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別传 下————青峰

　　他本来的计画是先让刘备住下，消去疑心，晚上再趁所有人前往府衙赴宴的机会在馆舍四周部署官兵、放置柴草，宴上把刘备灌醉，回到馆舍多半和衣就睡了，不会注意周遭情况；而给赵云下的，却是程昱亲自调配的一服催情之药，该药药性霸道，服下后情欲大发，令你神仙圣贤也不能抵挡，非要和人行房中之事，否则全身血液涨满，迷乱心智，非疯癲不可。程昱知道赵云在宴会上服下不会马上结束酒席，因此特意调整配方让药性不会立即发作，而由蔡瑁安排蒯越找来一位少女守在房里，待赵云迷态已呈就借酒醉之名送入房中，之后再向刘备称赵云酒醉不醒，在府里睡了。如此一来，半夜一把火烧死刘备和守卫，谎称馆舍主人失职走水，免掉了自己的责任，又叫赵云受制于那名女子，醒来懊悔未能保护刘备，多半也就降了丞相。一石二鸟之计，可谓天衣无缝。这件事只有程昱、夫人、蔡瑁和蒯越事先知道，程昱和夫人在内堂招待刘备，赵云这边就由菜、蒯二人负责。蔡瑁好不容易让赵云服下药酒，就等药力发作，不想曹植一来把他带走，又想到曹植很可能回过馆舍，发现了他们的阴谋，他是个极其小心谨慎之人，决不容许这般完美的计画有任何漏失，连忙带了叁十个侍从，以探马为名，来监视赵云。

　　赵云连忙想往旁边的巷子而去，曹植拉住了他，低声道：“玄德大人还在府衙，我们不可打草惊蛇。”他反牵着“玉雪龙”大大方方向前走了几步，蔡瑁已经看见两人，但见他们神情悠闲，步履轻快，不由一愣，赶紧收住脚步走了过来。

　　曹植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对蔡瑁远远叫道：“蔡将军，你怎么来了？”他如此一叫，顿时街道两旁民舍内露出几抹刀光，赵云隐约能感到黑漆漆的屋子里藏着的那些眼睛正往这边望来。

　　蔡瑁还摸不清两人目前的状况，曹植见他犹豫的神情，主动说道：“我们正要去找你呢。你到来帮我们评评理，赵将军不高兴了，非说我骗他。我不过想让他给大伙儿看看这‘玉雪龙’，明知他未必肯在别人面前炫耀爱驹，可这么匹难得的马，大家都是武将出身，想必一定很有兴致，我见今天大家高兴，就誆他说马儿生了急病，让他回馆舍把马牵来大伙儿瞧瞧。虽然手段未必光明磊落，但到底是出于一片好心。”他盯着蔡瑁脸上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刚才比赛完了我一直在赛台那边与人喝酒论诗，席间一人讲到马，我便想起赵将军的这匹坐骑，然后就进了府编出那番话把赵将军找回馆舍。蔡将军，馆舍的那位主事好热情，见我们回来牵马，主动领我们去马厩。我还问他：‘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不如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喝酒。’他说：‘我职责所在，不能因为馆舍暂时没有宾客就擅自离开。’你说，他是不是很忠心呀。要我说，真该好好赏赐他。我还说，等玄德大人给了我赏赐，我就分你一份。”

　　蔡瑁听说他原来之前一直在赛台，向炫耀赵云的马才骗他出来，又遇见馆舍主人，还谈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估计他和赵云回去时馆舍已经布置好了，未被看出破绽，稍稍松了口气，说道：“我正担心赵将军的爱驹，所以过来看看。”他望望赵云，见他神情无异，知道药力还未发作，忙道：“既然只是穆兄弟开的一个小小玩笑，我也就放心了。”他上前看看“玉雪龙”，赞道：“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好马！我们现在就回去给他们瞧瞧，非羡慕死他们不可。”

　　赵云感到民居内的刀光又渐渐黯了下去，知道曹植一番话暂时稳定了局势，反正也是要回去找刘备，当下道：“好，既然蔡将军这么关心我这马，我为表感激也不能再小家子气了，就牵它去给大家瞧瞧。”

