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子鸥

（六十五）
日记：
当我松开羽生，颓废地坐在他的对面,精神已经涣散了。我眼中的羽生有些变形，他在哭,一直在哭，哭得那么的伤心,他的眼光还没落在我的身上过。我痛苦的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羽生轻声地说：“她有了我的孩子了！”
“她？--她是谁？”我浑身无力，几乎虚脱。
“苏蓉，我以前的女朋友。”
“孩子？她怎么会有你的孩子？--为什么！这简直让我无法相信！我最深爱最信任的人，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孩子？孩子有几个月了？”我不能控制我的痛苦的心情。
“快七个月了。”
“什么！--”我冲过去就给了羽生重重的一耳光，他的右脸颊马上浮现了五个指印，红色的，覆盖了他大半边脸。我看着我的右手，撕心裂肺般地痛！我觉得那一巴掌就如同打在自己身上一样，让我呼吸不过来。但是，愤怒已经遮蔽了我的心疼，我咬着牙，苦笑了几声，说：“七个月？我们交往有多久了？--不止七个月了吧？你竟然背着我干这些龌鹾的事！--你为什么要欺骗我？我对你还不好吗？你对我有什么不满足的？--”
羽生的泪水一行一行，他喃喃道：“我没有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个月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挺着肚子，说那是我的孩子！”
“你还不承认？你没有和她上床，她怎么会有孩子？你怎么可以--”
“不！我没有和她在一起！”羽生红着溢满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我说：“自从我和你在一起之后，我没有和任何人来往！--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她一口咬定是我的孩子，她说--”
“她说什么？”我冷冷的看着羽生，心灰意冷。
“她说是去年春节时发生的事。--可是我不记得！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有天晚上她和几个朋友约我出去，我被她们灌醉了，然后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在宾馆里--”
我的神经被猛烈的刺激了一下，我整个人都弹起来，直直地望着羽生，说：“我记得有这么一回事，我记得那天一大早我就打电话给你，因为我妈要见你，对不对？”
羽生轻轻地点点头，望着我，我看着他，感觉精神上的无力，我只想大笑几声，可是我笑不出来，脑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开始失去了。
“苏蓉她说因为我喝醉了，就和她有了关系--不可能！我当时只是梦见了你，我以为那是梦，而你就在我的身边，所以我就--”羽生说不下去了。他闭上了嘴巴，双手抱住头。
“天！--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你为什么答应和她结婚？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头好痛，为什么这么痛？好象要裂开了一样。我的心仿佛被活生生的剖开，被人从胸腔里毫不留情的拿了出来，然后又被人仔细的揣摩了一番，扔在了地上，慢慢的失去了知觉。
“苏蓉说如果我不和你结婚，她就要去告发我和你的事情。她威胁我--不择手段的毁掉你的生活！--你要我怎么对你说？当时你那么的忙，忙着扩展你的事业，连给我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我怎么可以让你失去一切。”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紧紧的抱住他，羽生扑进我的怀里痛苦的啜泣。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动容过。我的心情随着他而哀伤着，我也哭道：“是啊--我们要怎么办？你就这样无声无息的结婚了！要扔下我一个人了！--你知道我多么多么的爱你吗？--我不要你离开我！我舍不得你离开我！”羽生猛的大声的哭出来，搂着我的脖子，泪水浸湿了我西装。
我说：“你是我的！--这一切都是梦！你看，你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不是吗？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羽生点着头说：“我只爱你一个人。”

（六十六）
日记：
然而羽生还是离开了我的怀抱，回到了那个拥有了他的亲生骨肉的女人身边。他走了，并不是因为他不爱我，他就是因为太爱我了，才不得不离开我，也许也是因为他没有信心再面对我；他回去了，当然不是因为爱苏蓉，他只是放不下那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责任，以及来自一个女人的最有利的威胁！我能拦得住他吗？留住他，只会让他更痛苦--内疚将伴随他一辈子。放他走，我更痛苦，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我最爱的人从我生命里就这样走出？我再也不能紧紧的拥抱他了吗？
不！这一切都是意外！--也许这是一场阴谋！老天，你怎么这样的残忍！你觉得戏弄我们很好玩吗？--我爱他，我非常的需要他！而现在，我该怎么办？

