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靖心里不爽到极致了。
老实说,以他的身份,实在不该对眼前这个“男子”出手的!因为────这家夥根本不是什麽猜想中的“水月狐”,充其量,只是曾经有这样一只狐精,在这个地方留下一缕魂魄一股执念。便是那意念,形成了眼前这个连灵体都称不上的存在。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喜儿因为还是个孩子,对精灵的感应又比普通人强上几倍,才不巧被他魅惑。
若是对人无害,张路靖本著好生之德,是该放他在此,任他一天天淡化消逝的。可偏生,不知怎的,见他那样表情的看著大哥,直生出“灭了他”的杀意。
“水月狐”却似好象完全没注意到,灭顶之灾就要降临了。他仍是那样直勾勾的看著张路斯。直到张路斯顺著小弟的视线看向他时,才幽幽的开口了:“你果然来了……”
“啊?”张路斯左右看看,身边除了小弟再无旁人,才指指自己的鼻子:“你……在跟我说话吗?”
这时,他也注意到男人奇怪的神情,虽不解他为何要那样看自己,却明白小靖为何会在那边以眼杀人了。他忍不住想笑,暗道────小靖的独占欲,当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你该不会说────你一直在等的人……便是我吧?”张路斯笑笑,正想解释────自己并不叫“张奕行”,他定是认错人了。
却见那“水月狐”也是极了然的一笑:“你不记得也是当然。反正,现在也不是你想起来的时机……”
张路靖闻言,阴森冷哼。若不是他右臂被兄长抓住,那道“净灵”之火已经出手了。
水月狐扭头,瞄了红衣青年一眼,继续叹道:“你又从哪里找来了这麽厉害的护卫啊……唉……”他转向张路斯,正色道:“我留在这里,只要想告诉你────一天我的生命没有终结,我们之间便不会结束。不管再过几百几千年,不管你轮回几次,一旦我脱禁而出,是定要去寻你的。”
他语气虽淡,传达的内容却极是惊人。
张路斯不安的看小靖一眼,他正好也郁闷的回瞪过来,尴尬笑笑,转向那水月狐,同样执拗道:“我不知你说那人是谁。若你真的是在等我,我只能说────在你贯彻自己的意念的同时,我也不会放弃我的执著。”
水月狐叹息,哀伤的看他拉住红衣青年的手,似是不甘,想再说些什麽,终还放弃:“我早知你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俗人……每一次的轮回,便是一次全新的开始……在我念念不忘的痛苦之时,你却……”
他话未说完,一团紫色的“净灵”火焰猛的自他身上窜起。火焰瞬间高涨,包裹了他的全身。
张路斯是受过那种灵魂被焚的苦痛,知道是神智一点点在炙热中化为虚无是怎样的恐惧。可那“水月狐”却似毫无感觉,还是那样从容、哀怨的审诉著。
“但是,我明知如此……仍是做了这样的选择……便是,只剩我一个,我也要将全部的恨……”
他的话音渐低,最终全部遏止,火舌几下吞吐,吞噬了他全部的身影。
张路斯看著他在火焰里一点点消失,惊骇问道:“小靖……你杀了他吗?”
“他没有实体,称不上’杀’。哼,罗里巴嗦,讨厌死了!”
红衣青年非常恼怒────恼怒有妖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觊觎他的大哥;更恼怒,那混蛋竟然敢把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摆上台面,怨怼的倾诉……所以,不敢听他说完,就……
他茫然的低著头,对著自己的右手发怔。许久,才委屈道:
“怎麽办……大哥……我似乎……也变得贪心起来了……”
……………
……………
夜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
幽暗无明的房内,隐隐传出嘶竭的低喘呻吟。
月胧透过窗棱,映出红木桌上纠缠的两人身姿。他们如玉细腻光洁的肌肤紧贴密合,细细密密的汗水在月光之下,闪出淫靡的光辉。
“啊~~~~”
身上男子一个用力的挺进,下方的少年背部高高弓起,发出满足的清吟。
“够了没?”
