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浸泡多年,尸体上的肌肉早就没了光泽。五官不见了,眼眶变成了两个深深的大洞。
韩非瞥了眼李冬阳,见他神色如常,便问:“不害怕?”
李冬阳笑道:“有什么可怕的?谁死了不都是这样?你看,这具尸体乳房的形状,虽然干瘪下去,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当年
是个尤物。人类就是这样悲哀,没有选择生死的权利,死后也同样不受尊重,被制成人体标本,供人解剖研究。”
他的手指在尸体上划过。
“你在试图读取她的内心?”韩非问。
“不,人一旦死了,我就无法再感应到。”
两人将尸体放到手术台上。
韩非戴好口罩与手术套,从盘里拿起手术刀,望着身后那排吐的不像话的学生,问:“哪个先上?”
有女生已经哭了,哀求:“老师,求你放我们出去吧……”
“不行!”韩非斩钉截铁的拒绝。
“太恶心了……”
“这气味,让人受不了!”满满的哀怨声。
韩非重复一遍:“谁先来?”
李冬阳又举手:“我。”
韩非冷笑:“你们都站过来,看好了。谁不看的,行,晚上就陪着尸体小姐过吧!”
“呕!!”
又一阵呕吐声,女生们满脸怨恨的朝手术台蹭过来。
李冬阳拧开无影灯,带上手术套,朝韩非点点头,示意开始。
韩非望着尸体,深吸一口气,对准胸膛,锋利的刀尖将皮肤慢慢划开。
一种奇特的声音,仿佛拧满了水的棉布被撕开,像电流一样传入所有人的耳朵里。奇特的,甚至是悦耳的。
刺鼻的气味顿时弥漫了整个手术室。
干瘪的尸体,胸膛被划开,露出已经暗红的内脏。
“你们必须要了解内脏的概念,范围以及各系统的主要机能。并且熟悉内脏中空性 器官和实质性 器官的一般构造特点。
”韩非将手术手术刀放下,继续道:“都靠近点。”
没有一个人愿意挪动脚步。
李冬阳指着开过膛的尸体,问:“那里是什么?”
“这是食管。食管的形态,位置和分布,有谁知道?”
再也没有人忍得住。
不知是谁先踢开了门,带头冲了出去。
紧跟着所有人都跑出去了,走廊里传来一大片呕吐声,虚脱声,哭泣声。
韩非的眼睛流出无奈,“第一次果然都一个反应!”
“那么你呢?你第一次解剖人体时,是怎么样的?”李冬阳一边研究着内脏的分布,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
韩非平平淡淡的回答:“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
是啊,第一次解剖尸体时,血水混合着汗水飞溅到脸上,渗进嘴里,味道是那样的咸涩。
那尸体是新死不久的,还没有完全凝血。化学药剂也不能完全处理掉。
红色的鲜血、已经有些泛黑的筋膜,还有未消失的脂肪粒混合着。
少年时期的韩非当场晕倒在了实验室。
想到这里,他好笑的摇摇头,果然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接触久了,再可怕的东西也觉得与不可怕了。
“你知道生物什么时候是最美丽的吗?”他笑着问李冬阳。
“什么时候?”
“活着的时候。只有活着,才会有鲜活而蓬勃的生命美感。死了,不过是一堆腐烂的肉,非常不堪。就算摆在最亲近的人
面前,他也不会认出你来。”
李冬阳笑笑,没有说话。
韩非边解剖尸体,边继续道:“我在这所学校读书时,曾经听上届的学长们说,有个患有夜游症的女学生,每天一到半夜
就去解剖室偷吃尸体,并把吃剩下的尸体带回寝室藏在自己的床底下。后来有一夜,她又夜游,被她室友发现了。室友的
尖叫声把她惊醒,当她看见自己的行为时,忍受不了那股腐蚀感,跳楼自杀了!所以说,人的大脑总在潜意识里做出不可
思议的事情。就如同——催眠一样。”
李冬阳挑眉:“你还在想我的事?”
“呵。”韩非笑笑,被口罩遮住半张脸,一双眼睛弯的像新月。
李冬阳笑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发现我的能力后,既没有歇斯底里的把事情闹开来,也能冷静的判
断状况。而且也没有轻易地就接受我的入侵。”
韩非冷笑:“抱歉,我还不想被人送进精神科。”
李冬阳耸肩:“所以,遇到你之后,让我了解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们绝对不是无敌的。”
“我们?”韩非愣了一下。
“老师,你的手放在尸体小姐的肺上了。”李冬阳又笑了。
***
又死了人。
地点在韩非教学的医科大。
大三的男生消失两天后,被人在校园后面的假山里找到尸体。
奇妙的尸体。
警方以及医学界第一次见到这种尸体,经过司法解剖得出的结果,头骨被完全打碎,粉碎的部分包括脑部和头盖骨,可是
却没有发现任何外伤。就像一只软皮包装柿子饼,压烂里面的东西,软皮包装却一点都没有破损。
一连串诡异杀人案连续在B市出现,而警方一直没有破案,一时间公民人心惶惶,时常一大堆人堵在警察局门口,朝里面
扔垃圾,大骂警方没用。
死了人,就代表莲花又有了生意。
这天,韩非又忙到很晚才回去。
凌晨时分步行回家,在大佛巷尽头,隐隐看见一道人影立在浓雾中。
韩非心里一沉,放轻脚步。
那人的身影与梦中的感觉一模一样。
忽然,那人影疾步朝他走来,并发出熟悉的声音:“阿非吗?”