羽生真的走了，他再也没有回来--
我回到了上海，找到了单蝶，我对她说：“我们结婚吧？”
单蝶惊呆了，她闪烁着的大眼睛望着我，结结巴巴的说：“阿--凉，你怎么了--？”
我绝望了，喃喃自语道：“连你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单蝶扑到我的怀里，紧紧的抱着我喊到：“不！我愿意！我比任何人都爱你！--我要嫁给你，我们结婚吧！谁也不会再把你抢走了！”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的言语，我的世界变得暗淡了许多许多。

半个月之后，我和单蝶在北京举行了婚礼。父亲和张姨（我的继母）、母亲、MASSON、NONA他们都来了，还有工作上的合伙人陈信庭、JOHN都来到北京参加我的隆重的婚礼。单蝶很高兴，她又变回了美丽的蝴蝶。然而母亲、MASSON、NONA这些知情的人什么也没有问，也没有说。
妈妈看着我，满目的关爱，我对她摇摇头，尽量的露出一些笑容，其实我真的想哭一场。妈妈只是说了一句：“这是缘分--你们有缘无份。”

婚礼一完，我马上带着单蝶到欧洲渡蜜月去了。临走的时候，MASSON、MERRY、NONA他们连句祝福的话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大家一齐喊到：“努力！快乐！”

（六十七）
日记：
一个星期之后，我在巴黎接到了一个陌生女子的电话。那女人说：“请问是宋凉先生吗？--啊，我是羽生的小姨，请问您知道羽生现在在哪吗？”
我的心开始不挺的砰砰跳，连忙大声的问：“羽生他怎么了？--你一定要告诉我他发生什么事？”
对方可能被我的声音震住了，楞了几秒钟带着哭腔说：“他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蓉蓉不在 了，小宝宝还在医院里--”
我喉道：“什么？--苏蓉怎么了？”
“八月十八号那天，羽生和蓉蓉两个发生了口角，也不知道羽生要出去干什么--蓉蓉去追他，蓉蓉她身子又不方便被车撞了！--结果大人没保住，只留下一个宝宝，羽生也不知所踪--”说道这里对方哭得非常伤心。
我来不及安慰她，想都没多想，说到：“我马上回来！--请问小孩在哪家医院？”
“杭州妇幼保健医院。”
八月十八号，正是我结婚的日子。

当天我收拾了行李订好飞机票准备回国，单蝶百般劝阻我，甚至要挟我，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心里那个急啊，根本没有时间也不打算向她说明什么。于是我不顾一切的扔下她一个人回到了杭州。

