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看看灵吉,见灵吉点头,也就答应了。三人来到瀑布边上,但见一挂银河飞落九天,气势如虹,溅起无数水花烟雨,宛如盛唐时中秋的灯火。瀑布底下是个深潭,潭边垂些芦苇青杆,想来便是所谓的玉泉了。灵吉捡了块岩石趺坐,掐算起玉佛珠来。知秋靠在一株大柏树下,喝起了清酒。红袖也不管他们,自己揭下红衣,又扯去了绷带,只剩下一条青白色的底裤,一身莹洁,跳到潭水中,立刻就溅起了一朵雪白的浪花。他舒展了一下四肢,开始仰头浮在水面上,任由流水洗刷着冰玉般的身体,恬淡的微笑浮上了脸颊。
知秋望着水中的身影,朱红的唇,流黑的发,修长洁白的颈子,微微隆起的胸膛,青白色的底裤在水中渐渐晃成透明,连私处也看得一清二楚。知秋脸上又是一红,喉中低低地嘶喊了一声,转身跑入柏树林中,抽出利剑,狂舞起来。立刻,眼前一片剑光围绕,如虹如雾,可是,不论多少剑,多少光,都挡不住那一声轻轻的话语:“这颗心,是为了你跳的!”
灵吉见他苦恼,摇了摇头,正要大声诵起佛号,却见眼前已多了一个红色的身影,他楞了一下,因为红袖的眼睛正淌下两串热泪来:难道,妖也会有情?
却听红袖哀怨地问道:“师父,是我让知秋这么为难吗?”
灵吉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离开的好!”红袖幽幽地说着,转身要走。
灵吉的唇喃喃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难道,竟也有了一分不舍?
正犹豫间,却见眼前一双精灵的眼睛甜甜地笑了一下:“睡吧……”灵吉暗叫不好,却倦意沉沉,昏睡了过去。红袖取下他的玉佛珠,随手抓了一把碎石一拧,变了个似模似样的珠子,还重新挂到他的身上,巧媚地笑着,化成一阵红烟,消失了。
这一边,知秋正狂舞着,剑锋凌厉,直刺向一株老柏,突然,眼前一晃,一个红色的影子挡在树前,他慌忙剑转偏锋,往斜刺里划去,但听得哗的一声,眼前的红色落了一地,露出雪白的身体来。红袖抓住剑柄,大声叫道:“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个心魔吧!这样,你就不用这么痛苦了!”双眸含泪,胸口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大,竟自裂开,又渗出些血丝来。
呛的一声巨响,知秋把剑抛到地上,上前紧紧抱住红袖,疯狂地吻着,说道:“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爱你!”
红袖的手,掠过他飘飞的长发,捂住他宽阔的脊背,倚靠在他肩膀上的秀丽脸庞,轻巧的一个微笑,稍稍犹疑了一下,缓缓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会爱你这一生一世。”
也不管是青天白日,也不管是人妖疏途,知秋只想爱他,真实地拥有着他。苍苍的柏树林,依稀有瀑布流泉的声音,宛转喑哑,飘落的多少花絮,累起了十帐红鸾……
当知秋醒来的时候,红袖不在身边,他握了一下身边的剑,以为是一场春梦。他慌忙起身,往瀑布边跑去,却见灵吉依然昏睡在那岩石上,推醒了他,再找红袖,却是人影杳然。
两人左右观察,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好继续前行。只是知秋心中又多了一句话:“如果你愿意,我会爱你一生一世!”还有那缠绵的声音,那细腻的身体,想起来,竟如此真实体贴,于是,他反而开始催促起灵吉来,希望赶到曲阜,找到那千年妖狐,也许就可以问明红袖的去向。
不几日,便到了曲阜。孔氏家族的长者出来相迎,高声欢呼着,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一路风尘,辛苦了,辛苦了!”
灵吉问那长者:“那妖狐在这里做了多少坏事?”
长者颇有些义愤填膺,跺着脚道:“那妖狐虽然没有伤害生人,却在圣人庙里捣乱,要么在香炉里撒尿,要么揭了圣人像顶上的屋瓦,让整个庙宇乌烟瘴气,不成体统。那妖狐还妖言惑众,说孔圣人洋洋洒洒几千言,只说对了一个仁字,却坑了一群魏晋放任的书生,还让天下老幼循规蹈矩,成了傀儡。”
灵吉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知秋却急切想找那妖狐,却被他拦住了:“明天就是春分,且看他耍什么花样。”知秋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焦虑,点头答应了。
第二天,桃花禁不住风吹,纷纷扬扬,落在阶前檐下,偶尔风大了,卷了起来,飞到半空中,形成一朵朵缨红的流云,甚是好看。知秋早早拉了灵吉,到了孔庙门前,一班孔姓后人也纷纷聚拢来,想看看两位师父如何降妖伏魔。
却听得一声淡淡的微笑,一朵红花落在阶前,化成一个红色的影子,长长的黑发流在青青的阶台上,手中拎着一个玉蝶佩,顾自把玩着。知秋和灵吉定睛一看,却不是红袖是谁?