韩非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胆小感到好笑,“原来是你。”
浓雾散开,安楚的脸露在他面前。
脚下堆着一小包行李。
“这么早来我这里,有事?”韩非边说边打开门。
“嗯啊,我想在你这借住几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安楚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生怕被拒绝。
谁知韩非很爽快就答应了,“可以啊,怎么?跟老婆吵架,被赶出来了?”
“没呢,咳,呵呵……”安楚苦笑,有点尴尬的低下头。
“是吧,我还不知道你?进来吧。”韩非笑了笑,带他进了自己的家。
他的房间是白蓝色的,纯粹的白,纯粹的蓝。
安楚很喜欢这两种颜色,有一种无法玷污的纯净。
可是,他却觉得韩非最适合的是红颜色。虽然他很少穿那种艳丽的颜色,大多时候只是白衬衣加仔裤。
床单是天蓝色的,柔软干净。
客厅里供着一座佛像。
安楚不记得韩非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了,好像从大四开始,韩非的身上便总有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好像浸淫佛教多年的
信徒。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佛的?”他笑着问韩非。
韩非拿着换洗的衣服推开浴室门,说:“不记得了。哦,你要洗澡吗?隔壁还有一个浴室。”
嘭一下,浴室的门关上了。
不久之后,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安楚的心狂跳起来。
12.独角兽(二)
安楚惦着脚尖,轻轻的靠近浴室。
浴室的门虚掩着,里面水汽蒸腾。
他能听见水声汩汩,仿佛能看见那一束束水流从那人雪白的身躯上流过。
小腹一阵阵发热,血气涌入大脑。
他不由自主的将门推开一点点,透过缝隙朝里看去。
什么也看不到,水汽太浓了。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拉开,“你在做什么?”
韩非在门后出现,含笑望着他。
安楚顿时觉得眼前一亮,随即又尴尬起来,支吾道:“那边的浴室好像没有热水。”
韩非一笑,侧过身说:“进来吧。”
浴室里湿漉漉的,长圆形浴缸中,温水还没放完,上面漂浮着点点泡沫。
洗浴台上摆放着一只紫色的精油灯,安楚凑过去细闻,一种说不出的奇怪香气,闻的人有些晕眩。
韩非已穿好衣服,笑道:“不是要洗澡吗?用淋浴吧,浴缸我还没冲洗。”
安楚点点头,说:“我忘了拿衣服。”
“放在哪里?我帮你拿。”
“啊,就在行李箱里,谢谢。”
过一会,韩非将衣服递到他手中,说:“我先睡了。”
“我睡哪里?”安楚开始脱衣服,露出健壮身躯。
“不嫌弃的话就跟我睡好了。我这里没有第二张床,天冷,总不至于让你挤沙发。”韩非笑道。
安楚忍不住问:“真的没关系吗?我们睡一起,真的没关系吗?”
“安楚,你今晚怎么了?”韩非淡淡的说,“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的?你若介意,去睡沙发好了。”
安楚从来不是口拙之人,但在韩非面前,却总是断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有一笑作罢。
韩非转身,推门进了去卧室。
约摸半小时后,安楚从浴室里出来,韩非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安楚忍着狂烈的心跳,在他身边躺下来。
一动也不敢动。
身侧的美人俨然已沉入睡海,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松垮的睡衣露出一小截白皙的颈背,比想象中还要美妙。
安楚忍不住,试探性的叫了叫:“阿非,你睡了吗?”
