亲切柔软的表情无踪可寻。
桌上电话聒噪得天响。
他拿起听筒放到耳边,对方一阵叫嚣。
"李善卷,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就算赢官司,迟早也不得好死!!!!!"
他静静听着,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异议,只将眼角末梢长久地停留在某张精绘了雷公图腾的挂毯表面。
雷公长着广大的肉翅,面前响鼓四大皆空,左眼是慈悲,右眼是无慈悲。
李善卷在线路那头开始提及祖宗以及生殖器关系当口断然挂断电话,然后起身,开始整理堆了一桌的案件卷宗。
法律就是这么一回事!他丢开受害者资料,可有可无想,直感到有些无聊,成王败寇的较量里,从来只讲究不择手段。
李善卷拉开抽屉,从暗格中小心捧出本相册来。
封面印了翅膀,笔法细腻而又充满张力。
所有照片都绘声绘色描述了同个人物的成长经历。
孙翅的面孔呈放射状排列,从小平头到三七开,从朴素的中学校服,到如今的二手西装,这轮廓平淡的中国男子,仿佛
一直都没有改变。
永远如此,长相老实,眼色温暖。
李善卷缓缓柔和的五官,暧昧思念大面积存在,由视线此端缀连彼端。
自己到底暗恋了他多少年?
李善卷实在无从计算,他甚至已不记得最初喜欢上孙翅的契机,昔日性格阴沉的小个子四眼田鸡,如今早就强大到能将
恶行统统转化为个人魅力,当然,他也再不愿意接受拒绝,或是成为笑柄。
李善卷宠爱地、眷恋地用一种带了一丝挥霍纵容的眼光看着这些照片。
孙翅已开始习惯叫自己做"卷哥"。
一切顺利,尽善尽美。
他满足叹息,夹杂着三分半心计,三分半卑鄙,以及剩余的狗盗鸡鸣。
"卷哥卷哥,咱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可要多多亲热。"孙翅以纯良的姿势勾他的肩膀,一脸不知情的亲热。
想到这里,李善卷终于忍不住愉悦,直笑着将整张脸伏在桌上。
以后一定会越来越亲热。
当然当然,希望是以不纯良的方式。
他得意万分浮想联翩,却正在此时,桌上电话又开始鸣响。
李善卷瞄一眼号码显示,当场不耐,凶狠皱眉,对自己的美好心事被打断表现出十二万分的不满。
他一把抓起桌旁翅膀状镇纸,对准墙上某个天使雕像隔空丢了过去。
"碰!"
"啊呀!"
雕像发出诡异的痛呼,应声而落,正掉在话机插座旁,适时扯断电线。
于是房间里只剩下小孩子哀哀叫疼的嗓音。
李善卷面无表情盯着脚底左右蠕动的活物。
那活物毛发稀疏,赤着屁股,正睡眼惺忪捂住头上红肿抽泣痛哭。
"做什么!人类!"它抱怨,背上小而明亮的翅膀哗啦展开,顷刻掉下羽毛无数。
"少废话,秃子!快点起来干活。"李善卷哼一声,满面孔"拿摩温"神情。
"你又叫我兔子!!!!"小怪物哇哇大叫,毛发稀疏的头颅点得上下翻飞,"我他妈的是天使!!!!!早告诉过你,名
字是图尔尼斯伊丽莎白杰拉维亚劳伦马拉松不多果基皮大王!"
李善卷不耐,指着已消声的电话,报出方才打过来骂娘的对手律师的姓名,"让这人他妈的便秘一星期。"
"哦,他妈的便秘一星期,明白。"天使浑身近墨者黑的浊光,下意识学李善卷模样,一知半解嘿嘿狞笑,它掏出笔,伸
舌舔了舔,在小抄上哗哗记录,记到半途,才回过神来,继续哇哇大叫"我是天使!不能这样,会留级的!"
李善卷冷哼,"真他妈的没有!!!!"
所以他讨厌天使,这不干那不干的,还不如来个魔鬼。
"图尔尼斯伊丽莎白杰拉维亚劳伦马拉松不多果基皮大王"一听,立刻大怒,变成怪兽状窜起老高,才想发难,却又猛然
忆起自己久考不过的四级天使等级测试,踌躇半晌,到底也忍气吞声了下来。
"人类,"它恢复原型,陷媚地绕着李善卷飞了半圈,"遇上法力无边的我,你真的很幸运哦!~~"
李善卷当场笑出来,"原来四级考了五百年都考不及格的秃头货色,在天堂已算法力无边。"
天使被戳中痛脚,小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当场眼睛一眨,嘴一憋,哭了。
它伏在桌边,很可怜抽吸,头发脱了一把又一把,翅膀颤抖。
怎么会被分配给如此固执且不择手段的人类完成考试,想来想去,它都觉得自己可怜,它已经很努力了啊......
天使非常委屈,再也无法隐忍,一股脑跳起来唰唰翻它的小抄薄,哽咽着细数它按他的吩咐所做的事情。
"去光华大厦十五楼4门扮鬼,赶走住户。"它说。
"去骂孙超,和他打架,但又注意不要打疼他。"它说。
"去变作个俊男约会裘娜娜,且不许她听电话。"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