知秋想跑上前去,却被灵吉拦住了,他只好大声叫道:“红袖,你怎么还没有走?”
红袖放下手中的蝶佩,眸光流转,分外妖娆,甜甜地叫道:“知秋,我就是你要找的九尾妖狐啊!”
知秋宛然受了当头一棒,惊立在当场,好半天才恍过神来:“莫非,你从一开头就是在骗我?”
红袖沉下眼帘,托起自己的长发,缓缓地说道:“本来我是想在途中杀了你们,可是,后来我改变了主意,因为……”
“因为你怕打不过我们?”灵吉厉声喝道。
“哼,你们那点道行,根本动不了我分毫。只是……”他流光的眼眸凝视着知秋,丝丝缠绵,丝丝不舍,却又是百般的寂寞。
“知秋,别受了他的狐媚,来,我们合力灭了他!”灵吉一扯知秋,摆开了架势,口中念起咒语,想祭起泥洹珠,可是,不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
红袖哈哈大笑,从身后拿出那串玉佛珠,挽在手中,细细地玩耍:“佛珠虽有灵性,但也终是死物,它现在已认了我做主人了!”
“不会的,那佛珠是佛家至宝,只会为正气之士出力,你一个邪道妖孽,根本不能撼动它!”灵吉眉锋凛冽,双目含光,想把佛珠收回。
红袖将佛珠往空中一抛,大笑着:“亏你是佛前开悟的弟子,居然还正邪两分!空明之中,万物湛然--”一团青光射过,竟将灵吉锁住了。
红袖转身,却见知秋的剑已抵在自己的胸口,他望了望剑尖,又望了望知秋,淡淡地说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这个心魔吧!这样,你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剑,挺进了两分,涔涔的血,流淌下来,顺着血红的衣衫,流淌下来……
知秋踉跄了一下,眼泪从眸中滴落,扔了剑,上前抱住红袖,大声说着:“我爱你,不管怎样,我都爱你!”
红袖抱住他的腰,拂动天风,红云骤起,纷飞的桃花清香四溢,直直地,往天穹中飞升。
如果你愿意,我会爱你,一生一世……
孔姓村民们早就四下逃散了,灵吉发现自己已脱了束缚,玉佛珠重梗
“你听说了吗?西隐居搬进了一位美男子。”路人的话,如风般掠进我的耳孔。
“是名唤太常君的吗?听说他的美貌胜过潘安,只是从来都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的样子。”
“是啊,为了避忌,他用桐皮做了副面具。没有人可以再看到他的容貌了。”
路人渐走渐远,而我的兴致也来了:何不……何不趁此良辰美景,去访那旷古美人去?
西隐居,是个竹林曲径的所在。虎跑泉水潺潺流行,于竹林间蜿蜒辗转,极尽缱绻缠绵。虽是寒秋时分,竹林依然有三分绿意,枝干茕茕,参天而上,显露出无限的风骨。偶有松鼠从林间须臾而过,灰白的毛发,玲珑的躯体,一般的可爱可怜。
我轻点着竹间的磷石,耳边掠过明快的天籁,点点磷光飞舞在我的裙衫之间,宛然夏夜的萤火。太常君,连名字都这么富有诗意,真正让人渴于一见啊!
西湖东畔,虎跑流渠,有君太常,西隐蛰居。微天下之群芳而孤赏,倚竹阴之青葱而自娱。坐笑潘安,戏谈登徒,指天说地忘乾坤。花落阑干,泉涌滩涂,秋木萧萧止太息。念兹,念兹,星雨朝北予朝西。……
我边走边吟,竟隐然成了一首《君子访美赋》,想想真的是意兴盎然!
终于到了,月影婆娑,在流檐上带出一缕青光,竹枝摇曳,白壁间全是参差的水墨。我扶着一株翠竹观望,只见一个孤茕的身影伫立在纱窗前,灼灼的烛光映射出翩跹的轮廓,让人心中顿生怜悯。窗里的人似乎在吟咏刘禹锡的《陋室铭》:
……可以调素琴,阅精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
声音抑扬顿挫,如清泉流于石上,如昙花开于春熙。而字斟句酌间,隐然是超凡脱俗的姿态。
我禁不住往纱窗走去--
奇怪,明明是咫尺的距离,却似乎远隔天涯。不论我如何旋转腾挪,跟前的几块怪石却始终挡住我的去路。细看那怪石,不过是普通的汉白玉石,大砍大削,成了苍劲不工的姿态,许是因为杭州的雨水,在坑洼处涌出些青翠可人的绿苔来,在星光下闪烁着撩人的媚色。难道这里是五行八卦一类的石阵吗?我以前听说过,却对此毫无兴致,所以现在也无法解得,于是,只好站在与美人一石之隔的地方,望美兴叹了。
唉……
我转头看看东天之上,太白星已经巍然高挂,不久,天将大亮。我想,如果美人一早出门,看见我转不出这么个小小的石阵的狼狈样,也许会对我心存轻蔑的。于是,我扯下自己雪白的霓裳,用黛青为墨,将我那首《君子访美赋》狂草其上,悬在一株竹枝上,反身而去:先学了破解这奇门遁甲之术再说!
