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天来了,初春时分,冰雪融化,百花盛开。
建造在地底的监狱依旧是那样的寒冷,冰冷刺骨。
关在狱中的犯人又脏、又饿、又冷,监狱里既没有床,也没有椅子,他们就睡在冰冷的地板上。由于没有窗户,狭窄的
房间里总是一片黑暗。
每天,狱卒打开坚固的大门,把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水放在地上,然后又将牢门牢牢地关上。
每一个犯人都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们都想回家。
洛君柳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待着,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可是要是生活没了目标,就是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就
会变得更加难过,没有希望、没有目标,人会慢慢地疯掉、然后死亡。
他就那样没意义地等待着,等待着死亡,或是有人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他希望再次感受到温暖,希望再次看到蔚蓝的天空,看到那自由飞翔的鸟儿。然而,他却是日复一日地在黑暗的监狱里
,坐在那冰冷透骨的地板上等待着。
这一天,狱卒破例地不是在送饭时间打开了坚固的大门。
满脸不耐烦的狱卒快步走到神情木然的洛君柳面前,粗鲁地踢了他一脚,“起来,有人要见你!”
洛君柳慢慢地把眼光望向凶神恶煞的狱卒,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有了一丝的波澜。
“动作快点!”缩着身子的狱卒喝道。
因为太冷了,洛君柳慢慢地爬起来,穿过黑暗的房间向门口走去。
监狱里的犯人都用一种幸灾乐祸而又有些羡慕的眼光望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洛君柳。
幸灾乐祸的是这个人或许要倒霉了;羡慕的是这个人出去可能会看到温暖的阳光。
“快点!在那磨蹭什么?”狱卒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耐。
洛君柳跟着狱卒出了牢门,上了长长的石阶,来到监狱外面。
耀眼的阳光令到已经整整四年没看到阳光洛君柳不适应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听着那狱卒狗腿地道:“大人,你要的人已
经带来了。”
然后洛君柳听到一把低沈的声音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洛君柳没有睁开眼睛,静静地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时的那一种温暖,感受着那温暖的阳光渐渐驱走自己身上的寒意。
那人也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感到奇怪的洛君柳才慢慢地睁开他那双仿佛永远都没有波动的眸子。
在他面前站着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眼中带着些许疲倦,此时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李修意眼神复杂地打量着阳光下眼睛半眯着的洛君柳,他身材修长,一头本来如流云般的黑发此时脏乱不堪,苍白的脸
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细眉下略带浅墨绿的眸子也没有了动人的光彩,薄薄的唇是干裂的,那破旧的衣服下,隐约可以看
见肌肤上不满数不清的细小伤痕。
洛君柳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在草地上躺了下来,舒展四肢,享受这难得的阳光。
等会就要被关回那黑暗潮湿的牢房,此时不多晒晒温暖的阳光真是太对不起自己了。
李修意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惬意的洛君柳,嘴角边忽然露出一丝微笑,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洛君柳晒太阳。
时间似乎静止了,良久,李修意才低声道:“我们走吧!”
说完,他径自走向不远处的华丽马车,也不管洛君柳会不会跟上来,或者他在心里料定洛君柳一定会跟上来。
躺在地上的洛君柳难得诧异地睁大眼睛,有些不明状况地望着这个陌生人的背影。
跟他走?难道自己不用再回到那黑暗的监狱?
过了好一会儿,洛君柳才回过神来,慢慢地从草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走向马车。
走到马车旁,洛君柳看了看破烂的自己,看了看马车夫,打算跟他坐在一起。
这时,马车里的李修意道:“你进来坐。”
洛君柳犹豫了一下,才牵开车帘弯身进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明亮,铺着柔软的羊毛。
洛君柳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脏衣服,再看了看白白的羊毛,然后用眼神询问李修意。
“没关系,你坐吧。”李修意微笑着道。
闻言,洛君柳耸耸肩,既然主人都这样说了,那他就不客气了,洛君柳在马车的一角坐下。
李修意待他坐下后,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我叫李修意。”
“你好!”洛君柳用他那悦耳的声音简短地道。
等了一会儿,李修意见洛君柳依然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忍不住问:“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带你离开监狱?”
洛君柳望了他一眼,再次简短地道:“谢谢!”
李修意怔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洛君柳会这样沉默寡言。
正当他在出神时,洛君柳轻声问:“请问我可以挂起车帘吗?”
李修意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谢谢!”