　　蔡瑁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叁十名侍从却占据后、左、右叁边，把赵云和曹植夹在中间。曹植知道他们尚保持警惕，一边思量着如何把刘备叫出来。主意已定，便道：“蔡将军，夫人、太尉他们还在内堂喝酒，把马牵进去不免有些不恭，还是把其他几位将军都叫出来，大家一块儿欣赏欣赏。”

　　蔡瑁想了想，他担心赵云的药力随时发作，刚才看他脚步似乎有些虚浮，已经不容再耽搁了，便道：“穆兄弟说的有道理。”他对一名侍从道：“你去把几位将军叫出来，说赵将军带来他的爱驹，请他们出来瞧瞧。”

　　那侍从领命去了。曹植又道：“蔡将军，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蔡瑁“哦”了声，说道：“什么事？”

　　曹植道：“我刚才和那帮文士喝酒时，与其中一位特别投缘，就是他谈到马的品种，说这世上有一种马，传说是天上的龙与野马交配产下的，通身雪白，只有额头上一点黑斑，奔跑如风，是最难得的战马，可惜一直无缘得见。当时我告诉他，我们赵将军的坐骑就是你所说的‘龙马’，他不相信，我就说要让他见识见识。我编谎话骗赵将军把马牵来，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这个。”曹植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连他自己都不得不相信自己的鬼话，“赵将军的马多半不能在这里停得太久，所以我想先去把他……叫来，也偿了我一时的气愤之言。”

　　蔡瑁听他说得在情在理，哪里想到他全是在胡说，道：“原来这是‘龙马’，难怪如此神骏。你那位朋友也是爱马之人，想必也很懂马，就请他一起过来，正好我们也想听听他对马的见解。”

　　曹植高兴说道：“好，我这就去叫他过来。”对赵云使了个眼色，赵云轻轻点了点头，曹植转身向诗台去了。

　　其实刚才在诗台赛诗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还有一扇临时开的偏门通进府衙，是为送递酒菜用的。他以找人为藉口，避开蔡瑁的视线，悄悄从偏门溜了进去。外厅所有的武将都出去看马去了，他们不敢打搅内堂夫人和程昱、刘备喝酒，因此外头的情况里面的人还不瞭解。曹植贴着珠帘一看，心中大喜，原来程昱不知为何竟不在座上。他赶紧掀开珠帘走了进去，假装走到刘备身旁对他道：“玄德大人，赵将军在外面陪蔡将军他们喝酒，怕是有些不胜酒力。”

　　夫人以为是蔡瑁下药成功，心中暗暗窃喜。刘备皱眉道：“子龙一向不能喝酒，他体质有异，很容易醉的。”

　　曹植听了心中好笑：“原来他不会喝酒呀，看外表一副堂堂男子汉的模样，却这么容易醉。”他想到刚才赵云一再推辞不喝，最后是为帮助自己解围才勉强喝了一杯，不由心中更加感动：“你明明不能喝酒，却为我……”

　　夫人却道：“刘大人莫担心，赵将军若真醉了，留在这里过夜也没关系。”她担心刘备出去察看赵云的情况，举起桌上的酒杯道：“穆枫，你今晚可谓大展才华，让我大开眼界，还没机会向你庆贺。来，既然来了，就陪我们喝一杯。”

　　曹植正等着这个机会，刘备拿起自己的酒杯递予他道：“夫人要亲自向你敬酒，还不快谢谢夫人。”

　　曹植接过酒杯，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夫……夫人，我一介小民，何德何能可以和夫人一同喝酒……”他说着说着，手不断颤抖，一不小心，脚在桌边一碰，一杯酒尽数泼在刘备身上。刘备慌忙起身，但衣袍已湿了大半，曹植连忙道：“玄德大人，对……对不起，我……都怪我听到夫人要亲自向我敬酒，太紧张了……”

　　刘备笑道：“没关系。”夫人见曹植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由掩嘴一笑，说道：“刘大人，不如去换件袍子，我命丫鬟取来。”

　　刘备应了声：“玄德暂且离开一阵，大家继续。”曹植忙道：“大……大人，我来帮你。”他向夫人鞠了一躬：“实在对不住夫人，我帮刘大人换掉袍子，一会儿回来再向夫人赔罪。”

　　夫人笑了笑：“也好。正好一会儿程昱太尉更衣回来，我们一起喝。”