一溜烟,我回到了灵隐寺。说起这灵隐寺,的确是卧虎藏龙的地方,不说那些藏经阁中的学问僧,光是那个看守耳门的老头就有渊深的智慧,他的小屋子里除了佛经,还有那些奇门遁甲的书籍,我趁他不在屋子里,化做流萤溜了进去,然后分身数十,一个身子拿了一本书来看,把个奇门遁甲的知识都学全了。看看屋外,竟已是晌午时分。
我赶忙跑去西隐居,也不顾是在白天,我驾起了一朵玉色白云,只听得云下的人群不断地呼喊着:“哇,那朵流云多像一只玉蝉啊!”
我轻浅地笑着:为了访美,而且也许他会是我所爱的人啊,所以,就是再惊世骇俗,我也不怕!
西隐居,此时人头攒动,喧嚣异常。或大腹便便的商贾,或两袖清风的书生,或红粉含羞的少女,或垂垂老矣的鳏寡,人们都为一睹太常君的风采蜂拥而至,与这原先一方清净的竹景圣境分外得尴尬。
几个当先的尽是杭州城中有名的说嘴媒人,每个都涂脂抹粉,穿红带绿,手中捧着豪贵家的聘书,打算抢成一门亲事。她们互相斗嘴,这个说自己介绍的李家姑娘是杭州城中数一数二的美女,那个说自己推荐的张家姑娘是浙江府公认的第一美人。说到最后竟红了脸,开始数落对方姑娘的不是,这个说张家姑娘为什么喜欢足不出户,那是因为她有一双吓死人的大脚,那个说李家姑娘为什么喜欢用手绢围了脖颈,凭生窈窕,那是因为她的脖颈上长了个不大不小却很显眼的胎疤。旁观的人都笑了,原先是闺房中的密事,如今却成了尽人皆知的玩笑。说嘴媒人们也看着势头不对,开始互相撕扯起来,这个抓脸,那个撕衣裳,结果弄得满地红不红,绿不绿,一片狼狈,人们还没有看到太常君,却已欣赏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说媒大战,于是,磕瓜子的磕得遍地都是,喧哗嬉笑的也毫无顾忌,一个好好的竹林幽境,却变得与市集一般。
我正想作法驱散人群,却听得屋里一声轻轻的咳嗽,帘子掀了开来。莫非,太常君要现身?
出来的是个尚未长成的童子,两耳垂髫,眉清目秀,长成了也必是个美人胚子。他拂了一下淡绿色的衣袖,朝大众中做了一个揖,童音袅袅,说出一番话来:“我家主人凌晨时分已去西湖泛舟,邀约苏杭才俊于湖心岛中会诗作画,各位想见我家主人,何不往西湖一探?”
人群一阵喧哗,有的赶紧转身往西湖走去,打算分享苏杭名流的诗画大会,有的还有些迟疑不决,打算留守此地,等待太常君归来。那些个媒人也没有太多的兴致了,想把聘书递给童子,却见童子只是立在石阵之中,冷漠地看着她们,她们也进不去那阵子,只好收了聘书,打道回府,看来是要留待他日,再来上门呱噪。
于是,一时间,原先乌烟瘴气的竹林一下子又清净了下来,只是满地的脚印、瓜壳还述说着方才的杂乱。童子摇了摇头,往屋里寻了扫帚,走出石阵,一步一步细扫起来。我看看人已经走得罄尽,便上前探问:“借问童子,太常君可在?”
童子抬头,望见我衣裳清丽,面目和善的样子,打破了他的冷漠,轻轻摇了摇头,笑道:“先生来晚了,今天我家主人凌晨时出的门庭,发现竹枝上挂了幅《君子访美赋》,突发感慨,便派出信鸽,徽召苏杭名流齐集湖心岛,谈诗作画。先生如果有雅兴,可以移驾那里。”
原来……
我有些狡黠地笑了,不过却不会让童子察觉到。我彬彬有礼地点头,说道:“太常君回来时,就说灵隐韩蝉来访,两次不遇,心甚戚戚。”我一拂袖,头也不回地走了,剩下那童子在那里琢磨着“两次不遇”的涵义去。
看来,太常君心中已有了我的影子,如果再加紧些,兴许……就可以……
我微微地笑着,在秋的季节里,如沐春风。
飞行,如风般飞行。我要赶到湖心岛去,看看那太常君在苏杭名流中咏诗作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