（六十八）
日记：
宝宝很可爱。看到他，我竟然觉得异常的感动，仿佛从此我的生命里将会有新的奇迹出现一般。尽管他是苏蓉的孩子，但是他同样是我爱着的那个人的孩子哟，现在，苏蓉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这个可爱的小生命，我又怎能继续的怨恨一个已经消失了的女人？虽然我从来没有对苏蓉有过好感，但是故人逝去，我感受到了一个女人作为母亲的伟大。
我向医生详细的询问了宝宝的健康状况，医生很欣慰的说宝宝比他母亲幸运多了，虽说是早产，但经过抢救，已经能正常存活了。我由衷的感到了生命的珍贵，还有来自内心真实的喜悦。
我向当天在场的一个女人J打听具体经过。J自我介绍说是苏蓉的好朋友，因为苏蓉说她丈夫对她不冷不热的，所以要J来照顾她一段时间。
“那天是八月十八号，我记得非常清楚——羽生很晚才从公司回来，蓉蓉递给他一封喜帖，那是上午才收到的。羽生看过之后便大惊失色，扔了帖子往外跑。
蓉蓉捡起来看过，也惊慌失措的喊羽生的名字，跑去追他。羽生不知道是没听见蓉蓉的喊声还是根本不在乎，在街上狂奔。蓉蓉哭喊着，我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结果蓉蓉横穿马路时被一辆急驰而来的的士撞倒了——天啊！当时的情景好可怕！——蓉蓉她满身都是血！孩子！她还怀着孩子啊！可怜的蓉蓉！”J脸色白得吓人，声音也在颤抖。
“——后来，也许是刺耳的刹车声让羽生清醒了，他跑回来看见地上的蓉蓉，他被吓呆了！……到了医院，羽生身上连身份证都没有带，只有钱，结果还是我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手术的。在医院里，手术进行了好久。——第二天下午医生说大人小孩只能保全一个，要羽生做选择！可是这个时候，小孩的哭声从手术室传出来，响遍了整层楼……羽生大喊了一声：‘不——’就冲出医院，我追上他时，他已经冲上了一辆出租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那天晚上开始下雨——雨越下越大，老天爷都觉得蓉蓉太造孽了，都在哭呢。——护士说蓉蓉坚持要孩子，她连命都不要了——”
我的心情无比的沉重，无论苏蓉是否有意拆散过我和羽生，但是不能否认她的确深爱羽生，乃至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后悔，而我又做得到吗？

(六十九)
在杭州,我到处寻找羽生的下落,都不得结果。杭州虽然不是很大，但是寻找一个人，也是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是整个中国，我应该从哪里开始找他呢？我的心都憔悴了，羽生，我的宝贝，你在哪里？
宝宝满月的时候，我坚持要收留他。我把他带回了上海，那时我冷落了我新婚的妻子单蝶。她见我带回一个小孩，在家里哭天喊地的和我大闹了一番。我忍受不了她每天的数落，带着宝宝住进了宾馆，又托人四处找奶妈，后来还是陈信庭介绍了一个女人给我。我见她身世挺可怜的，对宝宝也很好，就挺满意她，叫她一声王姐。重新在北京买了一套新公寓，把宝宝和王姐安顿下来。
我让自己变得很忙，因为只要我一闲暇，我满心想着的都是羽生，我不停的问自己他会去哪里？他会是去了上海吗？上海几千万人口，我不敢去想象，那么的人，我要到哪里去找他？我对自己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我，还有宝宝啊。
后来我想起了喜帖的事。我根本没有给羽生发过帖子啊。他根本不在我通知的人之内，因为我不敢告诉他，就如同当初他不敢告诉我一样。我们两个都是爱情的背叛者，我们背叛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感受，更是对我们之间自以为坚贞的爱情的背叛。但是，是谁？究竟是谁擅自通知了他？——
那张来意不善的喜帖上面写着：宋凉先生、单蝶女士喜结良缘，于八月十八日举行婚礼。
我怀疑是单蝶的所作所为，但是我不明白她是怎么会知道羽生的存在？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回家了。我一回去就和她摊牌。她歇斯底里的喊叫，诅咒羽生！我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单蝶早就知道我和羽生的事情了，她要报复羽生！
我对着她暴跳如雷的吼到：“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你把他还给我！快还给我——”我上前去要抓住她，单蝶尖叫着跑道卧室的门口，惶恐的喊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靠近我！你不要打我！”我苦笑不得的望着被吓坏了的她，气急败坏的走了。因为我有直觉，知道单蝶没有勇气使一个人在我的面前彻底地消失。
我打电话知会了母亲发生的一切事情，母亲说：“你愿意等他，那你就等着他吧！若他爱你，他会回来的。”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可是羽生没有回来。我和单蝶也结束了痛苦的婚姻生活，从此形同陌生人。在宝宝两岁的时候，我正式收养了他，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宋思羽。