　　曹植听到程昱原来出恭去了，松了口气，一想万一等会儿他回来，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忙跟着刘备出了内堂。曹植带刘备走到偏门外，说道：“刘大人，夫人他们在这里是要设计谋害你，快和我们离开！”当下把情况大概说了一番。

　　刘备听闻之下又惊又怒，道：“果然被军师料中了！”

　　曹植道：“赵将军已经牵马在正门那边了，我们赶紧过去和他会合。”他看见偏门那里有数十匹其他官员骑来的马，便牵了一匹给刘备，“我现在去找赵将军，刘大人，你骑上马在这里等着，一会儿我们一来就立刻往南门那边去。”

　　曹植当先绕回府衙正门，看见蔡瑁他们正在品评赵云的“玉雪龙”。赵云面对着门外，一直留心墙角的动静。曹植远远向他打了个手势，赵云道：“我这马奔跑如风，不如就由我演练给大家看看。”

　　文聘等人直叫好。蔡瑁却担心赵云这番一用力，药力恐怕会提前发作，说道：“我倒想试试这匹宝马。”

　　赵云微微一笑道：“我这马认生，蔡将军恐怕不好驾驭。”说着跨上马背，“玉雪龙”向外奔出。赵云兜了个圈子，慢慢靠近墙边的曹植，猛地一拉他，已上了马背。赵云向后面的蔡瑁他们叫道：“蔡将军，我家主公有点急事，必须赶回去处理，今日暂且别过，请向夫人和程太尉致歉！”

　　刘备骑着从偏门牵来的马，和赵云、曹植一起向南而去。蔡瑁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蔡瑁急忙叫道：“快去通知夫人和太尉大人！”紧急召集兵马追向南门。他辛苦的布置，怎能忍受如此功亏一簣，忽见前方“嗖”的一声，一道信号腾空而起。他心中暗叫不好，看来刘备早有准备，城门外定然有他接应的兵马，又想：“我的大队人马都在东门大道，必须要他们赶紧前来支援。”从怀里摸出信号打上天空，“希望来得及赶来支援。”

刘备和赵云、曹植一路直奔南门，赵云发出了示警信号，按照约定南门外十里的关羽带兵前来支援，东门外阿丽、北门外张飞，也都各自牵制自己那边的敌人。他们没有想到此时阿丽因为一念之差已经先前赴张飞把守的北门，那里的敌军虽然被他们牵制住了，但东门大道外蔡瑁之弟蔡和带领的大队人马却无人阻挡，收到蔡瑁的信号立即赶往南门，关羽不过两百兵马，如何能抵挡两支大军。刘备叁人跑到南门附近就发现情势不对，城门外一片混乱，不但不见关羽前来接应，反而有荆州守兵不断涌入。赵云当机立断：“往回走！”但没出多远，已隐约听见那边传来轰隆的奔马声。叁人无奈，东边没有道路，惟有转向西边，也不知跑了多远，西门已经可见。守门的不过叁、五个兵士，正要拦住问话，刘备、赵云一提马韁，已然冲了过去。西门守兵慌忙放出信号，赵云叫道：“快走，他们放了信号，后面追兵马上就到了！”但出西门不过数里，两匹马突然同时一声惊嘶停住了脚步，只见眼前一条大溪拦住去路，这檀溪宽约数丈，直通湘江，波流甚急，再看周围，并无桥舟渡物。刘备催马向前几步，溪水已泛湿他的袍角，根本无法再前行，连忙退回，说道：“我们还是往回走吧。”话音未落，后面沙尘漫天，却是蔡瑁领着追兵到了。这西门外仅一条路通往檀溪，如今想退也退不回去了。刘备捶胸道：“看来我今日要命丧于此了！”

　　赵云下了马，拜倒在刘备跟前，说道：“主公，今日情势危急万分，子龙保护不力，令主公蒙难，惟有拼命廝杀抵挡，以死以报主公！”

　　刘备慌忙道：“子龙如何说这样的话。他们要害的是我，你只要降了他们，绝无性命之虞。”

　　赵云正色道：“大丈夫岂有在生死关头卖主求荣的道理，死则死矣，报答主公待我的大恩，子龙决不后悔！”

　　他扶刘备下马，说道：“主公，我这‘玉雪龙’神骏无比，现在只有指望它越过檀溪，带主公脱险。”他请刘备上了“玉雪龙”，与曹植前后相坐。曹植忽地叫道：“等等，我也下来，让刘大人一个人走！”