蓦的,一声与周围情境全不相适的严厉冷喝响起。
桌上的两人一个激棱,顾不上细细品味情事後的余韵,便勿勿分开身体。各拿衣物穿戴起来。同时,听得四周稀稀唆唆响起一片杂音,竟像是……有不少原本隐匿在周围的东西,开始逃逸的样子。
“我说,怎麽我每次来,你们一定是在做?!真搞不懂,你们明明连肉身都没有,还假凤虚凰的学人交合,当真能有快感吗?叫得一幅要飞升的样子。”
那突然出现的男子不住口的骂著,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太师椅上。
穿好衣物的俊秀男子撇撇嘴,暗里嘀咕:“现在说的高洁,数月之前,又不知是哪位仙君,定要人当著他的面一遍遍做给他看,帮他讲解。当初是不耻下问,这倒好,功夫学到手,就开始背祖忘师了~~~~”
心下虽是如此抱怨,表情上却甚是恭敬,上前一步,挡在有些惧意的情人身前,对那红衣青年拜道:“靖公子。此时倒访,有何见教?”
张路靖厌烦的挥挥手:“阿银和阿青呢?东厢找他们不著,定是又来这里偷窥你们办事了!”
他话一说完,便听屋内响起女子尖声的娇笑和大汉低沈的憨笑。随即,银光青气中,渐渐显出个美豔女子和粗壮大汉的身影来。
张路靖头痛的抚额,骂道:“照你们这样修行,便是修到地老天荒,也修不出个实体来……我看倒是我早日送你们一程来得干脆!”
他心情不佳,声色俱历。一屋子精灵也暗自惊怕,只怕这位仙君当真一个不爽,放火烧他们个月夜飞升、魂消魄散。
阿银大著胆子,小心询问道:“靖公子,您找我们是……”
她这一提醒,张路靖的面色就更难看了。强压了怒火,道:“你们在此成精也有三百年了,我问你们,可知这村子附近,是否曾住过一只水月狐?”
“水月狐?”四只精灵各自相觑一眼。随即省到张路靖缘何会有此问。同时面露苦笑。
他们神情奇怪,张路靖更是心烦,恶狠狠道:“你们认得?”
那大汉阿青上前答道:“认得。就在几十……呃,是八十年前,水月狐炼烨还居在这村子後山的荫虚洞里。和咱们,也有过数面之缘。只是大家灵格相差太多,炼烨又不像仙君你这般宽厚随和,是以平日也不曾往来。”
他说话的同时不忘恭维。因知张路靖最爱听的不是对他容貌神通的夸赞,谁要说他“随和”“脾气好”,他最是暗爽。
果然,某仙君冲著那四字评语,也微敛了怒气,道:“那,後来呢?水月狐现在何处?”
阿青冲阿银使个眼色,美豔女子上前一步,叹道:“还不就是他们狐精常犯的那事嘛……只是没想到,以炼烨的修为,却也逃不开这命劫。”
阿银是个爽豪性子,但此刻银眸中的憾恨却是真切的:“狐修道,百年金、千年银,万年黑。这炼烨本是只有三千年修为的银狐,眼看该由妖升阶为仙了。却不知哪里想不开,和这村中一家大户的儿子有了纠缠……”
“那人,可是叫张奕行?”张路靖挑挑眉。
“似乎就是这个名字。这张家,在地方上是有财有势,得知此事後,便高价请了道士捉妖。炼烨性子最是执拗,不肯就此退避,连伤几个道士也就罢了,不知为何还把那户人家屠了满门,最终惊出了袁天罡……”
“袁天罡?便是这姓袁的,要对付这只水月狐怕也不易吧。”
“是的。”阿银点头,又继续道:“袁天罡最初斗了几场,均非炼烨敌手,後来他请下太乙救苦天尊恩赐的神符,将炼烨打回原形,以神符封了精神,带它离开。後来,我们便没再见过炼烨了。”
“哼。姓袁的怕是贪它狐珠,才未取他性命。带这种烈性妖怪再身边,便是有天被反噬……”说到这里,突想起袁天罡似已尸解为人仙,就是咒他也咒不应了,才止了话语。
────却不知这袁天罡升仙前,怎麽处置的那水月狐。哼,便是放了他,给他寻来这里,还怕了他不成?!