洛君柳挪到车窗旁,挂起车帘,出神地望着外面的一切,不再说话。
李修意也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此时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洛君柳。
外面春光明媚,繁花似锦,一切都显得那么的生机勃勃,洛君柳着迷地望着。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把自己带离那个黑暗监狱是存了什么心思,可是洛君柳觉得能离开那个没有阳光的地方总是好的。
蔚蓝的天空,缥缈的白云,飞翔的鸟儿,这一切恍如梦。
第一章 初识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离开处在北方的叶城后,春天的气息更浓了。
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从密密的松针的缝隙间透射下来,形成一束束粗粗细细的光柱,把飘荡着轻纱般薄雾的林荫
照得通亮。
阳光明媚,色彩艳丽,鸟鸣悦耳,花香醉人。
洛君柳窝在马车的窗边,贪婪地望着。
他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四年的黑暗日子让他珍惜所见的一切。
马车看似悠闲实质马不停蹄地赶路。
洛君柳不问李修意要把自己带到哪儿,李修意也不说,沉默是两人相处的方式。
耳边忽然传来潸潸的流水声,李修意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尘土的衣服,吩咐车夫停车。
马车停下了,李修意瞥了一眼依旧穿着破烂肮脏的洛君柳,微微皱了皱眉,他伸手从角落的包袱里抽出一套衣衫递给他
,“去洗一下吧。”
洛君柳看了他一眼,接过衣服,弯腰钻出马车。
看着洛君柳的身影消失在一丛矮灌木后,车夫禁不住问:“主人不怕他逃了?”
“逃?”李修意摇头,“我口渴了。”
车夫拿过拴在马车上的水壶,几个起落,已是八丈之遥。
李修意合上眼睛假寐。
洛君柳沿着小溪往上走,穿过一丛野牡丹,视野阔然开朗。
小小的浅潭,清澈见底。
洛君柳把衣服放在一块大石上,脱掉破烂的衣衫扔到一旁,迈入水中。
原本清澈的溪水变得浑浊,洛君柳想自己好像已经四年没有洗澡了,亏得没有发臭和生虱子。
怔然间,一阵轻微的声响吸引了洛君柳的注意。
五六只灰毛松鼠钻出草丛,看着黑乎乎的溪水吱吱地叫着。
洛君柳游过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只松鼠的头。
松鼠倒也不怕生,甩了甩被沾湿的头,好奇地看着洛君柳。
洛君柳的脸几乎贴上松鼠的鼻子,“弄脏你们的水了,等会帮你们弄干净。”
洛君柳把小潭缺口的一块石头挪开,让水流将污浊的水带走。
梳洗干净穿好衣服后,回头,那几只松鼠还蹲在那里看着。
洛君柳走过去,在它们身边坐下。
“等会儿就可以喝水了。”
过了一会儿,潭水再度变得清澈。
松鼠们蹦蹦跳跳地探到水边喝水。
洛君柳微微一笑。
喝饱水后,松鼠们钻进草丛,敏捷地爬上一棵大松树。
那只刚才被洛君柳沾湿了头的松鼠跳到洛君柳怀里,洛君柳摸了它一下,“你怎么不走?”
松鼠歪着头看了洛君柳一会儿,忽然跳到地上,往小潭的对面跑去。
洛君柳一怔,抬头看了看蹲在树上的松鼠,又看了看那只停在小潭对面似乎在等自己的松鼠。
犹豫了一下,洛君柳站起来,朝小松鼠走去。
小松鼠一跳一跳地在前面引路,洛君柳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走。
七拐八弯地走了一会儿,来到一茂密的藤蔓前。
小松鼠一头钻进藤蔓里,消失了。
莫非它带我来看它的收藏?洛君柳盯着眼前的藤蔓想。
过了一会儿,松鼠又钻了出来,蹲在那里用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洛君柳。
洛君柳弯下腰,拨开那些藤蔓。
藤蔓后是块布满青苔的巨石,巨石中央有个弯月形的窄缝,洛君柳试了一下,勉强可以钻入。
走了约莫一刻锺,眼前陡然一亮。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天然的巨形岩洞,光线从岩洞的另一出口照射进来,整个岩洞清晰可见。
洛君柳环视了一周,除了几块石头,岩洞里什么也没有。
小松鼠跑出岩洞,奔到另一头去了。
洛君柳跟着走出去,惊讶地发现岩洞的另一边竟然也有一个和刚才那个大小深浅几乎一致的浅潭。
小松鼠哧溜哧溜地爬上一棵松树,洛君柳抬头一看,笑了。
粗壮的树丫上蹲着两只大松鼠,小松鼠钻入其中一只的怀里,回头朝洛君柳吱吱地叫。
原来是带我来见它的父母。
洛君柳失笑。
“主人,要不要去找一下?”车夫询问李修意。
李修意半闭的眼睛睁开,“他去了多久?”
“应该有半个时辰。”
李修意深沈的眼里看不出情绪,“再等一下吧。”
“是。”
看到洛君柳的身影出现在矮灌木从,李修意的半闭的眼睛微微睁开,然后闭上。
待洛君柳上了马车,李修意挥了挥手,“继续赶路。”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轧扎的车轮声在寂静的森林里响起,渐远。
黄昏,斜阳西照。
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地驶进小镇。
小镇很小,小得只有一条可以望到尽头的街,一家残旧的小客栈,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板路......
客栈虽然残旧,可是总比露宿郊外要好。
来往小镇的人很少,壮实高大的骏马、华丽的马车引来了行人的驻足观望。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大爷,请进,请进!”