　　刘备和赵云都是一愣，曹植大声道：“我放心不下，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们是朋友，就应该患难与共！”

　　其实谁都知道赵云隻身留下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他望着曹植一双明澈的眼睛，里头全是关护恳求的神色，忽然笑了起来，曹植从未见过他笑得这样开心。

　　“谢谢你，穆枫。你说得没错，我们是朋友，是生死之交的朋友！”赵云猛地用力一拍马臀，“玉雪龙”长嘶一声，四蹄在岸边一蹬，已腾空而起。曹植只感到耳边风声大作，脚下檀溪激流澎湃，像在云里雾里飞行一般，身子猛然一沉，那马一跃叁丈，落到了对岸。

　　曹植连忙勒住马韁，一回头，只见那边蔡瑁带领的追兵已至，赵云一个箭步冲入敌阵中，伸手掀翻马上一名敌军，抢过他的长剑，向追来的荆州守兵砍去。蔡瑁顾不得赵云，见有数十人将他包围，忙奔到岸边，对刘备叫道：“玄德大人何故中途离席而去？”

　　刘备大声道：“我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加害于我！”

　　蔡瑁道：“我并无加害你之心，玄德大人莫听信他人谣言！还请回来！”

　　刘备高声道：“你欲半夜焚烧馆舍的阴谋已经被我识破，何必再说大话。蔡将军，我按照约定光明正大赢了诗赛，就是新的荆州牧。夫人和二公子不服也就罢了，诗赛是你们提出来的，为何现在要反悔？我只求将军一件事，子龙是我的爱将，你保他平安，待我回到新野，必定厚礼重谢！”

　　赵云在敌阵中听见刘备如此说，心中感动，忽见蔡瑁手一挥，站在岸边的一排弓箭手搭箭弯弓，准备向对岸射去，忙冲出包围，一剑将最近的弓箭手刺死，大声叫道：“主公恩情子龙铭记于心，主公快走！回新野请军师相助，讨伐二公子！他日重平襄阳，也不枉我一腔热血！”他越说越激动，竟感到脑子里忽地升起一股血液，全身像沸腾般热了起来，手上长剑越使越猛，一下劈倒一片敌军。他不知是自己剧烈运动下服的药物药力已发，意思逐渐开始模糊起来，只杀红了眼，顿时变得和修罗无异。

　　刘备见对方射箭，不得已纵马向西而行，突然前面烟尘滚滚，又有一支队伍到了。刘备心中一惊：“前后都有敌军，看来我命尽于此。”却见来的当先一人身披铁甲，手拿双股长剑，是自己的义子刘封。刘封看见刘备，喜道：“父亲，军师让我来这里等你，果真对了！”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刘封道：“军师说怕情况有变，还是安排我到檀溪边上接应你。父亲没事吧。”

　　刘备道：“我没事，只是子龙，他被留在对岸了！”

　　刘封一看那檀溪，如此宽阔湍急，一般兵马根本无法渡过，又见赵云独身在人群里廝杀，叫道：“赵将军，我们来了，你快想办法过来！”谁知赵云竟没有一点反应，反而越杀越凶猛。

　　刘备也下马走到岸边，有步卒置了藤牌，弓箭射他不得。他见赵云已杀得浑身是血，动作也颇见散乱，没想到是药力的作用，担心道：“子龙怎么办，快救他呀！”

　　话音刚落，只感到身侧白影一闪，“玉雪龙”载着曹植腾岸而起。两岸兵士直看得目眩神迷，连弓箭都忘了发射，那马真如白龙一般横空飞跨，四蹄踩在东岸边的水里，宛如踏碎青纹玻璃，“哗啦”一声已上了岸。

　　西岸新野守兵高声叫起好来，刘备惊道：“他手无缚鸡之力，这番回去不是送死吗！”刘封平时见他文文弱弱的样子，想不到于此生死关头竟有这般勇气，须知“玉雪龙”虽然神骏，但要跃过这数丈宽的檀溪，也随时有失蹄的危险，何况对岸还有那么多荆州守兵，见曹植骑马跃回，各抄兵刃围了上来。曹植一提马韁，“玉雪龙”冲进敌阵，他看见赵云正杀得兴起，忙叫道：“赵将军，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