“区区三千年狐精……还不在我眼里!”张路靖冷冷自语,看四精灵一幅“果真如此”的了然表情。恶狠狠的瞪他们一眼。思及一事,又追问道:“那个张奕行呢?水月狐灭他满门,该不会连他也杀了吧?”
阿银涩然一笑,点点头:“公子猜的不错。那天晚上,炼烨杀了善化庄所有活物。张家唯有一个少年因出门在外,避开了杀身之祸。”
“善化庄?!”
“正是。按辈份算来,仙君您那位’兄长’,应唤张奕行为’叔公’。”
“怪不得~~~~”
张路靖咬碎银牙。
────怪不得那张居安惧妖如斯。只因他亲见妖物为害的恶果。便因此,他才会对妖生了偏见,才……
害得他借体大计险些失败;害得他“人母”宁婉嫣凄凉死去;害得他与张路斯生离16年……
“水月狐,你欠我的还真多!!!”
……………
张路靖回到善化庄时,已是凌晨时分。他虽心里不快,也没去打扰兄长。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却见张路斯和衣躺在他床上。
“大哥?”
“你回来了。”因为“水月狐”之事,张路斯歇息後左右睡不安稳。他知小弟今晚也极不痛快,便来寻他谈话,却找不著他踪影。就干脆在此等候了。
“你怎麽不好好休息?”
“你呢?不一样没睡下,还跑出去晃悠,比我还过份哦。”
“哼,我们体质不同,怎可相……”
话未说完,又剌到心里痛处。生生的住了口。
张路斯知他忌讳,唯有叹息。
室内弥散著一股诡异的沈默。张路靖更加不爽。突然,他大吼一声“大哥!”,腾空跃起,从门口直扑到床边,压著兄长倒在床上。
脸贴在张路斯胸口,闷声道:“怎麽办,大哥~~~连我都只求你这一世相伴,没想到,竟会半路杀出个臭狐狸,和我竞争~~~~~那混蛋竟还敢夸口要你生生世世?!我不给我不给!!”
“你……”他突然孩子气的耍赖,张路斯失声而笑,道:“小靖,我不是说了嘛,即使我真是他寻的那人,我也有我的选择。”
张路靖抬起脸,眼眶红红的瞪著他,恨声道:“这我自知。大哥最是迷恋我。便是那臭狐狸有天寻上门来,我也自信能护你周全。可是……”
他咬咬牙,眩然欲泣道:“可是,若你再转世轮回,你也会忘记我的。张路斯不是张奕行,张路斯再转世同样不会是张路斯了!我原以为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现在我不那麽想了!!我才不要像臭狐狸那麽悲惨!!!我不要你忘了我!!!我不要你再投胎轮回!!我只要你这一世,却是要永恒一世,和我寿元一样长短的一世!!!我不要你离开……”
“小靖……”
身上的青年颤抖著,祈求著。可他这悲切再怎样深沈,终归是任性的妄求……同时,挖出了张路斯心底最深的伤口。
他想起当年的离别────初见钱塘龙君,引起的震撼。
────第一次恍悟到,人、神力量绝对性的差异。
那威猛龙神出手一击,就救了小靖性命,做到他拼死也做不到的事……
两只高贵龙兽飞空而去之时,他呢?他只能在火海中挣扎惨嘶、在烟尘里痛苦翻滚……
从来就只是……他追不上他……
若没有他环在腰间的手相扶,他上不去九天云海;没有他的灵力符咒相助,他看不见异界的精灵魑魅;不止是容姿才华的差距,是灵性本质的不同……
张路斯深埋心底,原以为被两情相悦的幸福治愈的伤口,再一次化脓,滴血。
他深切憎恨著自己为人的无力…………
“小靖…………对不起…………”
张路斯性子温和,却是个心性坚强的人。以前在官场上,受了怎样的委屈折辱,他也能坦然面对。不会轻言放弃,更别提哭泣示弱。
可这龙神二弟,自小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禁域,有所碰触,泪腺便会不堪剌激的涌出悲伤的泪水。
并且,他知道────这一点,伏在他身的默泣的红衣青年也是相同的。
高傲的龙神,只会为他而哭,只会在他面前显示脆弱的一面。