李修意下了马车,四周扫了一眼才跟着店小二走进客栈。
车夫把马车拴在一个木桩子上,从马车上提了两个包袱下来也跟着进去了。
洛君柳没有跟着进去,他靠在马车旁,静静地看着西沈的夕阳。
天边一片火红,如血。
残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个顽皮的孩子挣脱他娘亲的手,摇摇摆摆地走过去躲在洛君柳的影子里,吮着手指朝
洛君柳甜笑。
女人急忙跑上来把自己的孩子抱走。
洛君柳回头微微一笑,女人脸红了,胡乱地弯了弯腰,抱着孩子走了。
天渐渐暗下来,昏暗里已经看不清洛君柳的脸。
洛君柳摸摸脸,有一点潮湿的痕迹,他不由得自嘲地一笑。
他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年没有流泪了?
昏黄的灯光亮了,夜鸟的叫声渗了凄迷,远处的小屋掩映在袅袅的炊烟里。
洛君柳看了一眼仍然有些微光的天边,浅浅一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人对他说:你笑的时候,是你心最痛的时候;你
站在人群之中的时候,是你最寂寞的时候。
怔然。
“吃饭了。”车夫在门口唤道。
洛君柳回神。
进了客栈,车夫正在恭敬地侍候李修意吃饭。
洛君柳稍为犹豫了一下,坐下。
李修意没有说过他是下人,洛君柳自然不会认为自己是下人。
饭菜虽然简陋,但是和监狱里的猪食比起来美味之极。
饿了一天,确实饿了。
洛君柳吃得很快,也吃得很多。
待他吃饱,抬头刚好看见李修意眉头轻皱地拨着眼前一碟炒黄了的青菜。
“主人不合胃口?要不要小人去打只山鸡?”车夫立刻问。
“不用了,这些勉强也可裹腹。”
“是。”
李修意把那盘青菜翻了好一会儿,才挑了几条稍微满意的吃了。
洛君柳坐在对面瞧着,心下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终于,李修意吃饱了。
“去休息吧。”李修意道。
这话是对车夫说,也是对洛君柳说。
“小人刚才去看过房间,小人觉得主子还是在马车里屈就一晚好。”车夫道。
李修意点头。
待李修意和车夫走了出去,洛君柳把店小二招了过来。
“客官有什么吩咐?”
“这里有房间吗?”
“多的是,就只怕客官住不惯?”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店小二小心地道。
洛君柳摇了摇头,这里难道还比潮湿黑暗的监狱差?
“这个没关系,麻烦你带路了。”
“好的,请跟小的来。”
吹熄了蜡烛,洛君柳连衣服也不脱,躺上床就睡。
睡了四年的冷地板,洛君柳一下子有些不习惯木板床。
他睁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满是灰尘的帐顶。
也不知过了过久,洛君柳觉得有些倦,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细雨。
洛君柳惊醒了,坐起来,透过半掩的窗户往外看。
春雨如丝、如雾、如烟、如潮,窗外一片朦胧。
细微的雨声中,混杂了一声极低极轻的呻吟。
黑夜,沈寂暗沈。
一个人动也不动地趴伏在小客栈后面的泥地中。
洛君柳弯下腰,探了一下鼻息。
气息如丝。
翻过那人的身子,洛君柳注意到暗红一片的泥土。
不再犹豫,洛君柳把人抱回房间。
满身的伤痕,不断渗出的鲜血,看得洛君柳眉头紧皱,飞快地在那人身上的要穴点了几下,暂时止住外渗的鲜血。
手边没有伤药,洛君柳溜进厨房偷了老板一瓶烧刀子,还顺手牵羊偷了人家挂在屋角的一张床单。
酒是劣质的,可是却能清洗伤口。
洗了伤口,撕烂床单包扎好,把人塞进被窝里,收拾好染血的床单和衣服,想了一下,洛君柳把剩余的酒泼在地板上以
遮盖淡淡的血腥味。
洛君柳又从厨房里掏了一大堆灰撒在那暗红泥地上。
侧耳倾听,远处隐隐传来衣袂带风的轻响,洛君柳闪身进了房间,把门窗关好。
洛君柳把那人的头发解开披散,小心地把人搂进怀里,想了一下,把被子拉下一些,刚好露出赤裸的肩膀。
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洛君柳闭上眼睛,故意把自己的呼吸调重。
脚步声在门边停了下来,接着一声细微的木栓断裂的声响,有人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
洛君柳凝神静听,听出进来的有八个人。
有两人走到床边,挑开蚊帐。
洛君柳明显感受到那两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和那人身上扫射。
洛君柳不由得暗中捏了一把汗,不知道能不能骗过他们。
现在的他一点也不想惹麻烦,况且李修意目的不明,不能泄露自己的底。
终于,蚊帐放下了。
那些人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再度无声无息地带上门离开了。
洛君柳松了一口气,正想把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放好,昏暗中,忽然对上一双精光闪烁的眼睛。
洛君柳略为惊讶,惊讶完后,小心地把那人放平。
那人微微扭头看了洛君柳一眼,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