没有回答。
又叫了几声,确定韩非已睡熟,他轻轻的将他翻过身来,对着自己。
手伸到他的脸上,轻轻的抚摸着,指尖顺着脸庞往下滑,停在脖子上。
很细的脖子,上面有血管跳动,那是生命的象征。
肌肤却很凉,都能感觉那凉意渗进了皮肤中。
安楚感到手心被汗水濡湿了,动作越来越迟缓。
那种饥渴感又上来了。
他禁不住用手抚摸他的唇,指尖还没碰到,就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
这一夜,安楚没有睡着,他在客厅坐了一夜,吸完了一整包烟。
第二天一大早,韩非被一阵诱人的香味激醒。
他愣了半晌,赤着脚跑进客厅,见安楚已做好早餐,面带微笑的对他说:“早安,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哦,快点去洗刷。”
“呜哇!安楚你真好。我N年没吃过早餐了。”
拖着松垮的睡衣,他竟露出像小孩一样天真的表情。
安楚脸色微变,略顿一下,说:“快去吧,我等你。”
几分钟后,韩非穿好衣服,坐在餐桌前,盯着丰盛的早餐感慨:“安楚,你当警察太浪费了,应该做厨师,肯定名满天下
。”
安楚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快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烤的酥黄的羊角面包,浓浓的黄油奶香味。搭配香浓的热咖啡,可以消解羊角面包的油腻。
一旁的小碟中摆满了各式甜美的果酱,蓝莓酱、杏酱、橙子酱。
鸡蛋煎的外酥里嫩,无比鲜美。
很正点的法式早餐,除了中间那盘西芹百合显得格格不入。
西芹碧绿莹翠与素白的百合搭配,上面洒着点点花瓣,色泽绛红。
像是玫瑰,仔细一看,却又不是。
韩非用筷子夹起一瓣,好奇的问:“这是什么花?”
安楚笑道:“佐味用的玫瑰。”
韩非道:“不像玫瑰。玫瑰没有这么红。”
安楚停了一下,说:“这叫绛叶,我上次在美食嘉年华中看到的做法。味道很不错,你喜素,便做给你尝尝看。”
韩非哦了一声,却不动那盘菜。只是喝咖啡,吃了几口面包。
安楚见他不动筷子,沉声问:“怎么,不合你口味?”
韩非笑道:“这菜颜色这么美,我都舍不得动。不过既然是你做的,我还是要尝尝看的。”
说完,伸筷下去,夹了一块西芹放入口中。
清爽,味微甜,无比鲜美,咀嚼几下,馥郁的花香味在唇齿间散开。
“很美味。”韩非赞赏。
安楚似笑非笑:“喜欢的话,就多吃点。”
“嗯呢。”
“以后我住在你家这段期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韩非边吃边问:“这样我是很高兴,不过你太太那边没关系吗?”
安楚说:“放心放心,我得等她消消气才能回去,不然肯定会死的惨。”
“呵,结了婚的男人,果然都是妻管严。”
“咳,对了,那天送你回家的男人是谁?我看见了哦,好像跟你关系很不一般的样子。”
“啊,他啊,是研究所的学生。那天他只是顺道送我回来而已。”
“哦哦?是这样的吗?我说阿非,你不交女朋友,不会是因为喜欢男人吧?”
韩非突然打断他的话,“糟糕,这么晚了,我得赶紧回店里去。”
安楚一愣:“怎么?今天也很忙?”
韩非套上外套,推开门:“嗯,最近生意比较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晚上一起吃饭。”
“不知道,总之晚点你再给我电话。”
“嗯,那你路上小心点,我也得去局里了。”安楚的话还没说完,门就哗啦一声关上了。
静默许久。
一只盘子掉在地上,哗啦一声,清脆的声响。
韩非从家里出来后,并没有去店里。
他找了一家老字号的中药店,走进去,问老板:“绛叶是什么?”
老板愣了一下,答:“一种、一种催情的草药。”
韩非眨眨眼,笑道:“一般是怎么个用法?”
“与百合搭配食用,共服三次。药性来的慢,一天之后才有感觉。”
“那这草有毒吗?”
“没有,只有催情的效果。且适用于男性……咳,同性之交。初交一次,令受方朝思暮想。”老板面色相当尴尬。
韩非笑了笑:“多谢。”走几步,又回头问:“这种草药一般哪里有卖的?”
老板回答:“你算是问对了地方,全市唯我一家有卖。怎么,先生想来点儿?”
“那倒不用。多谢老板了。”
13.独角兽(三)
下午五点,安楚打电话给韩非,约他一起回家。
正好韩非在附近的丝铺购买绸缎,便顺道去了警局。
警局门口很脏乱,都是民众扔的垃圾。
他踮着脚尖绕过那些脏东西,走进大门,远远的就看见安楚在挨训。
局长破口大骂:“养你们有什么用?一个案子都破不了。国家养你们就是吃饭的吗?吗的,一群废物!”唇上的两撇胡子
一抖一抖。
安楚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见他低低的道歉:“对不起,Sir! 我保证一定会竭力彻查此案!绝不让凶手逃出法
网!”
“你保证有什么用?你的保证值几钱?保证了多少次?你这个巨型废物!”
“sir,安楚保证一定会抓到凶手!”
“操!还不快滚!再给你一星期的时间,找不到凶手,全都收拾铺盖滚蛋!”
“YES SIR!” 安楚站直身子,行了个标准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