宝贝，你在哪里？你还要我想你想多久，你才肯回来？是不是要我对你的思念足够触到你逃去的地方，你才肯原谅我？你很贪心哟，我的宝贝，不过，我会等着你，一直等你回来……

（七十）
看到这里是结局，是一个还没有结果的结尾。宋思羽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眼睛跟着湿润了。那个人——他到底去了哪里？这二十年来，父亲一直单身一个人，为的就是等他回来。父亲一直默默的等候，一直奢望着那份惊喜。宋思羽甚至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经常一个人猛喝酒，醉了的时候，就用头去撞墙，吓得他直喊爸爸；王妈抱着小小的自己，两个人一起哭。
其实爸爸就是父亲，宋思羽只承认宋凉才是自己唯一的父亲。自小长大，父亲将所有的爱都灌注在了宋思羽的身上，那是将宋思羽当作亲生儿子一般给予的父爱。对于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这个想法，宋思羽在自己开始学会思考的那刻起就已经在猜测了，现在只是被过往的历史证实罢了。没有太多的伤感，也没有新的不安出现，宋思羽还是蛮欣赏自己的处事心态的，不计较太多过去，也不要计较世人的标准，简简单单的思考复杂的问题，而且只要自己承认宋凉是自己的父亲，而不去遗憾羽生这个“父亲”，那还有什么好胡思乱想的呢？

羽生和宋思羽这对“父子”概念对现在的宋思羽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了，远到他根本就不敢全完相信羽生的存在。宋思羽一直都在想：反正没有见过的人，想再多也是愁坏了自己，干脆不去想。虽然这可能也是对现实的一种回避，但是只有这些回避，才会让自己的人生简单许多。
宋思羽偶尔也会想一下：羽生到底还会不会回来？父亲的等待有没有价值？现在父亲和云哥在一起，那是不是对爱情不忠贞的表现？父亲到底有多爱羽生？而羽生又爱父亲多少？否则，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呢？
这样的爱情，是不是纯粹的爱情？

（七十一）
宋凉洗完澡出来，发现王妈已经睡了。今天王妈感冒，宋凉没让她做什么事。王妈这些年在宋家尽心尽力，将自己的大半辈子都放在了这里，无论是宋凉还是宋思羽对她都有一份特别的感情。现在王妈已经是过了五十岁的人了，半个世纪就这样在她的生命里流过，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路过宋思羽的房门，虚掩着。宋凉悄悄推开一条缝，看见儿子正坐在床上发呆，便走了进去。宋思羽听见脚步声，回头看是父亲，便强打精神，坐直了腰身，说：“爸，您还没睡呢？”
宋凉坐在床边，端详了儿子一会儿，说：“小羽，你好象瘦了不少？”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宋思羽避开了父亲的目光。
“怎么好久没看见龄龄到我们家来玩了？”
宋思羽扭过头去，说：“爸，我——和方龄分手了。”
宋凉皱起了眉头，看着儿子，问：“小羽，你可不能玩弄别人的感情啊——”宋思羽打断父亲的话，说：“爸爸，我没有想过要玩弄任何一个人的感情！——我会和龄龄分手是因为——是因为我们性格不和。”
宋凉想了想说：“龄龄这个女孩比较单纯，没什么心计，我还是蛮喜欢她的。——她哪里不好了？”宋思羽不耐烦的说：“爸爸，反正我们已经分手好久了，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宋凉叹气道：“你这是不负责任！而且伤害了她。”宋思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父亲，说：“爸——有些事情您不清楚，我并不想伤害她，只是我发现自己真的不能对她维持一辈子的感情，所以，我才会答应和她分手的。”
宋凉点点头说：“好吧，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不多嘴——不过不要亏欠别人。”然后自言自语道：“你怎么一点都不象他呢？”
宋思羽突然痛苦的喊到：“我才不是他！——我不是什么羽生！——我不要象他那样的活着！”宋凉赶紧抱住儿子，安慰他：“好了，好了，是老爸说错话了，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咱们都不要再去想它了！——你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哎，都怪老爸多嘴。好了，你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是我儿子，谁都比不上的儿子！——爸回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